第52節
其中,對晉王又格外倚重,常以國事考教功課,如今又親自賜婚,指了鎮南侯嫡長孫女顧昭華為王妃。 大齊皇子成親后便可出宮開府,入朝議事,正式開始參與朝堂國事。而準王妃顧昭華素有賢名,其祖父鎮南侯爺兩朝元老,曾守衛南疆多年,與沈穆一南一北,皆為大齊肱骨之臣。 如今已有七旬高齡,是真正的德高望重,滿朝上下,無人能出其右。 得此岳家,無異于如虎添翼。 如此,晉王做大,太子勢微,皇上態度曖昧不明,朝中人心鼓動,亂象已成。 光此番的西山別宮之行,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卻暗流涌動,旁人或許只是有些懷疑,但身在漩渦中心,沈青云最知道其中的艱險。 若真到哪一日,沈家要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作為沈家晚一輩中唯一在朝之人,沈青云只要行差踏錯一步,都將令武英王府萬劫不復。 再出類拔萃、文武全才,他今年也不過二十一歲,年輕的肩膀上早擔著過重的責任,半刻不敢懈怠。 這半月來,不僅少有開懷,夜半亦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卻在看見小妻子嬌俏的面容,聽到她清脆甜美的語聲時,放松了繃緊的神經,忍不住會心一笑。 果然是,美人鄉、英雄冢,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功名利祿皆跑去、溫香軟玉抱滿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只有自己位高權重、威風八面,才能更得妻子的愛慕與欽佩罷。 如此作想,這番苦心經營與他自身似乎也并非全無好處,一時間,大男子的虛榮心高度膨脹,線條優美的嘴唇就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的微笑來,望著妻子,心情大好道:“不是要換衣裳么,快去罷?!?/br> 而婧怡見他面上那種古怪笑容,不知怎的,背后一陣發涼,腳下的步子就有些邁不動。 沈青云笑著催她:“傻站著作甚,換了衣服就過松鶴堂吃晚飯去?!?/br> 婧怡這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叫了綠袖進來伺候。 新做的粉色小襖是她親自定下布料、繡花、式樣,最心靈手巧的碧玉連趕了幾夜才做出來的,清淡粉嫩的顏色,繡白色折紙花,領口袖口與下擺處都用銀絲細細滾了邊,簡單卻不失華貴。 這些也還罷了,只袖子故意做短了一寸,就露出了皓如美玉的一截手腕子,卻比芙蓉粉面更細白三分。 婧怡站在落地鏡前,左右擺弄著身上衣服,心下也十分滿意,轉過頭剛想往妝臺前去,眼角卻瞥見一高大身影。 下一瞬,一雙手臂自身后環上來,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腰間摩挲。 婧怡滿臉通紅,聲如蚊蚋地低呼:“四爺!” 綠袖還在屋里呢! 沈青云似乎完全不知羞恥為何物,直接將毛茸茸的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往她耳朵里吹著熱氣,連沉沉的嗓音仿佛都帶著魅惑:“……有沒有想我?” 雖說小別勝新婚,但沈青云的反應未免也太過熱情……一個向來冷清冷面的人,突然變得如此豪放,是突然開了竅,還是暴露了本性? 她又哪里知道,沈青云正用實際行動回報她的“癡癡等待”與“熱切歡迎”。 她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溫柔嬌羞一些,垂著頭,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沈青云面上神情便又柔和了三分,突然低頭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隨即若無其事地松開手,開口道:“我在外面等你?!闭f著,邁著兩條長腿,走了。 被親過的半邊臉火辣辣的,婧怡僵硬地轉過頭,卻正見綠袖立在妝臺前,一臉諱莫如深地笑意:“夫人,奴婢給您梳頭?!鳖D了頓,指著自己的臉頰,“再替您上一個桃花妝,正應景兒呢!” …… 綠袖果然給婧怡上了一個“桃花妝”,又在額心貼了一枚桃花形的花鈿,看著果有幾分明麗。 