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謝母親?!辨衡皖^,回答得落落大方,輕移蓮步,坐到了袁氏身邊。 豐陽郡主自放過那一茶盞,便再未說過話,此刻慢悠悠喝了一口湯,才開口對蔣氏道:“我只道她針線做得好,不想還有一手好廚藝,嫂嫂的福氣真真是好?!?/br> 蔣氏面如春風:“是貴妃娘娘慧眼獨具,才把這么個可心人兒送到我身邊?!?/br> 婧怡這一桌的少奶奶們雖都吃著菜,耳朵早掛到那邊夫人桌上。聽見豐陽郡主的話,江大奶奶就佯裝驚慌,道:“糟糕,母親瞧上了侄兒媳婦,是再不能容我這手粗腳笨的兒媳婦了!” 眾人就又笑了一回。 袁氏關切地望著婧怡:“怎么自己去端那燙碗,可有傷著?” 見婧怡搖頭,松了一口氣,笑道:“聽說魚頭豆腐湯極補的,我也讓廚房做過,總有股子腥味兒,世子爺不愛吃?!?/br> “回頭我把做法寫下來,給大嫂送去?!?/br> 袁氏很高興:“多謝四弟妹,”拉住婧怡的手,“世子爺身邊離不得人,我只好成日呆在翠竹院。只我一見四弟妹就覺得親切喜歡,往后咱們要多走動才是?!?/br> “是,大嫂?!辨衡卮鸬脴O真誠。 …… 一時飯畢,又上茶果,閑聊一陣,除幾個不愛聽戲的過松鶴堂抹葉子牌,其他眾人仍坐上請騾小車,往戲臺子處去了。 往年王府唱戲,戲臺都搭在春暉堂,今年既在翻修,婧怡便做主改在了花園里碧漪湖上。 原來,那碧漪湖中建有兩座湖心小筑,一座名“碧波”、一座名 “碧潮”,皆由九曲廊橋連通湖岸。 碧波閣與碧潮閣兩者之間并不相接,聲影相聞卻各自為政。婧怡將女客們請至碧波閣上座,戲臺則設在碧潮閣。湖上涼風習習、水氣裊裊,同設著冰盆的室內相比,又有另一番舒爽。 壽安伯方夫人是方氏的母親,此刻早將女兒如何準備筵席一事大肆渲染了一番,眾人便只道湖心唱戲也是方氏手筆,紛紛夸其心思靈巧,精明強干。 婧怡聽了,只是微微地笑,并不多言語。 …… 請賓客入座、點戲,安排瓜果茶點,好容易等鑼鼓一響、好戲開場,婧怡才終于得了空閑,同袁氏交代一句,預備回梧桐院換衣裳。 剛走出碧波閣,聽后面有人叫:“四表嫂!” 回頭一看,卻是江淑媛與顧昭華攜手而來。 “你們怎么出來了?”婧怡笑道。 “我一聽咿咿呀呀的調兒便犯困,還不如直接去你屋里睡?!苯珂滦ξ?,一把挽住婧怡胳膊,“走罷,走罷?!?/br> 顧昭華望著婧怡笑:“你不是最愛聽戲么,今日自己家演,怎反倒不看了?” 婧怡一提裙子,示意她看裙角的污漬,無奈道:“直到這會子才得空,都不知叫人看了多少笑話去?!?/br> 江淑媛見了,一撇嘴,冷哼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有人要作弄你,故意叫你出丑……哼,還是我娘說得對,這府里沒一個好人!” 豐陽郡主竟如此評價自己的娘家! 婧怡目光微閃,什么端菜、燙手、摔盆,自然全是假話,裙子是她自己弄臟的,魚湯是江南大廚做的,她只是最后叫那廚子加了牛乳進去。 但有人想讓她出丑是千真萬確。 她只是想法子讓這個洋相出得越小越好。 顧昭華見婧怡面有郁郁之色,不禁瞪了江淑媛一眼,暗怪她不該亂說話,卻也不好就此打斷婧怡的思路。 三人便一路無話回了梧桐院,婧怡自去里間更衣,換了月白繡折紙花斜襟小襖,配鵝黃色十二幅湘裙。 顧昭華見那小襖上用了五彩盤扣,不僅每一顆盤扣顏色不同,式樣與形狀也不盡相同,雖不如先前那身衣裳奪人眼球,卻自有清新別致之處。 不由感慨道:“光你這份靈巧心思,別人就萬萬及不上,難怪沈四哥把你放在心尖尖上?!?/br> 見婧怡面露不解之色,江淑媛在一旁笑道:“你還不知道罷,四表哥前一段每日去禮部催你的誥命,連皇上都驚動了,聽說還狠狠訓斥了禮部尚書,叫好好整肅內務,免得成日光吃飯不干事兒……人人都說,禮部遭殃,都因沈將軍太疼老婆!”