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不知該聊些什么才能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宋雨樵一直劃著手機,像在和什么人聊天,讓他找不到機會插話。 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喬宇頌吃了一驚,看見是服務員端來茶水。 趁著服務員倒茶,喬宇頌道:“把電視打開看一看吧?” 宋雨樵抬頭,哦了一聲,起身拿起遙控器遞給他。 喬宇頌打開電視,無聊地按著頻道選臺,但這個時間點,除了地方新聞、購物廣告外,只有一些適合家庭婦女觀看的古早家庭劇。他最終把頻道停留在西部城當地的新聞頻道,重播著昨晚的新聞。 先前覺得宋雨樵變得比從前開朗大方,那理應是他的錯覺?,F在明明是兩人一同吃飯,而宋雨樵還是這樣心不在焉的態度,實在令喬宇頌心寒。 確切地說,讓喬宇頌心寒的,不是宋雨樵的態度,而是信仰的傾翻。 從再見到宋雨樵的那一刻起,喬宇頌就亂了陣腳。他不假思索地認定自己仍喜歡宋雨樵,這份喜歡,比十三年前更甚。 喬宇頌感覺自己非常、非常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為了幫他買一瓶香水,險些錯過航班,喜歡到特意乘飛機過來,只為一起吃一頓飯,然后在火車上站六個小時回錦蓉,趕次日凌晨的航班??墒撬欢?、再而三地懷疑,自己究竟喜歡宋雨樵什么。宋雨樵從他們剛認識開始,就既沒有值得喜歡的個性,也沒有值得喜歡的態度。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他,全是他一門心思地深陷。 喬宇頌忽然之間,隱約明白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一點也不了解宋雨樵,宋雨樵一點也沒有值得他喜歡的地方,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么,或許他喜歡的,只不過是“喜歡宋雨樵”的這份心情,是“喜歡宋雨樵”的自己罷了。 所以,他才從來沒有考慮過告白,沒有明著追求宋雨樵,更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 如果宋雨樵突然間變現出對他的好感,如果他們之間突然有了在一起的可能,他會怎么樣呢? 喬宇頌想:他說不定會逃跑吧。 他利用了宋雨樵,利用宋雨樵寄托了他的“喜歡”。幸好宋雨樵并不在意。他這么無恥地想著。 “來的路上,順利嗎?”忽然,宋雨樵放下手機,問。 喬宇頌回過神,倉促地笑了笑,說:“挺順利的?!彼D了頓,“不過,昨晚從析津飛回錦蓉的航班上,有尸體?!?/br> 聞言,宋雨樵驚訝地問:“尸體?” “嗯,在行李艙?!眴逃铐炗趿丝跉?,“偶爾會有人運送這個。其實沒什么,就是迷信,有些怕吧。畢竟,坐飛機本來就給人感覺不太安全?尤其是穿云的時候?!?/br> “空乘都知道行李艙里托運了什么嗎?”宋雨樵好奇地問。 他搖搖頭,說:“ 不知道。我們頂多在航前知道機上有哪些乘客,尤其會記一下訂了特殊餐點的、卡客、頭等艙和商務艙的乘客。不過運尸體這事兒,機長知道。起飛前,他們會在機艙的四個角分別放一枚硬幣保平安。所以我們在清艙的時候,如果發現放了硬幣,就知道行李艙有尸體了?!?/br> 還有這種習慣?宋雨樵覺得有趣,了然地點了點頭。 見狀,喬宇頌道:“飛機上有趣的事情,還挺多的?!?/br> “嗯?!彼斡觊陨钜詾槿坏攸c頭,俄頃,看向他的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們在航前就會知道有哪些乘客訂了特殊餐點?” 喬宇頌理所當然地點頭,正要說什么,猛然間明白宋雨樵話中所指,臉驀地發熱。 宋雨樵看他發愣,斟酌過后問:“那天ju8621,你早就知道有一個叫‘宋雨樵’的人要乘機了?” 他的呼吸變得困難,困窘地抿了抿唇。 “難怪你那時見到我,好像不太驚訝?!彼斡觊哉f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聽罷,喬宇頌既覺得既慚愧又委屈,但后者無疑占了上風。他強裝做毫無愧色的模樣,反駁道:“你當時也不驚訝。難道,你也知道會遇見我?” 