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婧怡只聽見她細聲道:“今年恩科的前三甲據說個個相貌不凡,除了探花郎尚了公主,另兩位可都還沒有定親呢……你長得這樣好,若是被他們瞧見了,害上相思病,指不定過兩日便上你家提親去!” 婧怡抬起頭來,見江淑媛已直起身子,正對她狡黠地眨眼睛。 難道她方才對顧昭華說得也是這話?婧怡看了眼面容溫和的顧昭華,雖不知她系出何府,但想必新科狀元之流未必就入得了她的眼,難道是……她心思疾轉,嘴上卻不說話,只一臉老大為難的神色。 江淑媛見了,面上便露焦急之色,剛要說話,卻被顧昭華拉住,只聽她道:“婧怡meimei最愛看雜耍戲,你這會子想這出,叫她怎么割舍得下?”說著,又對婧怡道,“我們先去花園里玩,你要是看得悶了,只管找個丫鬟領路來尋我們?!?/br> 婧怡正愁沒有臺階下,聞言忙應道:“這樣最好,我從沒看過雜耍戲,實在新鮮得很,jiejie們快別管我,只管自己玩去?!闭f著,朝顧昭華感激地笑了笑。 江淑媛撇了撇嘴,道:“那好吧,”又壓低了聲音,“是你自己不去,到時后悔了再不要找我的?!?/br> 婧怡忙點頭不迭。 于是,江淑媛挽著顧昭華與蔣雪晴,江淑琴挽著婧綺與蔣雪雁,江淑芳則領了其他女孩子,一面說笑著,一面呼啦啦全涌了出去?;◤d里除了臺上做戲的小丑,下頭伺候的仆婦,竟真只剩了婧怡一個。 碧玉一直跟在婧怡身邊,見狀不禁悄聲道:“別的姑娘都去,只您不去,看著倒扎眼了,奴婢瞧方才江大姑娘神色,顯見是很有些不高興了呢?!?/br> 婧怡搖頭笑道:“我倒覺她不是這樣小氣的人,” 挖空心思做那些個荷包,不就是為著與江家大姑娘結交么,如今分明有個好時機能與其親近說話,卻又白白錯過……碧玉越發看不懂自家姑娘的心思,只現下在別人家府里,不好多問,才將滿腹的話咽回去。 她又哪里猜得到婧怡的心思?婧怡一聽江淑媛要去看什么親王才子,腦中轉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窺伺外男這等有損閨譽之事,拉幾個平日交好的悄悄去看一眼便完了,怎就吵吵得所有人都知道了,成群結隊地跑去,倒像是去看耍猴。 還是在自己生辰宴上,且她觀江淑媛方才神情作態,怎么看都有股子唯恐天下不亂的勁頭。 再者,什么恩科三甲,不就是王旭之流么?她避之尚唯恐不及,誰又要看了? 她自小心眼便多,遇事總愛多想幾分,趨吉避兇是慣常的手段,因此自然想不到,今日這不經意的選擇,正是她人生轉折點的開始。 卻聽碧玉又道:“姑娘,咱們既來了江府,雖是在大房處做客,大姑太太那里,是不是也要去請個安?”她說的大姑太太,就是江三夫人陳錦如。 婧怡點點頭:“那是自然的,”頓了頓,“等大jiejie回來了一道去?!?/br> 此時臺上鑼鼓正響,江家下人又站得遠,碧玉便又將聲音壓低了三分道:“您何必等大姑娘,她對您可沒這好心兒……也不知要玩到什么時候,若是回得晚,大姑太太那里失了禮數,平白受她的連累?!?/br> 婧怡聽她說出這番話來,面上雖仍帶著笑,口氣卻淡淡地:“少言,有什么回府再說?!?/br> 碧玉這才意識到言語不妥,忙閉了口,靜靜地退到了一邊。 …… …… 卻說花園這邊,眾女雖是因游園的名頭出來,但多聽了江淑媛的話,哪有心思看花賞景,嘴上隨意說笑著,腳下步子早朝著荷花池方向去了。 江家的后花園并不大,布置得卻精致,一山一石皆頗具匠心。單園子南邊的荷花池,說起來不過魚塘大小,但圍池遍植綠柳,間或花草掩映,池中種紅白二色荷花,水中養成群結隊錦鯉,池邊臨水而建一八角飛檐亭,掛一方紅漆描金匾額,上書龍飛鳳舞“沁芳”二字。其中桌幾既全,因今日宴客,更已薰了百合清香,擺上瓜果茶品,亭下侍立兩個青衣小婢,皆垂手斂目,靜待芳客駕臨。 女孩子們便說說笑笑上了亭,因時未入夏,池中荷花未開,倒是荷葉長得甚好,偶有魚兒穿梭而過,十分得趣,更兼清風徐徐、水波點點,倒真是一派明媚春光。 女孩子們便有贊亭子好的、匾額好的、花葉好、魚兒好的,亂花亂墜地只管奉承江淑媛,婧綺更是當場做了首七絕,眾女都說好。 江淑媛面上難掩得意之色,她自小便是聽著這些阿諛之言長大的,自然曉得哪個真哪個假,當時聽了受用,過后未必就把那人當知己。 蔣雪晴卻是個直爽性子藏不住話的,只見她靠著欄桿張望了一回,便對江淑媛道:“不是說從這里能看見你大哥的院子么,在哪里?” 