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自打她知道二兒子把顧邵塞到晉安先生身邊做苦力之后,胡老夫人便一直在埋怨二兒子,覺得他忒狠心。長此以往,那孩子不跟他離心才怪呢。 “我數數日子,那孩子過去已經有十來天了,你什么時候接他回來?” 鄭遠安隨口道:“早著呢,讓他繼續在那兒待著吧?!?/br> 胡老夫人急了:“你就不怕他打擾了晉安先生做事?” “怕什么,晉安就是這樣跟我說的?!?/br> 想到前些日子晉安差人送過來的信,鄭遠安便覺得自己應當更狠心些。 難得晉安愿意教,可不得讓他在那兒多留些日子。 這當人先生,該狠心的時候必須得狠下心。不狠心,哪兒能有長進? 第69章 克扣工錢 無獨有偶,鄭嘉樹同他那幫紈绔子弟們,剛好也說起了顧邵。 上回一別,張若齡幾個便一心想要同顧邵再戰高下。 畢竟,上回輸得實在太慘了。他們身為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紈绔子弟,還從來沒有被人這么下過臉面。雖說這幾個心里已經承認了這顧邵確實非等閑人,但是他們還是想要再切磋切磋的。只是等了這么久,愣是沒有看到他的人影。說是去城外做苦力了,可總不至于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吧。 溫旭奇怪地看向鄭嘉樹:“你二叔該不會真的不讓他回來了吧?” “怎么可能?!编嵓螛湎乱庾R地反駁,“我二叔可是很看重顧邵的,就差沒把他當兒子疼了??此吹帽日l都緊,怎么可能不讓他回來?!?/br> “那為什么到現在都沒見他回你家?那護城河,還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時候呢,難不成一天不修完,就一天不讓他回來?” 鄭嘉樹抓了一下頭發,頗為苦惱:“我也不知道,回頭我問一下我祖母吧?!?/br> “問,趕緊問!”張若齡連忙插了一句話,“回頭他回來了,咱們再聚一場!” 下一次,他一定要贏過顧邵! 要是還輸得話……不對,這不可能!他們可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紈绔。 紈绔,也該有紈绔的尊嚴。 “這可難了?!编嵓螛鋰@息一聲,解釋道,“上回我敬著他出來,一回去就被我二叔給逮到了。我懷疑,這回他被發配到京城外頭修護城河,就是因為上次那件事?!?/br> 鄭嘉樹拿著釣魚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湖面。說起這件事,他還有點兒愧疚。 張若齡已經有些煩了:“你二叔怎么管得這么寬啊?!?/br> “誰說不是呢?!?/br> 幾個少年郎圍在湖邊,對著顧邵的遭遇唏噓不已。 獨身在外就是可憐,被人打發去做苦力都沒有人求情。 要是有人敢這么對待他們,他們一早就鬧翻天了! 如他們所料,顧邵也確實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白天給著晉安先生打下手,什么臟活累活都是他干的,晚上還要認認真真地做功課,忍受著系統和晉安先生的雙重摧殘! 原本一開始的時候,顧邵還覺得晉安先生人挺好的。 現在看來,人家分明是深藏不漏!用溫和的外表騙取了他的信任,然后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手段,天天折磨他。這教學生的辦法,簡直跟鄭先生一個樣。 不過,想當初他頭一次見到鄭先生的時候,好像也覺得他挺溫和的。 這兩人,不愧是多年舊友! 顧邵每日都活在重壓之中。不過與之相對,進步還是挺明顯的。 系統給他的書,他已經看了一半了,那琴譜,顧邵也都開始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至于學問,托晉安先生的福,顧邵一日都不曾落下。 大儒畢竟是大儒,每每點撥兩句,都會讓顧邵有種撥開云霧見青天之感。且晉安先生還不像鄭先生,鄭先生是無論他寫得好不好,在他看來都是一文不值,極盡全力地貶低打壓,生怕他尾巴翹到天上去。而晉安先生,則是不吝夸獎,每回都能在顧邵被功課逼瘋的邊緣用兩句好話將他拉回來。 然后再加功課,逼急了再安撫……如此,往復循環,未曾斷絕。 鄭先生是正面打擊,晉安先生,是迂回折磨。 是以這么多天,顧邵過得日子一直都是又心酸又痛快,這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這日,顧邵照例回來得晚。 晉安先生在跟錢大人一道監工,顧邵就在后面坐著發呆。 興許是呆得久了,旁邊干活的人下意識便忽略了他的存在,開始竊竊私語地抱怨了起來。 這些話,他們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說,免得多說多錯,惹著了官府的人??墒遣徽f他們心里又實在氣不過,這才彼此小聲嘀咕了幾句。 好巧不巧,那些話就這么傳到了正在發呆的顧邵耳朵里…… 回去的路上,顧邵對著錢侍郎一直欲言又止。 