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顧邵心中漸漸沒底:“先,先生……?” “這就是你寫的詩?” 顧邵點了點頭。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吶!”秦先生撫著胸口,不住地吸氣?;熨~的東西,他的老臉都被他丟盡了。 一個讀書人,凈想著這些阿諛諂媚,旁門左道,真是不知羞恥。 秦先生忽然一愣,腦子里想到了昨兒那些友人看他的目光。原先還以為他們那是羨慕,如今想來,那竟是赤裸裸的鄙夷??! “我怎么教出你這么個混賬玩意兒!出去,今日別讓我再見到你!”秦先生生怕自己氣狠了,說出什么粗鄙之語。 顧邵嘿嘿一笑:“那我回上棗村?” “滾去縣衙抄邸報去!” “抄不完就別回來,滾!” 一聲怒喝之后,顧邵成功地滾了。走出院子之后,還依然能聽到秦先生氣急敗壞的怒吼。 顧邵摸了摸鼻子,至于么?他好歹也拿了頭名啊。 縣衙離秦府也沒有多遠。大概是杜縣令提前有了交代,是以顧邵過來之后,縣衙那邊的人非但沒有攔著,反而客客氣氣地將他領了進去。 縣衙里頭的邸報多得能塞一屋子了,只是顧邵只要看這兩年的就好,所以衙役從里頭取出來的,累起來也不過就只有小桌子那么高。 顧邵看得雜書多了去了,見到這些邸報也不覺得有什么。 只是旁邊的衙役看他面不改色的樣子,心中卻嘖嘖稱奇,這么多邸報,竟然真的能看得下去,讀書人果真與他們不一樣。 這一下午,顧邵都待在縣衙里頭。 說實話,想想昨兒杜縣令對他的態度,顧邵還以為今兒會有點不一樣呢,說不定回去的時候還能看到杜縣令本人。 可最終證明是他自己想多了,自始至終,顧邵也沒有看到杜縣令的人。 回去之后,顧邵才自嘲地笑了笑。他這是在瞎想什么呢?自視甚高了吧? 人家可是縣令老爺,能讓他進縣衙,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待顧邵回去了,秦先生的火氣也散的差不多了。 學生畢竟是自己的,丟了人也沒法兒一棍子打死呀,秦先生除了受著還能怎么樣。 況且如今都快要到鄉試了,作為一個準考生的老師,秦先生還是會多多少少顧忌一下顧邵的心情的。 所以這一茬,便這樣重重地拿起,輕輕地放下。 不過,該有的教訓還是少不了的,秦先生費了好大的口舌,才跟顧邵說明白了什么是讀書人的風骨,什么是剛正不阿,什么是浩然正氣! 顧邵聽得認真,實則一個字也沒有放在心上。嘗到了甜頭后,他更舍不得拍馬屁這個本事了。 能拍為什么不拍?他不僅要拍,拍完拍得天上有地上無,拍得絕無僅有,只有這樣才能讓人看得開心,聽得舒心。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邵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除了秦府和鄭府,顧邵還得分出一點時間去縣衙。 期間,顧邵也沒能看到過杜縣令。 一開始顧邵還懷疑這杜縣令是不是躲著他?后來一想,這念頭著實荒謬,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縣令,怎么可能故意多躲著他,約莫只是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也不會刻意地去見他罷了。 這么一想,顧邵也就徹底放開了。 看邸報的作用,還是極為明顯的。大半個月后,鄭遠安對著他的策論題,總算是停止了挑三揀四。 “尚可?!编嵾h安道。 坐在旁邊的秦先生和顧邵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顧邵更是興奮,畢竟在秦先生那兒他還能得幾句夸獎,但在鄭先生這兒,往往是劈頭蓋臉一頓罵,想要夸獎,做什么白日夢?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顧邵再懶散再不上進,也被鄭先生逼出了幾分好勝心。如今看到鄭先生肯定了他的策論答卷,顧邵就仿佛喝了一口涼水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舒爽兩個字。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囂張了,惹得鄭遠安又生了不滿:“莫要驕傲自滿,你這水平,也就將將能過鄉試罷了?!?/br> 顧邵嘿嘿一笑,能過就夠了。 鄭遠安頓時覺得眼睛疼,二話不說就將這個礙眼的趕走了:“滾滾滾,看你就頭疼,驕傲個什么勁兒!” 顧邵麻溜地滾了后,屋子里便只剩下鄭遠安和秦先生了。秦先生這會子過來,也是為了同鄭遠安商議顧邵鄉試的事情:“經、史、《四書》,都已經學得透徹了,這孩子記性好,那么多的東西,竟然也都給學了下來?!?/br> 鄭遠安敲了敲手里的答卷:“策論、詔、表此類也都能出師了。往年鄉試的題目我也都看了一遍,他這水平,若是發揮得好的,保不齊還能力壓眾人?!?/br> 秦先生如何不想這樣呢,只是他知道,顧邵也是頭一次考鄉試:“且讓他先考著吧,別讓他太緊張了?!?/br> 鄭遠安哼笑一聲:“我可沒見著他緊張到哪里去?!?/br> 顧邵還不知鄭遠安對自己的調侃,其實,他哪里是不緊張,實在是連緊張的時間都被系統給剝奪了。 鄉試是八月初八,算算日子也不過十來日了。 秦先生與鄭先生商議之后,便定下日子,兩日后便帶著顧邵出發去了府城。 臨走之前,秦先生特意讓人給顧家夫妻倆送了個信,讓他們不要著急。顧邵站在邊上,心里酸溜溜地想著,他們才不會著急呢。 啟程還是得啟程的。 秦先生帶的人并不多,只一個書童,一個關門弟子,還有一個馬夫。 兩人才上了馬車,才聽到后頭有動靜。 顧邵從車里探出了腦袋,見是他爹和大伯,便要準備下車。 顧大山按住了他:“不用下車,我們就過來看一眼,送個行?!?/br> 秦先生也先看簾子,同他們打了一聲招呼。 