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回老夫人的話,二老爺……”小廝顫顫巍巍地道:“二老爺確實在里頭,不過他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擾?!?/br> 鄭嘉樹焦急地看向他祖母。 胡老夫人立馬怒了:“我倒要看看,他還敢跟我犯犟不成?” 話音一落,胡老夫人就揮著拐杖氣勢洶洶地沖進院子里去了。 鄭嘉樹緊跟其后。 廂房門是關上的,胡老夫人在門口站定片刻,沉著氣,而后猛地伸手推開了房門。 里頭靜得可怕。 胡老夫人才踏進屋子,鄭嘉樹便趕不及地伸頭四處張望著。這不張望還好,一張望,就對上了一雙平靜的眼睛。 鄭嘉樹一僵硬,緩緩地錯開跟他二叔對視的眼神,往里頭一瞥,便看到了坐在桌案前認真寫功課的顧邵。 顧邵似乎已經知道是誰過來了,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仍舊端正地坐著,手中的筆都未停下來過。 鄭嘉樹迷惑了? 胡老夫人也不遑多讓。她這會兒過來,是為了揍兒子的。拐杖都帶手上了,結果推門而入看到的情景卻讓人費解。 這不是好好的嗎,哪里需要過來救命?胡老夫人看向鄭嘉樹,卻未曾得到什么反應。 鄭遠安掃過這祖孫兩人,便知道這一出是為了什么事兒。他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靜靜地盯著兩個人看,盯得胡老夫人和鄭嘉樹漸漸地心虛起來。 “那個……遠安啊,你慢慢坐著,我們先回去了?!焙戏蛉苏f得難為情,“我們就過來看看,沒別的意思?!?/br> 鄭嘉樹還想去顧邵那兒仔細看看,可他還沒走幾步,便被胡老夫人硬拉出來了:“沒看到人家正在用功么,你去打擾什么?” “我看看……” “看什么看,趕緊走!” 胡老夫人也是好面子的老人家,平時對著兩個兒子都是底氣十足的,想罵就罵,這會兒因為小孫子在二兒子面前丟了臉,心里正難受著呢,可不得趕緊離開。 “啪”地一聲過后,顧邵抬頭看向再次被關上的房門,眼眶紅紅的。 怎么就這么走了,他本來還想…… 前頭傳來鄭先生的低咳聲,顧邵一驚,再不敢瞎想了,趕緊埋頭寫功課。 先生說了,會試之后還有殿試,他要繼續用功,一日都不能停歇。顧邵也不樂意被這樣管著,但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感覺那兒都已經被踹紅了,一挨上椅子都疼得慌。兩邊都疼,先生下腳的時候可一點都沒留情。顧邵抹了一把辛酸淚,只能委委屈屈地認命了。 早知道,他就不笑話先生了。他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會試結束,不過京城各大賭坊里頭設的賭局卻遠遠沒有結束。不僅沒有結束,下注的人還一日多似一日。 被押得最多的當屬明嘉郡主之子,周家的大公子周伯琦。這位本來就是個少年天才,且還是他們京城人士,又聽說這次會試考得很是不錯,于情于理,他們也是在他身上多押一些寶。 鄭嘉樹每日都要帶著幾個兄弟在賭場里轉幾圈,一開始他們見顧邵落后周伯琦太多,還會與人爭執,幫顧邵說話。后來他們發現,不管他們說得再多,不愿意聽的人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愣是不相信顧邵是有真本事的。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 本就是京城里的人,從前到現在一直聽得都是周伯琦的大名,從來沒有聽到過顧邵的。對他們來說,這個顧解元就是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聽說十分厲害,可是到底厲不厲害誰又知道呢? 鄭嘉樹他們倒是氣得不行,可是再生氣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只能卯足了勁去給顧邵押注,免得顧邵面上無光。