宋雨樵將茶杯放回桌面時,手輕微地抖了一下。他驚訝地看向喬宇頌,還沒說什么,服務員便把他們點的菜端了進來。 第46章 圓謊4 服務員先后端來兩道菜,一道湯,種類雖然不多,但分量很足,兩個人吃綽綽有余。 兩碗米飯盛得很滿,如同兩個小山堆,夾雜在大米里的小米晶瑩剔透。 這不像是請客,而是普通聚餐的陣勢。 “你要喝酒嗎?”宋雨樵趁著上菜,將話題引向別處。他用小碗盛了湯,放在喬宇頌的面前,未等回答,又道:“哦,你今晚要飛,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本是喬宇頌的謊言,聽他這么說,不免心虛。他點點頭,說:“班前四小時內不能喝,萬一過不了酒測,就麻煩了。西部城還沒有stand by的空乘?!?/br> “stand by?”宋雨樵好奇。 “就是為防有些空乘臨時飛不了排的備班,分主備和次備。要是真遇上,休息時間就沒了?!边@正是喬宇頌的遭遇,說起來,他忍不住氣悶。 看他說起此事,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宋雨樵心中驚訝得很:哪怕員工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但如果規章制度一貫如此,也不必說起時這么深惡痛絕吧? “那挺慘的?!彼斡觊跃锪司镒?,把自己的湯碗盛滿。 看他的反應云淡風輕,喬宇頌心生不滿,但宋雨樵本就不知道他的休息時間已經被占去,更不知道他擠出僅有的時間來到西部城,所以滿不在乎,倒是正常。 喬宇頌想了想,問:“你們應該沒有這樣的情況吧?” “你覺得沒有?”宋雨樵似笑非笑地反問。 喬宇頌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改口道:“啊,也是。你們搞科研,應該都挺辛苦的?!?/br> “辛不辛苦,有時候自己說的不算?;蛟S等我們認識的時間長一些,你就會知道了?!彼斡觊月柤?,見他發愣,提醒道,“吃菜?!慊厝サ暮桨嗍菐c?” 經他提醒,喬宇頌連忙夾菜。想到吃完飯不久就得去趕火車,他郁悶極了,說:“五點,但我三點前得到機場?!?/br> 想到那是一趟經停的航班,宋雨樵對喬宇頌的說辭始終不解。但如果不是那趟航班,就再沒有其他飛離西部城的班機了。宋雨樵道:“不著急,到時候我送你過去?!?/br> 喬宇頌打算在三點前趕到火車站,可如果先去機場,那肯定來不及了。聞言,他大吃一驚,立刻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煩你?!?/br> “本來就不麻煩,下午我有的是時間?!彼斡觊钥此?,更覺得其中有蹊蹺。 “真的,不用?!眴逃铐灴隙ǖ卣f。 他一臉決絕,宋雨樵懷疑自己假若再堅持,他就會生氣。對此,宋雨樵幾乎確定喬宇頌隱瞞了什么。但現在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頓飯,宋雨樵不希望連吃頓飯也不安生,索性不追問了。 確認他不再堅持后,喬宇頌終于放松了緊張的心情。 吃飯的過程中,宋雨樵再沒有問喬宇頌的歸程。這對喬宇頌來說,無疑輕松許多。 喬宇頌感覺得到,關于工作,宋雨樵有許多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所以他們聊天時,一旦談及宋雨樵的工作,他往往點到而止。得虧了宋雨樵在他的印象當中,從來不是一個侃侃而談的人,所以哪怕話少,喬宇頌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反倒是被宋雨樵問起工作里的事,喬宇頌得掌握分寸。 長期以來,喬宇頌處在一個女性居多的工作環境里,并非性別歧視,而是經驗之談——有女人扎堆的地方,真的很吵。 慢慢的,和她們相處的過程中,喬宇頌也習慣了聊八卦、談是非。 偶爾,喬宇頌聊得興起或聽得入神,會突然想起徐傲君。 他想起徐傲君 和她的牌友們坐在麻將桌旁,一邊打麻將,一邊議論他人的模樣。每當這時,他就會迅速地從熱鬧的氛圍中抽離,可是已經來不及,他已經越來越像徐傲君。 喬宇頌知道,宋雨樵很不喜歡徐傲君,他也不喜歡。所以,在宋雨樵的面前聊起公司里的事,他總得不斷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能暢所欲言地聊開了,讓宋雨樵覺得他對別人的是非津津樂道,和徐傲君一樣。 