江淑媛抿嘴一笑,指著一處道:“不就是那里么?!?/br> 眾女雖或坐或站,耳朵卻早注意著這邊,聞言,紛紛朝江淑媛手指處望去,只見對岸不遠處果有一堵粉墻,開著道月洞門,誠然正對著沁芳亭。眾人卻只見門內一塊空地,哪有什么人影? 只聽江淑媛拍手笑道:“哎呀,可能他們走得太深,咱們離得又遠,竟是瞧不見!” 眾女面上皆難掩失望之色,蔣雪晴早忍耐不住,變色道:“好你個小妮子,竟敢戲耍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說著,擼起袖子就要上去。 江淑媛笑著躲在了顧昭華身后,伸出頭來沖蔣雪晴做鬼臉, 顧昭華連忙攔住她,笑道:“好了好了,她慣常是個厚臉皮,你也不怕傷了自己的指甲?!?/br> 江淑媛聞言便跳了出來,大聲道:“誰說我是厚臉皮,你們想看那個什么,才真真厚臉皮呢,”又朝蔣雪晴擠了擠眼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就急吼吼地鬧起來,”指了一處道,“你看那里?!?/br> 原來那沁芳亭并非完全封閉,臨水那一面有塊突出其外的青石,雖與沁芳亭相連,卻又好似獨立一般漂浮于水面。 只聽江淑媛道:“這石頭也有個名目,叫觀瀾臺,因它挑在水面上,地勢又低,正好可看見對面月洞門里的情形,”頓了頓,露出絲意味不明的笑來,“水上有風,站在上面必定衣袂翻紛、青絲飛揚,有如凌波仙子呢?!?/br> 顧昭華聞言,點頭道:“聽著倒有意思,只是我看這石頭上似乎長有青苔,恐怕要滑腳,還是不要上去為妙?!?/br> 江淑媛正要答話,一直站在邊上的江淑芳忽然搶了先,道:“不礙的,這大青石我小時候常上去玩的,看著長了苔蘚,其實上面凹凸不平,并不滑腳,”說著,朝江淑媛討好地笑了笑,道,“大姐,不如讓meimei先上去探探路,若是走得,也叫姐妹們上來玩一玩?!?/br> 江淑媛聞言,斜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忽然吃吃笑了兩聲,攤手道:“好呀,那就勞煩meimei了?!?/br> 江淑芳喜不自勝,應了個是,提起裙裾就走上了通往大青石的小徑。 眾女屏住呼吸,見她腳步雖慢卻穩,不多時已走至大青石上,卻并不急著回轉,抬手理了理鬢角,竟朝著月洞門張望起來。 亭中眾女見她這樣,有幾個面上便有了焦急之色,婧綺一直和蔣雪雁手挽手站在一起,此時兩個對望一眼,心下皆會意,蔣雪雁便笑道:“看著真是好玩兒,婧綺jiejie,我們也下去罷?!?/br> 婧綺展演:“好啊?!?/br> …… …… 婧怡也是個坐得住的,竟真一個人坐在花廳里看雜耍戲,半點窩沒有挪,直到花廳外走進個衣著體面的仆婦,徑直走到她面前行禮問道:“可是陳二姑娘?” 婧怡忙站起身來:“mama找我有什么事?” 那仆婦便道:“姑娘和我走一趟罷,您家大姑娘出事了?!?/br> 第29章 陰謀 中 “mama可知,我大姐是如何摔傷了腿?” 婧怡正走在江家花紅柳綠的后花園中,滿面俱是焦急之態,前面領路的江家仆婦聽得她問,便道:“奴才只是奉命來傳個話,別的再不曉得的,您家大姑娘如今已送去三夫人那里,您有什么要問的,還得問您家大姑娘自己才是呢?!?/br> 婧怡聽她說話不陰不陽,料想婧綺此番惹下的官司只怕不小,心下不禁搖頭,又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一道去后花園,否則一家姐妹,有個什么也掰扯不清。 少時,那仆婦領著婧怡進了三房院門,至臺階下,道:“姑娘自己進去罷,奴才還有事兒,就不進去叨擾三夫人了?!?/br> 婧怡便福身道:“有勞mama為我領路?!背逃袷沽藗€眼色。 碧玉會意,忙自懷中拿出個荷包塞到那仆婦手里,笑著道:“mama一路辛苦,這是我家姑娘一點心意,mama拿著買酒吃?!?/br> 那仆婦捏了捏荷包,面上有了一絲笑意,點了點頭:“姑娘客氣了,都是做奴才的本分?!?/br> 碧玉便笑著攙住那仆婦,道:“奴婢送mama出去,哎呀,不知怎么地,奴婢第一回見您,就覺著十二分的親切呢……” 婧怡站在門口,見她二人說笑著往院外走去,才回身往里去。 屋里,婧綺正糖在床上抹淚,陳錦如坐在一邊低聲勸著。 婧怡便上去問安。 