吃吃笑起來,“不過禮部辦差是慢得叫人生氣,”推了顧昭華一把,“這都幾日了,圣旨還沒下來罷?” 顧昭華臉漲得通紅,忙去捂江淑媛的嘴,急道:“亂說什么!” 江淑媛一面笑著躲,一面喘著氣嚷嚷:“才沒亂說呢……我聽母親說話,皇上和貴妃娘娘已點了你做晉王妃,正叫禮部預備賜婚圣旨并一應聘禮呢!” 顧昭華要嫁給晉王了! 婧怡瞪大眼睛,驚道:“你定親了?” 顧昭華面紅耳赤,狠狠瞪了江淑媛一眼:“都是沒影兒的事,你別聽媛姐兒胡說……” 江淑媛就嘟起了嘴:“什么時候你也學得那些人似的假惺惺!”說著,真有些不高興起來。 婧怡忙拉住她,柔聲道:“昭華不是假惺惺,只是圣心難測,賜婚的旨意一日不下來,這件事就沒個準兒。若是……叫昭華如何自處?” 顧昭華這才面色稍緩,朝婧怡笑了笑:“其實皇上早就召祖父進宮商議此事,但誠如你所說,未到塵埃落定之時,怎好胡亂張揚出去?” 江淑媛已知失言,面上有些赧然,卻還強詞奪理:“反正我就覺得只你配得上我晉王表哥,也只有晉王表哥這等人物才堪配于你,”怕婧怡不信,又解釋道,“昭華幼時極得皇后娘娘喜愛,曾在宮中住過幾年,同晉王表哥還有四表哥一塊兒長大,打小的情分,是正正經經的青梅竹馬,”頓了頓,面露得色,“說起來,你那兩腳花拳繡腿還是我四表哥教你的呢!” 顧昭華小臉又是一紅,急急看了婧怡一眼,囁嚅道:“都是小時候的事,偏你總拿出來翻來覆去地說?!?/br> 江淑媛剛想接口,忽然憶起貴妃姨母曾一度有意將昭華許與沈青云,顧家似乎也并未拒絕……這才驚覺自己又說錯了話,待要再轉開話題,卻一時想不出什么來。 索性一閉眼,大聲道:“算了,不說你們,我只說我自己,”睜開眼睛,一雙大大的杏眼里已流下淚來,“我也要嫁人了!” 原來,豐陽郡主已為她說定一門親事,是四川有名的世家大族,說是姓黃。 “今兒怕是我嫁人前最后一次出來了,等黃家人來過了小定,我娘就要把我拘在家里準備嫁妝?!?/br> 顧昭華和婧怡皆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不由驚得瞠目結舌,豐陽郡主一向疼愛這唯一的女兒,竟舍得將她遠嫁至四川。 難道黃家的那位兒郎真有如此出眾? 婧怡想了想,疑惑道:“這黃家是個什么來頭,我怎從未聽說過?” “那是你孤陋寡聞,”江淑媛急了,爭辯道,“他們出過六位金科狀元,二十幾位兩榜進士,是大齊朝最負盛名的詩書之家,”小臉一紅,“……他是年輕一輩里最出挑的,十二歲就做了解元,沒有立刻參加會試,是因他曾有誓言,要么不下場,但凡下場,則必得魁首!”面露驕傲之色,“我雖遠嫁,但等他金榜題名,我自會隨她一道再回京城。到時候給你兩個帶蜀錦!” 說起自己的婚事毫不避諱,眉角眼梢滿是羞澀期盼之意。 這才是新嫁娘該有的心情罷? 婧怡很為她們感到高興,便拉住她兩個的手,笑道:“我給你們一人繡一套被面當賀禮,好不好?” “好啊,”江淑媛喜出望外,立刻接口道,“我要鴛鴦戲水的花樣!” 顧昭華就去刮她的羞:“真是不害臊,你要戲什么水呀!” “總比有人假正經好!” 正說笑間,門簾一撩,綠袖急匆匆跑進來,見到婧怡都忘了行禮,直接道:“夫人,朝和公主和云英郡主來了……大姑奶奶不知為何惹怒了朝和公主,如今正在太陽底下罰跪!” 第70章 見招 說到朝和公主,婧怡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王旭! 朝和公主乃沈貴妃所出,今上唯一的女兒,自小如珠如寶地養大,據說貌美無雙、聰明絕頂,乃大齊第一天之驕女。 當日瓊林宴上,公主殿下與王旭一眼定情,金枝玉葉下嫁寒門學子一度成為佳話。世人皆道今上擇婿尚不問出身,何況選賢舉能? 