然而到了最后,顧邵還是一句話沒說。 快到營帳的時候,錢侍郎便與他們分別了。顧邵剛想要離開,卻不想晉安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顧邵回頭。 晉安先生道:“隨我進來?!?/br> 說罷,晉安先生先進了自己的營帳,顧邵緊隨其后。 進去之后,晉安先生又讓顧邵坐下,給他斟了一盞茶,直言道:“我觀你容色,似乎是有話想要同錢大人說?” “是有些話,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說?!?/br> 晉安先生見他有些緊張,安撫地笑了笑:“但說無妨。這處,不會有外人過來?!?/br> 顧邵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對晉安先生坦白了:“方才我在河岸上休息,聽到有人議論說,此次官府和雇百姓做工,卻遲遲不曾發下工錢,連三餐的干糧,都是他們自帶的,日子過得極為艱辛,卻有苦不敢言?!?/br> 晉安先生擰著眉頭:“竟有此事?” 顧邵點頭:“我是無意中聽到的,想來不會作假。更何況,我這幾日見那些雇工,大多吃穿都十分拮據,困頓非常?!?/br> 顧邵又不是鐵石心腸,見到別人過得那么慘,自然也會同情。 晉安先生沉思片刻,忽然又問:“你方才猶豫不絕,可是擔心錢大人不會受理此事?” 顧邵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他擔心的可不止是這個。 這工錢沒發,那最后落到誰的手里,實在太慢分辨了。顧邵對錢侍郎并不太了解,也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就一點兒都沒有沾手。 但凡沾了手,他若貿然上去挑明,豈不是自討苦吃? 他不回答,晉安先生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站起了身子:“走吧?!?/br> “去……去哪兒?”顧邵眨了眨眼睛。 “去為你解惑?!睍x安先生說得平靜。 晉安先生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顧邵卻看得一頭霧水。 他出來后也不知道晉安先生要做什么的,直到他發現,晉安先生去的方向,仿佛是錢大人的營帳。 到了地兒之后,顧邵的猜想也被徹底落實了。 錢侍郎見到晉安先生和顧邵過來的時候,也驚訝了一會兒。不等他照顧二人坐下,晉安先生目光轉向顧邵。 如此情況,顧邵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心了橫,將那些事都抖落了出來。之后越說越生氣,將前兩日看到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也說了出來。 話落,一室皆靜。 顧邵說完了,心里開始摸不著邊際地忐忑了起來。晉安先生靜坐飲茶,鎮靜自若。唯一靜不下來的,便只有錢侍郎了。 這么一會兒功夫,錢侍郎臉上已經變了好幾個神色。末了,他臉色凝重地看向顧邵:“你未曾聽錯?” “沒聽錯?!鳖櫳刍氐酶纱?。 錢侍郎沉著氣,在營帳里頭開回踱了幾步,終究是沉不住了,朝著外頭掀了簾子,聲音里帶著幾分怒氣:“去叫周叔良過來!” 戶部郎中周叔良,便是此次戶部外派過來統籌錢糧之人。 錢侍郎原本只關心工部的事,對戶部的事甚少插手,可戶部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捅了這么大個簍子,他便不能坐視不管了。 周郎中被叫過來之后,果然被問懵了。 錢侍郎看他這表情,便知道顧邵所言必定不錯。 他也管不著對方是戶部的還是工部的,脾氣上頭便是一頓批,罵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狠,羞得周郎中幾乎無地自容。 顧邵在旁邊聽得都呆住了。 他沒想過,錢大人竟然這樣剛直。 “我不管你有多少人摻合了一件事,也不管你后頭有多大的靠山,總之,今晚之前,務必將拖欠的工錢全部還上?!?/br> “可是——” “沒有可是!”錢侍郎斬釘截鐵道,“不想死得話,你就盡管拖?!?/br> 周郎中咽下了要說的話。 錢侍郎也懶得再看他,見他還愣著不走,不由得瞪了一眼:“怎么,還指望本官替你做事?” “不敢?!敝芾芍袕澚藦澭?,轉身下去。 錢侍郎仍舊十分不順。 朝中這些年,蛀蟲實在是太多了,干吃俸祿不管事,看著實在氣人。 氣了一會兒,錢侍郎才發現身邊還有兩個人。他覷了晉安先生和顧邵一眼,收斂了自己的脾氣:“見笑了?!?/br> “無礙?!?/br> 晉安先生同說了幾句話之后,便又帶著顧邵告辭。 二人走后,錢侍郎獨坐之后靜想了一番,最后還是叫來了自己的心腹。 “去查查這件事是誰授意的,有多少人經手?!?/br> 下屬應下之后,又問:“大人既然要徹查,怎得還任由周郎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