顧邵已經是他們認可的兄弟,他兄弟面上無光,就是他們臉上無光,這怎么能忍? 每日按例的押注過后,四個人再次聚到了一塊兒,旁邊還圍著幾個小弟。幾個人臉色都有些沉重。沉默了一會兒,鄭嘉樹率先掏出自己的體己:“我就只剩這么多了?!?/br> 零零星星的二兩銀子。 張若齡擦了擦鼻子,伸出手,二兩銀子都不到。 至于賀彥琚和溫旭,兩人對視了一眼,連手也沒伸出來,他們最慘,一個子兒都不剩。 京城里各大賭坊開的有關會試的賭盤都有規矩,下注最高不得超過一百兩,可就這么一百兩,就把鄭嘉樹四個人給難住了。 他們家里都不缺錢,可他們缺錢。不管是鎮國公府,還是溫家,寵孩子歸寵孩子,卻也不是那等予取予求的人家,六曹尚書的職錢也才六十千,幾個孩子若是手里捏著太多銀子,叫御史知道了對誰家都不是什么好事兒。 是以鄭嘉樹幾個,每個月能拿到的月例也就那么多,能保證他們過得舒服,可除去每個月吃喝玩樂的花費,剩下的根本剩不了多少。月例月例,真的之夠他們一個月花,他們也壓根沒有想要攢錢的心思。也正因為如此,到了這關鍵時刻,可不就捉襟見肘了。 四個人屋子里的寶貝倒是也不少,可那都收在庫房里頭,鑰匙放在丫鬟身上,沒有正經的借口壓根就拿不到。 四個人這些天賣命地往賭場里頭砸銀子,還拉著底下的小弟們一道砸銀子,可銀子砸下去之后,連個小水花都沒見著。一轉眼,他們就把這個月的錢砸得干干凈凈的了。 “現在怎么辦?”賀彥琚兩手一攤,他們是真沒錢了。 鄭嘉樹猶豫了一下:“要不,晚上回去再找家里人要一點?” 各家都有長輩,跟長輩要錢,再輕松不過了。只要借口編得好一點,要點錢不成問題。 鄭嘉樹一開口,余下三個人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后面的小弟趁機跑了過來,試探地問了一聲:“要是咱們砸了那么多錢進去,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怎么是好???” “胡說!”鄭嘉樹立馬跳了腳:“顧兄那么聰明,怎么可能考不贏那個周伯琦?” “可是他們都說,狀元郎肯定是那周伯琦的?!?/br> 一個兩個這樣所,或許還沒什么,可如今是一群人都這樣說,說得他們心里都慌慌的,畢竟他們也投了這么多錢,如是到最后賠得本都不剩,那可不得心疼死啊。 這人開了頭之后,剩下的幾個人也動搖了:“我方才也聽賭場里頭的人說了,連著三場會試,顧解元進去的時候都是精神萎靡,瞧著就不像是能考得好的模樣。反觀周伯琦,精神百倍,下了考場之后聽說還能跟人說說笑笑的,瞧著心情還不錯?!?/br> “一派胡言!那周伯琦出來的時候,明明喪氣得不成樣子好吧?” 說到這個鄭嘉樹就來氣,顯然是想到了當初會試第二場遇上的那一樁事:“說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分明是京城第一小肚雞腸!” 張若齡探頭問道:“這話怎么說?” 鄭嘉樹道:“當初顧兄進場的時候我也過去送了,他前腳進場,那個周伯琦后腳就翻了個白眼兒,嘴里陰陽怪氣地不像話。我看啊,他這分明是嫉妒我們顧兄,生怕他自己輸了。至于賭場里頭的那些流言,想來也是好事者以訛傳訛傳出來的?!?/br> 鄭嘉樹雙手抱胸,一副已經看破一切的模樣:“現在這般狂,等日后翻車了我瞧他們怎么辦?” 后頭的幾個小弟看著鄭嘉樹睥睨一切,目中無人的樣子,默默地將話給咽了下去。 比起周伯琦翻車,他們更覺得自己這邊翻車的可能性分明要大一些。不看別的,單看賭場里頭眾人下的注,就知道什么叫眾望所歸,什么叫以卵擊石了。 可這話不好說,說出來也不中聽。 多說無益,鄭嘉樹幾個沒多久便散了,各自回家準備再搜羅些錢。 鄭嘉樹回了尚書府之后,便二話不說地去了上房。他朝胡老夫人撒嬌的時候,半點都不害臊。胡老夫人又向來縱著他,二話沒說就準備掏錢。 