然而,這樣的隱藏往往令人疲憊。想到宋雨樵剛才說“等他們認識更長的時間”,他的心更加倦怠。 沒有人可以一直隱藏自己真實的面目,只要相處的時間夠長,遲早會露餡。宋雨樵遲早會知道他已經變得無比的世俗。 思及此,喬宇頌不禁后悔自己前段時間的急切和主動,或許這在宋雨樵看來,意味著他們在重逢后,理所當然會繼續相處。但倘若認識加深,只會瓦解他們對彼此從前的印象,而重新認識,只會失望罷了。 宋雨樵是一面鏡子,假如不面對他,喬宇頌尚且能夠接受現在的自己。他無可奈何、順其自然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可只要面對宋雨樵,他就會不斷地想起,這是他曾經最不喜歡的模樣。 午餐十分美味,可惜,喬宇頌知道這是自己最后一次來這家店了。 吃過午飯,宋雨樵結了賬,說這是香水的還禮。 喬宇頌笑了笑,不再客氣,心中卻難免還有些不舍。 盡管如此,重逢后的這幾次相處,已經讓喬宇頌筋疲力盡。他受夠了偽裝,而他知道,如果不偽裝,只會讓宋雨樵生厭。 他們的軌道相差得太遠,所有的刻意不但無濟于事,反而令人疲憊不堪。喬宇頌放棄了。 “現在沒到兩點?!彼斡觊源蜷_車鎖,“確認不需要我送你去機場?” 想到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喬宇頌決定豁出去,改口說:“看來還是得麻煩你,這里好像不太好打車?!?/br> 宋雨樵挑眉,道:“確實。這兒叫輛網約車,起碼得等十分鐘?!闭f著,他朝車走去。 從市區前往機場,需要大約半小時的時間。 上車后不久,喬宇頌通過手機軟件預約了一輛從機場趕往火車站的網約車。等他和宋雨樵告別后,他就可以馬上乘車趕往火車站。這么一來,他的謊話就圓了。 無論是從徐傲君那里聽說,還是通過自己感悟,喬宇頌得承認他們不配。不是他配不上宋雨樵,而是兩人不合適。 他知道,等他們分別以后,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宋雨樵念念不忘??墒巧顣_淡這種注定無果的想念,正如這十三年來,他的經歷、他的生活。 不過,提前預知永別,總和當初的分別不一樣。遠遠地看到航站樓將近,喬宇頌的胸口發悶,鼻子竟有些酸了。 他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好不讓宋雨樵看出端倪。 已經有不少乘客抵達航站樓,站前道路比喬宇頌剛到時熱鬧。但他一看便知這些人只是游客,所以分別的場面沒有在他們的身上上演。 車還沒停穩,喬宇頌就看見了那輛自己約到的車停在航站樓前的候客區。 喬宇頌解開安全帶,深吸一口氣,吐出后對宋雨樵笑了笑,說:“我先走了,再見?!?/br> “嗯?!彼斡觊钥粗y得熱鬧的站前路,眼看他要開門,還沒來得及叫他,先將車門上鎖。 咯噔一聲,和喬宇頌的心跳聲重疊。他忐忑地回頭,強笑問:“怎么了?” “哦,不好意思?!彼斡觊灾匦掳焰i打開,說,“就是有點奇怪。這趟航班從春林飛過來的,還有在經停站換空乘的說 法嗎?” 聞言,喬宇頌的心猛地往下一跌。 宋雨樵看他的臉色瞬間泛白,想了想,問:“難道你只是要乘這趟班機回析津?是乘客?” 喬宇頌余光瞥見前面那輛網約車,它在提醒他時間。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編造其他理由,為了盡快走,他只好點頭,說:“嗯?!?/br> “為什么?”宋雨樵接著問。 他愣住。 “特意飛過來,吃一頓飯,然后馬上走……”宋雨樵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發現他的臉慢慢漲紅,不知是痛苦還是緊張,“就算空乘有免票,這不會很浪費嗎?” 喬宇頌已經決定就此別過以后再不見面,偏偏現在被宋雨樵識破謊言,一顆心仿若落入冰火兩重天。 再怎么耽誤下去,他肯定趕不上火車了。但是,倘若趁著這時把自己的心情說清,有一個完整的告別,那或許不無不可。 如果他們的人生從此以后再無關聯,現在付出一點代價,花一點時間告別,那又如何呢? “不會。其實,心里沒想別的,就想來看看?!边@份喬宇頌從來沒想過要說出口的心情,臨要訴說,真得好好理一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