婧怡對著妝鏡仔細看了一回,笑道:“果然不錯,”卻取下那花鈿,“等下回有了喜事再戴不遲?!?/br> 綠袖抿了嘴,嗔道:“四爺見了定然歡喜,您怎取下來了?” 這丫頭,看便看見了,還要來取笑她! 婧怡瞪了她一眼,到底飛紅了臉,同沈青云兩個到松鶴堂時,一個是眉目舒展,一個是巧笑倩兮,比肩而來,宛如神仙璧人。 沈青宏今日難得也在,看見他兩個,不由對身邊的妻子袁氏道:“到底是年輕好,我瞧著他們,只覺著意氣風發,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亮幾分?!闭Z聲含著笑,面上卻有悵然之色。 袁氏就在一旁柔聲府和。 一邊的方氏聽見他們說話,湊過來,壓著嗓子,神秘兮兮地道:“大嫂快看四弟妹,眼角眉梢都含著春呢!都說小別勝新婚,他兩個不會青天白日地就……”嘴里嘖嘖著,面上卻露出了酸溜溜的表情。 袁氏輕笑,沒有接話。 方氏就又道:“快看她那衣裳,雖是粉嫩好看,但那是小姑娘穿的罷……咦,我怎么瞧著有點???” 另一側的寧氏聽不下去,低哼一聲,開口道:“人故意把袖子做短了一寸,圖個新奇別致,有些人不懂就不要出來亂說,”頓一頓,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方氏和袁氏面上劃過,接著道,“人家本就是十幾歲的好年華,穿這鮮亮顏色正當時。不像有些人,自己成了老臘rou,還要怪別人青春年少?!?/br> 把個方氏噎得啞口無言,又不敢和寧氏犟嘴,青著臉別過了頭。 少頃,一家人圍坐用飯,飯畢上茶,各自閑坐。 蔣氏坐在上首,見大家其樂融融,心下倒也有幾分歡喜。轉眼間瞥見小兒子正低頭與妻子說話,嘴角含笑,神情自在,顯是心情極其不錯。 再看長子長媳,一個滿面病容,一個芳華漸逝,雖坐在一處,眼神卻并不交集。 蔣氏敏銳地發現,沈青宏也在看沈青云,一臉復雜的神情。 心中一酸,蔣氏突然開口喚道:“老四?!?/br> 沈青云抬起頭,面上已恢復了正色:“母親?!?/br> 蔣氏便道:“我有一件事問你……此番皇上過西山別宮,可有什么貓膩?”頓了頓,目光四顧,聲音又沉了幾分,“正經三伏天里不去避暑,這會子都入秋了,反而起駕去了別宮?” 眾人一時安靜下來,未等沈青云開口,沈青羽突然起身道:“母親,我帶孩子們去外頭消消食,”給方氏使了個眼色,領著自家的沈則威、沈則武,又招呼大房的沈則嵐,一齊退了出來。 婧怡見狀,也站起身:“我方才吃得多了,也出去散散?!?/br> 沈青云對她點了點頭,并沒有阻止。 婧怡便撩簾走了出去,至外屋,見幾個孩子湊在一處說笑,方氏卻拉著沈青羽嘀咕:“我也就罷了,你可是正經的沈家爺們,大嫂二嫂都能聽,憑啥你就不行?庶出怎么了,庶出也是父親的兒子,不過沒從她肚子里爬出來,就不把你當個人兒了?大哥是個病秧子,四弟又只管做甩手掌柜,就你是個傻的,這些年幫著跑前跑后地打理庶務,年關了還跑外地收租,也不見人家念你一個好!”越說越是來氣,“真是的,上趕著被人打臉,害得我也丟分子!” 話音剛落,見婧怡立在門口,忙收了聲,也不覺尷尬,親親熱熱上來拉了手:“四弟妹也出來啦?”撇著嘴,“只他們是一家人,咱們啊,和外頭那些個下人沒兩樣的?!?/br> 沈青羽臉一沉,低聲喝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方氏一噤,面上雖有不服,到底不敢再說話。 第82章 撩撥 沈穆年輕時曾多年鎮守西北,發妻蔣氏與膝下孩兒,除沈青云自小長于后宮、后又被他帶在身邊外,其他幾個都在京城武英王府長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上重用沈穆,卻將其家眷留于京城,未必沒有人質的意思。 且那時正值沈貴妃深陷宮闈爭斗,沈家人舉步維艱。便由當時尚健在的二爺沈青恒起頭,每逢重大事件,沈家眾人便一道議事,合眾人之人脈、才思、計謀共同決策。 這個在松鶴堂舉行的家庭聚會,幾乎可以代表各房主子在沈家的地位。 而沈青羽作為庶出的次子,卻是自己主動退出了集會。因他雖為人老實木訥,資質平庸,卻有人生最大的閃光點……知足常樂。 每逢儀事之時,他既不能提供最新朝政訊息,亦不能分析局勢變幻,更不能為沈家的未來掌舵。事實上,他只能坐在一邊做沉默的背景。 因此,過了兩回后,他便不再參加,卻主動接過了府中內務,一心一意做起了大管事。 方氏進門后,常嫌丈夫軟弱不上進,沈青羽事事讓著妻子,只這一件上從沒松過口。