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毫無疑問,高木,是知道的。 雖然他記不了臺面上全部的136張牌,但對于四道牌山上層的牌,他至少能記對九成,尤其是他自己面前的這道牌山,他全部都能記住。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千術”是非常玄妙和復雜的東西,但其實……在真正的“行家”眼里,高階的技巧,往往都是“簡單暴力”、“明目張膽”的。 普通人認為一定是靠著某種詭計才實現的“奇跡”,實際上多半都是苦練后必然的“成果”,這就是大多數千術的真相;傳奇魔術組合佩恩與特勒就曾說過——“在桌上魔術中,最終極的詭計,就是魔術師靈巧的雙手”,這句話用在千術師身上也一樣。 魔術師借助道具輔助才能表演的動作,千術師徒手就要完成,魔術師練習一千次才能做的表演,千術師至少練一萬遍才能實戰……代價和風險的差異,決定了后者沒有失誤的余地。 高木能在賭博的世界中脫穎而出,絕不可能只靠運氣;“運氣”只能幫你贏那些“陽光下的賭博”,想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存,還得靠“實力”。 “呵呵……”這一巡尚未結束,大河內剛打下一張牌,五十嵐就發出了兩聲輕笑,“好一個‘立直’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那雙已經長了老年斑手,伸向了大河內打出的那張牌,“杠……”說罷,他就把杠牌翻出,并抓起嶺上牌,幾乎在翻手將嶺上牌拍下的同時,他就已經念道,“嶺上開花……” “什……”高木那陰惻惻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因為這一刻,他似乎發現了五十嵐那“剛運”的真相。 “別怪我啊,高木君,畢竟在這種地方被你立直一發……可不太妙呢?!蔽迨畭钩谅曆缘?。 “你……”數秒后,高木那蒼白的臉上,霎時已流下了幾縷冷汗。 雖然大河內、高木和五十嵐在來到龍之介這里后已打了很多局麻將,但在那些“隨便玩玩”的牌局中,作為老手的他們自然都是有所保留的;因此,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實力上限到底在哪兒、以及具體有哪些“絕活兒”。 然而,此刻高木驚訝地發現,平日里最不顯山不露水的那個老頭兒……竟然掌握著一種在雀士界堪稱無解的技術——默牌。 嚴格來說,“默牌”并不能被稱為“千術”;除非你是一流的“行家”,否則就算有人當著你的面用這招、就算你用超高速攝影機把他的一切行動放慢幾百倍、幾千倍,你也看不出半點門道。 這種技巧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昭和時代。當時的麻將,大多是用竹子制作的,而竹子這種東西,每一小片的表面,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紋理”;于是,就有一些雀士想到了……通過記憶麻將背面竹子的紋理來記牌。 可是……那談何容易?莫說是在打牌的過程中去記那136張牌了,就是隨機拿出10張牌放到你面前,讓你慢慢記,要分辨并記住那些看起來幾乎一樣的、細微的竹子紋理,也是極難。 而且,光記住一副牌、換了一副就兩眼一抓瞎也沒用;真正的“默牌”,必須是“在面對一副完全陌生的麻將時,也能將其迅速記下”的技巧。 大多數人都不會去練習這種極度困難、難學也難精的東西,練了的人里,能在短時間內把整副牌默到一百張以上的也是鳳毛麟角。 但……極少數精于此道的行家,無一例外都是接近無敵的存在;這些高手在東三局之前就能把整副麻將全部“默”下,對這些人來說,牌在他們的眼里看來就像是透明的一樣。即使有人在他們面前出千換牌,他們也能立即知道,只要在恰當的時機提出查驗,一抓一個準。 可惜,隨著時代的變遷,竹制麻將逐漸被樹脂、塑料等材料制作的新產品所取代,在那些幾乎沒有紋理的材質面前,“默牌”之術變得無法施展,最終也就漸漸失傳。 不過,傳說……有一些極為高明的默牌雀士,就連背面毫無紋理的麻將也可以進行“默牌”;但這門技巧的原理,至今仍是個謎。 有人說他們是通過人手摸牌時留在麻將背面的指紋來默牌;還有人說他們是借助隱形眼鏡之類道具;更有人說這個傳言本身就是假的,是有老千為了掩飾其他的千術而吹出來的…… 總之,沒有定論。 畢竟這種傳說中的“默牌雀士”實在是罕見,就算這種人真的存在,也很難被察覺到。 而今天,高木就有幸見到了一位…… 五十嵐的“默牌”,和高木那依靠“短期記憶”加“洗牌碼牌的手法”來大致掌握牌山的方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那手嶺上開花,以及在高木尚未開牌的情況下對其下一步行動的預測,已表明了他對整副麻將的每一張牌都了如指掌。 不是靠猜、不是靠千,單純就是“看穿了牌”而已。 很顯然,在巨額籌碼的逼迫下,雀士們已是無所保留……在這種隨時可能背負上巨額債務的賭局中,根本沒有留手或留情的余地。 …… 就這樣,實力的差距,在點棒的差額中漸漸體現了出來。 至南三局,五十嵐已經手握四萬三千點;高木守在一萬八千點左右,而大河內則是一副“已經完了”的表情,滿頭大汗地在一萬兩千點左右苦苦支撐。 但要說最慘的,還是榊了,他的點棒只剩下了七千不到,也就是說,他已背上了一千三百萬rmb的負債。 第五巡過后,五十嵐手中又已是三暗刻、兩向聽的牌面。 可以“默牌”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胡牌在兩巡之內就會被摸到,而且兩巡之內不會有人打出適合“吃”或者“碰”的牌來改變摸牌順序。 勝利……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這時…… “就這樣而已了嗎?”