顧大河也道:“你是跟你先生一塊去,我們也都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娘那兒實在惦記得緊,所以催我過來看一眼?!?/br> 顧邵沉默了一會兒,才承諾道:“我會快去快回的?!?/br> “不著急不著急,你慢慢考啊,就是幾個月不回來也沒事兒。別惦記著家里,也別惦記著我跟你娘?!?/br> 顧邵哭笑不得:“鄉試可沒有那么久?!?/br> 顧大河哦了一聲,心里有許多話,可是又都不好說出來,“那,那你也別委屈了自個兒,給你的錢夠花不?” “夠了?!鳖櫳埸c頭,實則,他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機會花。畢竟此番前去,吃喝用度都在先生府上,他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么用錢的地方。 顧大河又憋出了兩句話來,只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旁邊的顧大山更說不出什么膩膩歪歪的話來。 四目相對,顧邵突然就明白了他爹的尷尬:“爹,您和大伯先回去吧,我們這就啟程了?!?/br> “哎,好,你們慢走啊?!边@畢竟是兒子頭一次出遠門,顧大河心里還是擔憂的。讓出步子來之后,看著馬車慢慢走遠,顧大河卻還在使勁兒地揮著手,往前追了好幾步,才頹然地停了下來。 顧邵透過車簾看到這一幕,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但愿,這次鄉試能考得好一些吧。 第26章 鄉試(一) 金壇縣離府城并不遠,一路上即便是走走停停,也愣是在六日后就到了府城。 在金壇縣,顧邵住的是秦府;如今來了府城,住得依舊是秦府。 早先顧邵只是聽聞,秦先生的長子幼子都在府城里頭當學官,但具體在那個官學任教,卻全然不知。等如今來了府城,顧邵才終于看到了這兩個未曾見面的師兄。 這一見,顧邵便先頭疼了起來。 無他,這兩位師兄,真是和秦先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見面第一句話不是拉家常,而是考他的學問。 秦先生的兩個兒子,長子名秦端,字松直;幼子名秦鐫,字雋之,都是舉人出身,在府城的官學里頭任教。兩人都已經成親生子,家中小輩都放棄了書院,等閑不會回來。 至于女眷,亦只在剛才秦先生進府的時候露了個面,請了一聲安。落座之后,便借口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家兄弟倆在陪著父親和客人。他們倆早就聽聞父親收了一個入室弟子,且就因為這個入室弟子,還將其他的學生也都一并攆了出去。更稀奇的是,這回父親來府城,竟然不是為了自己考鄉試,而是專程為了陪自己的學生。 兄弟倆當初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都嚇了一跳。要知道這么多年,父親他可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鄉試,每三年都會過來考一次。如今突然放棄了,總叫人心里慌慌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來了,兄弟倆對著這個面嫩又俊俏的師弟,心里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懷疑。也不是他們瞧不起人,只是顧邵這個年紀看起來實在是太輕了。 三年前府城里頭考中鄉試的,最年輕的也都快快到三十了,如今這小師弟年紀輕輕,聽說還未到弱冠之年,只怕到時候又會讓父親失望。 幾番考量之下,兄弟倆便板著臉,問起顧邵的功課了。 到底是在官學里頭做先生的,渾身的氣勢比秦先生還足。 還沒開口問呢,顧邵便先忐忑起來了。 秦先生坐下之后,看到他們竟然對著自己的學生來下馬威,瞬間不樂意了:“怎么著,考什么考?是嫌棄我教的不好了?” “兒子豈敢?”秦端欠了欠身子,“只是小師弟畢竟是要考鄉試的,我們也是出于關心,這才想試一試他的水平如何?!?/br> “他好著呢,用不著你們來試。我看你們真是教書教愚了,怎么誰過來都要考一考,知道什么人最不受人待見嗎,就是你們這種看不懂眼色之人!”秦先生破口大罵。 顧邵默默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對于秦先生的話,他還是無比認同的,他確實,最不喜歡見誰就要考一考的人。 秦先生三言兩語就把兩個兒子給堵了回去,看著他們大氣不敢出的模樣,這才滿意了,“讓你們收拾兩間房間,可都收拾好了?” 秦鐫道:“早已經收拾好了?!?/br> “收拾好了就趕緊帶我們下去,趕了一天的路了,早就累得不像話。有這個精神跟你們磨嘰,還不如早點回房間養精蓄銳?!鼻叵壬媛断訔?。 秦家的兩人萬不敢再同秦先生對上。 說著便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他轉頭看了顧邵一眼:“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跟上來!” 顧邵哦了一身,亦步亦趨地跟在秦先生后頭。 秦先生一邊走,一邊碎碎念著:“這府城終究還是比不得縣城,連住著都不習慣?!?/br> 秦端兄弟倆好說歹說,終究還是將人給請進屋子里注意去了。兩間相鄰的屋子,一邊是秦先生住的,一邊是顧邵住的。 兄弟倆原本是想將父親安排在正院的,只是信送到秦先生手上的時候,秦先生卻沒有同意。他不過是待些日子便回去,用不著住什么正院。 秦先生唯一的要求,便是將他和自家學生安排在一塊,也好時時督促,不讓他考前放縱。 將兩人安頓好之后,秦端才跟弟弟一塊兒離開了。 還沒走多久,秦端便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