鄭嘉樹看到丫鬟拿著荷包過來,立馬笑嘻嘻地奔過去,剛想上去接著,身后忽然有人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地拿走了本該屬于他的荷包。 鄭嘉樹握緊了拳頭,正想罵人,待看到后面那張臉,忽然就弱了下來。 “二叔……” 鄭遠安捏著荷包,打量了侄子一眼:“要這么多錢做什么?” 顧邵在后面默默站著,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兒。他就出來溜達一下,等會兒回去還得受罪。 屁股吃了兩天的苦頭,如今的顧邵乖覺得不像話。 被鄭遠安這么一問,胡老夫人也突然反應了過來,當即問了小孫子一句:“對了,嘉樹你要錢做什么來著?” 鄭嘉樹被他二叔一瞪,眼睛就垂下去了,不自覺地瞥了顧邵一眼。 顧邵尾椎骨一涼,莫不是,跟他有關? 還好鄭嘉樹夠義氣,愣是找了個借口:“我……我看中了一個玉佩,價格挺貴的,所以才來找祖母要錢?!?/br> “混賬東西!” 鄭嘉樹被罵得一抖。 鄭遠安繼續呵斥:“老實交代,否則我叫你爹來?!?/br> 這話再有用不過了,鄭嘉樹眼睛一閉,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來。 鄭遠安自然沒給他好臉色瞧,小小年紀就沾染了賭博風氣,鄭遠安只差沒有將他罵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說什么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可不論不小都是賭。只要是賭,就該批評到底。 小兒子批評得在理,胡老夫人也不是胡攪蠻纏的長輩,雖然心疼小孫子,可是這情況卻也沒好意思說什么。 罵過一陣之后,鄭遠安才消停了下來。 鄭嘉樹被允許坐了下來,可是被罵了一遭之后,心情不大好,看著還是有些垂頭喪氣的。顧邵就坐在他跟前,看到他這樣,心中大為感動。說到底,鄭嘉樹這么做也是為了自己。 顧邵悄悄扯了一下鄭嘉樹的袖子,將頭靠過去:“嘉樹啊,其實你不必多投什么錢的?!?/br> 要是到時候這錢打水漂了,那得多心疼,顧邵只要想到那場面,都替鄭嘉樹他們后悔。 鄭嘉樹卻不贊成:“若是不投,顧兄你的面子可就丟盡了?!?/br> 顧兄的面子,也就是他們的面子,他們做紈绔的,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顧邵遲疑了一瞬:“押周伯琦的人,很多?” “很多?!编嵓螛潼c了點頭,“京城多的是不缺銀子的主兒,三年一次的會試,周伯琦又是京城人,那些人可不得討些銀子以示支持。如今押在周伯琦的身上的銀子,已經有了這個數?!?/br> 鄭嘉樹比出兩根手指。 “兩萬?”顧邵問道。 鄭嘉樹搖了搖頭:“是二十萬啊?!?/br> 顧邵倒抽了一口涼氣,二十萬,這可真是吃飽了沒事干。這銀子若是放到別處,可以做多少事兒啊。 顧邵感慨完了,忽然又問了一句:“那我這邊呢?” 鄭嘉樹眼神游移,伸出三根手指。 顧邵眼睛一亮:“三十萬?” 鄭嘉樹搖頭。 顧邵也覺得不可能,遂報了一個合理的數字:“應該是三萬吧?!?/br> 鄭嘉樹干笑一聲,還是搖頭。 “三……三千?” 鄭嘉樹訕笑著道:“顧兄,他們都有眼無珠,你也別在意。我們幾個兄弟還是支持你的?!?/br> 這話一點都沒安慰到顧邵。二十萬和三千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本來顧邵對此也不在意,可如今心里愣像是橫了一根刺。 他甚至在想,要不他也押一押周伯琦算了?說不定還能賺點呢? 這兩人交頭接耳,聲音稀碎,他們自以為小聲,卻句句落進了鄭遠安的耳朵里。 鄭遠安沒有吱聲,卻在離開了上房回了自己院子之后,默默地召來了自己的小廝。 小廝看著面前欲言又止的二老爺,有點疑惑:“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