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自知之明與自甘退讓,才讓蔣氏徹底放了心,對他、對方氏及兩個孩子真正的和顏悅色。 ……方氏能順利接過中饋,未必就沒有這個原因。 世人皆道沈三爺平庸,但誰又能說他不是一個聰明人呢? 武英王沈穆對這項活動則保持著默許態度,他本人雖從不參與,集會的領頭人卻會將儀事結果告知于他。 至于這領頭人,從前是沈青恒,如今成了沈青云。 …… 婧怡與沈青羽夫婦在松鶴堂門口道別,方氏對丈夫依舊沒什么好臉色,兩個人帶著孩子別別扭扭地走了。 婧怡搖頭失笑,旁人趨之若鶩,自己卻避之唯恐不及……沈家的榮辱興衰自有沈家人cao著心,她又何必上趕著? 且方才蔣氏的話頭,分明是朝著宮闈秘辛去的。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還是免開尊口、免入我耳罷。 …… 松鶴堂。 蔣氏本只是瞧不得沈青云與婧怡當著自己的面你儂我儂,想起娘家嫂嫂前兩日提過的話,就隨意說了一嘴,不想竟問在了關節上。 此刻她的面色十分難看,盯著沈青云,道:“貴妃娘娘病了……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和家里說?”不等他回答,又冷笑道,“是想攔著不叫我們知道,好自己前去獻殷勤、獨攬功勞不成?哼,須知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當著眾人的面,話說得十分難聽。 沈青宏微微皺眉,開口道:“母親,四弟不告訴我們,也是怕我們擔心,”看了眼面色冷凝的沈青云,“貴妃娘娘抱恙,皇上沒有請太醫會診,而是以避暑之名陪著去了西山別宮,分明是不想宣揚此事,也為叫娘娘有個清靜?!?/br> 蔣氏陰著臉,沒有說話。 寧氏忽然冷冷開口:“此事秘而不宣,皇上對知情之人定是下過封口令的。若我家此時前往探望,不是擺明告訴皇上,四弟抗旨了?” 蔣氏神色一變,道:“我們是一家人,老四說與我們聽,怎么能算抗旨?再者,我豈是那不知輕重之人,還會陷他于不義么?” 一直沉默的沈青云站起身來:“此事我已稟過父親,母親若有疑問,直接去問他老人家罷?!闭Z畢,再不多言,也不行禮,徑直出里屋,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蔣氏氣得胸口上下起伏:“他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袁氏眼角瞥過寧氏,口中柔聲道:“四弟年輕氣盛,說話行事難免莽撞,不懂您對他的關懷愛護,也是有的。如今娶了媳婦,眼看著就是大人了,往后定會孝順您的?!?/br> 蔣氏剛想說娶了媳婦忘了娘,轉眼瞥見寧氏,嘴邊的話就沒有說出口,只輕輕哼了一聲。 寧氏又如何看不懂她們的眉來眼去,知道是礙著自己在場不好說話,當下也起身道:“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br> 寧氏是塊硬骨頭,又守著寡,蔣氏向來不為難的,聽她說話,便溫和地點頭應了。 等她出了屋,蔣氏的臉才咣當一聲拉下來,撇著嘴對袁氏道:“你們父親一向高看他一眼,如今他又得了皇上的重用,翅膀是硬了,都敢給我臉子瞧!只你兩個傻乎乎的,非得等他奪了爵位,你們才反應過來是怎么地!” 見母親又把話扯到了這上頭,沈青宏青白的面上閃過一絲無奈,嘆息道:“我這樣一個身子,爵位不爵位的有什么打緊?我只想誰襲爵能讓我沈家永保榮華,這才是緊要。以我之見,若真到了那一日,怕也只有四弟能助沈家血脈……如此,武英王府方可興盛無虞,我也能閉上眼去?!?/br> 袁氏聞言,垂下了眼睛。 蔣氏卻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抹著淚道:“我的兒,你只管自己安生閉眼,難道忘了你的媳婦孩兒?特別是嵐哥兒,若你承爵,他就是嫡出的世子;若叫老四上了位,嵐哥兒可就成了旁支!還有你媳婦,她的苦處總不用我講了罷……” 沈青宏轉過眼,見妻子低著頭,烏壓壓的頭發里隱約可見幾絲骦色,看著比蔣氏還要老上幾歲。 說起來,袁氏今年還沒到四十。 他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閉了嘴,再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