一時尚學之風盛行,凡有識學子,皆躊躇滿志,寒窗苦讀以圖魚躍龍門。 皇家公主雖只有一位,但位極人臣、名留青史也未必不能想。 大齊開國高祖皇帝馬上得天下,立朝八十余載,歷經五代帝王,國力愈漸強盛,邊境卻始終不得太平。也正因如此,齊人多重武輕文。 唯有今開明二十五年起,有短短數載,舉國上下皆崇尚文學,科舉之興盛局面,一時無兩,載入史冊,稱“開明文潮”。 而后人追溯前塵,一切不過源于一位公主的婚事。 也有人說這不過是帝王家攻心之術,籠絡民心的把戲罷了;也有人說此乃制衡之道,大齊武強文弱,皇帝大力扶植文官,自有其中深意。 不過婧怡認為,朝和公主應當是喜歡王旭的。 否則,婧綺此刻也不會跪在太陽底下了。 男女婚嫁,最講門當戶對,一看對方家世、再看人品才貌。這天下自沒有與皇室公主門當戶對的人家,這一條不必昨數,但駙馬爺的人品、相貌、才學須萬里挑一,總是沒有錯的。 王旭能金榜題名、高中魁首,真才實學自是不假。至于相貌,不說冠絕古今、姿容絕世,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如沈青云這般,雖相貌并不輸于王旭,更多的卻是男子的俊朗、堅毅,而王旭眉目精致、面若春花,又素喜附庸風雅,與其說是“俊”,不若稱“美”,或更妥當些。 至于人品,婧怡雖不敢茍同,或許,天家對此的評判標準有所殊異? 但無論如何,王旭的前塵往事、祖宗十八代肯定是被刨了底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婧綺拒婚之事……堂堂金枝玉葉,撿了別人家不要的破鞋。 今日狹路相逢,想想也不會輕易干休。 江淑媛卻不曉得這一段,道:“公主殿下雖性格張揚,人卻是極好的,從不隨意打罵奴才,定是二嫂胡亂說話,開罪了她?!?/br> 綠袖道:“大姑奶奶是與云英郡主起了口角,惹惱了郡主,才被公主殿下罰跪的?!?/br> 婧怡心下一個咯噔,云英郡主,不就是娜木珠么,削尖了腦袋要和自己搶男人……今日上門,只怕也是來者不善。 不禁暗暗頭痛,轉頭問江淑媛:“你和公主殿下是表姐妹,往日交情如何,”苦了臉,“我不管,今日你得救我?!?/br> 江淑媛還沒有說話,卻是一旁的顧昭華笑了起來,道:“求人不如求己,”狡黠地一眨眼,“朝和公主雖與媛姐兒要好,卻最聽沈四哥的話。往年在宮里,公主殿下總愛跟在沈四哥身后跑,對晉王殿下、魯王殿下兩位親兄弟,反倒并不十分親近?!?/br> 江淑媛點點頭,肯定了顧昭華的話。 沒想到,沈青云的女人緣著實不錯,府中的丫鬟們也就罷了,更有娜木珠對他一見傾心;方才見顧昭華言語形態,提及沈青云時亦有扭捏羞澀之意,如今還多了個鐵桿的公主表妹…… 不知為何,竟覺得心下一哽。 沉吟片刻,吩咐綠袖道:“你去前院將四爺請來?!?/br> …… 婧怡一行人行至碧漪湖,拐上九曲廊橋,便見婧綺跪于橋上,銀牙緊咬、面如金紙,因汗流不止,原本精致無暇的妝容早糊成了一片,配著滿身綾羅、一頭珠翠,十分滑稽可笑。 便有在旁監視的小宮女,偷偷掩嘴而笑。 看見婧怡走過來,才正了神色,屈膝行禮道:“四夫人?!?/br> 婧綺聽見動靜,抬起眼來,模糊之中只見自己的堂妹款款行來,正居高臨下、神色矜持地望著自己。 一種莫名的屈辱和滔天的怨恨涌上心頭,讓她幾乎失去理智,下一刻便要跳起身來,將這高高在上的堂妹推入湖中。 她并沒能這樣做。 因為婧怡已蹲下了身,一把扶住她的肩頭,滿面驚慌,情真意切地喊道:“大姐!” 婧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壓低聲音,細細道:“見我受辱,你是不是很高興?” 婧怡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