陳錦如見她來了,站起身來道:“怡姐兒,來陪著你jiejie?!?/br> 婧怡應了是,上前坐在床邊,一面握住了婧綺的手,一面道:“jiejie快別哭,我聽領路的mama說你傷了腿,這是怎么了?” 婧綺聞言并不答話,淚卻流得更兇。 陳錦如便道:“我已命人去請太醫,這會子也該來了。你兩個在這里說話,我去瞧瞧?!闭f著,撩簾子出去了。 一出門,便見李mama垂手等在那里,見了她忙上前攙了往外屋去。直扶至外屋炕上坐定,奉了茶,才又恭恭敬敬立在地下。 陳錦如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漫不經心道:“探出來沒有,花園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mama便壓低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一回,只聽得陳錦如冷笑連連,待她說完,將茶碗重重擱在茶幾上,哼道:“看不出來,她眼睛長得倒是高?!?/br> 李mama便賠笑道:“誰說不是呢,膽子也大得狠,只怕日后不好拿捏……” “我還能怕了她!原先看她挺機靈,如今瞧著不過是個眼高手低的蠢物。罷了,我先前看中的也不是她。倒是怡姐兒,瞧著雖沒以前伶俐,卻越發乖巧?!?/br> 李mama點頭,小心翼翼道:“二表姑娘是好,只是木訥了些,只怕攏不住爺們的心?!?/br> 陳錦如便笑:“我只要她聽話,其他的與我有什么相干?” 李mama忙奉承道:“是,還是您想得周到,那可是您的親侄女兒,再怎么都是您的人……這一招實在是妙?!?/br> …… …… 里屋,婧綺見陳錦如出去,便一把甩開婧怡的手,橫眉道:“走開,少在這里貓哭耗子假慈悲!” 婧怡卻不與她爭論,當真起身行至桌前坐下,轉了臉只看外面,竟不再看婧綺一眼。 把婧綺氣了個倒仰:“你!” 婧怡淡淡道:“jiejie還是收收淚罷,若叫太醫看見了,不知要怎么想呢?!?/br> 婧綺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她雖只是個配角兒,到底牽扯在里面,唯恐江家人尋她晦氣,這才以淚洗面,做出副受害者模樣來。又兼腳上傷口火辣辣地疼,原先的假哭變真嚎,不小心更成了就滴淚橫流。 聽了婧怡的話,也曉得不妥,雖仍抽噎著,到底取了帕子拭淚,又用手抿了鬢角,理了衣裳,才算完了。 少時,陳錦如領太醫進來,請了脈看了傷,那太醫捻著山羊須道:“本是無大礙的,只姑娘上月剛受過傷,尚未好得全,如今是傷上加傷,除用藥靜養外,傷處不得沾水、不得挪動,否則,怕要留根兒?!?/br> 陳錦如聞言便問:“留什么根?” 太醫道:“姑娘的腿骨有一條裂縫,若是將養得不好,往后行走上只怕看得出來?!?/br> 陳錦如道:“有勞太醫?!鞭D頭吩咐李mama,“我已表了份謝禮,你去取了,好好地送太醫出去?!?/br> 那太醫便拱手稱謝,隨著李mama出去了。 陳錦如回過頭來,望了眼面色慘白的婧綺,對婧怡:“太醫說了,你大姐挪動不得,就讓她留在這里養傷。你父親處我會派人去說,你一會子自己回去罷?!?/br> “是?!辨衡兔紨磕?,恭聲應道。 卻見婧綺掙扎著坐起來,含著淚道:“姑母,您聽我說,我沒有和二表姐一起,是蔣家jiejie推了我,我才會摔倒的,我真的沒有……” “好了,好了,”陳錦如打斷她的話,扶著她肩頭示意她躺回去,“你不用說,姑母明白,你就是想瞧個新鮮?!?/br> “不是的,我……”婧綺急了……她分明走得好好的,是蔣雪雁滑了一跤,最后摔倒的卻是她。江淑芳落得那么個下場,她也被連累,憑什么蔣雪雁卻能全身而退? 憑什么! 可陳錦如涂了蔻丹的手指卻點在她的唇上,長長的指甲嵌入人中,尖銳的疼痛直傳入腦仁。只聽她緩聲道:“綺姐兒,聽我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以后再不許提,也不要說別人的渾話,”那雙長長的鳳眼中含著警告,“想想芳姐兒的下場?!?/br> 婧綺心中一跳,想起江淑芳死灰般的臉,不禁打了個哆嗦,滿腔滿腹的話便再說不出口。 …… …… 婧怡沒有再回宴席,只同陳錦如道了別,便領碧玉直接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