榊,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其余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榊,短暫的沉默后,還是大河內率先應道:“點棒排在末尾的家伙,突然間沒頭沒腦地問什么呢?話說……身為提出這種亂來賭注的家伙,結果自己卻輸得最慘,你就不覺得丟臉嗎?” 面對這樣的奚落,榊卻是毫不在乎,繼續用略顯頹廢的語氣言道:“我是在問,各位的‘本領’……就這樣而已了嗎?” “哼……”高木冷哼了一聲,都懶得搭理他。 五十嵐倒是語重心長地說:“榊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呵呵……但賭桌上的事兒,輸了就是輸了,挑釁并不能挽回什么面子,只會讓你的敗相顯得更加難……” 他最后那個“看”字還沒出口,榊就打斷道:“所謂‘聽牌的達人’,原來就是個需要戒指來輔助才能使出‘左手換牌技’的二流老千?!彼㈩D半秒,“‘牌山幽靈’的雜耍也是泛善可陳,且不說遇上自動麻將機就立刻廢了九成,就算是遇上一個會記牌的耿直老頭,也能讓你嚇得拼命快攻胡小牌……” 他這短短幾句話,就把同桌三個人的技術全都點破、并且嘲諷了一番;字里行間,囂張至極。 還沒等那三人還口,榊就接著說道:“這都南三局了,你們也還沒有拿出更多的手藝,說明你們是真沒有什么別的可現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彼贿呎f著,一邊挽起了袖子,“既然你們都喜歡玩這種‘精明的麻將’,那我就給你們看一些‘更直接的方法’吧?!?/br> 第三章 真正的考驗 啪—— 話音剛落,榊就從手牌中摸出一張,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這一瞬,桌邊的其余三人全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胡……胡了……”兩秒后,一臉懵逼的大河內才想到了叫胡開牌。 原來,是榊放銃(也叫點炮,即打出的牌正好使別人胡牌)了。 身為“聽牌之達人”的大河內,雖然技術是這桌人里最差的,但他還是每一把都能早早做出多向聽的牌型的,假如這桌上坐著一個外行人,很容易就會給大河內放銃。 然而,在這場牌局中,直到榊這次放銃之前,大河內還一次都沒有胡過;因為……坐在這里的四人,皆是水平高超的職業雀士,即便大河內會用“左手技”來暗調手牌、還是沒人給他放銃。 但眼下,榊卻是放了…… 大河內這把胡的牌不大,但由于是直擊,所有點棒都得由放銃的榊來支付。 這就讓榊的點棒一下子見了底,而大河內則回到了一個接近高木的分數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片刻后,有些后知后覺的大河內擦了把額頭的汗,大笑起來,“小子,你也有體貼的一面嘛,哈哈哈……”他笑著拍了拍榊的肩膀,“我明白了,你是知道自己已經完蛋了,所以準備破罐子破摔拉老哥一把是吧?哈哈哈……行,你放心,我認識很多優秀的融資公司,這個半莊完了你要是有需要盡管問老哥我?!?/br> 榊沒有接這話,只是面帶同情的微笑予以回應。 高木則用狐疑神情看著榊,這說明他對這一手的真意仍保留態度。 唯有五十嵐,咬著牙在心中念道:“可惡……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那種情況下怎么可能拆掉自己的順子去點炮?而且……他選的那張牌,是大河內所聽的番種中最小的;很明顯,他對牌局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就是要以最低代價讓大河內胡牌,以阻止我在兩巡后的自摸……接下來的南四局輪到他坐莊了,這小子一定會搞些什么名堂出來……哼……別以為能逃過我的眼睛,無論你用什么千術,只要動作稍微慢一點,我就抓你現行!” …… 南四局,由榊坐莊。 洗牌、切牌、碼牌完成后,榊卻是蓋著手牌,沒有動。 “嘿,你干嘛呢?”大河內理完牌等了幾秒,就看著榊催促道,“不想打了?” 吱—— 他話音未落,一旁的五十嵐就后推椅子站了起來,并舉起顫抖著的右手、指著榊面前蓋著的那些手牌道:“你……你是什么時候……” “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的啊?!睒Y搶過對方的話頭,應道,“怎么?沒看清是嗎?” 是的,五十嵐沒有看清。 以超人的“眼力”和“記憶”存活在牌桌上的默牌雀士五十嵐,此時此刻,直到榊將手牌碼放完之后,才從牌的背面確認了那十四張是什么,而之前那洗、切、碼的過程中,一直緊盯著榊的他,沒有看出半點出千的跡象和破綻。 “呵……其實看沒看清都無所謂了?!睒Y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自己的手牌,“天胡,正·九蓮寶燈?!?/br> “什……” “??!” 高木和大河內在看到那十四張牌的時候,也都驚得差點兒站了起來。 被稱為“一輩子只有一次胡的機會”,“胡到的話死而無憾”的究極役種——九蓮寶燈,以天胡的形式出現,在概率學上那也是無限接近于“不可能”的極端例子。 但,現在出現了,就在這里,就在榊做出了要給他們看看“更直接的方法”的宣言之后。 這無疑不是用運氣或者概率可以解釋的事情,這是——實力。 同為行家的三人,陷入了混亂。 大河內停止了思考;高木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感;而五十嵐……腦中卻是閃過了自己年輕時曾在新宿的一間麻將館里見識過的、傳說中的技術——“飛燕切”。 可是,那種技術……早已失傳了。 并不是掌握的人不想將其傳下去,而是學習者的天賦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程度,便無法掌握。 如果說“默牌術”是一種高深的武學,那么可以直接制造天胡“切牌術”就是絕世神功;凡人只要足夠努力,至少也可以掌握高深武學的一部分……但絕世神功,卻是只有極少數逸才才能染指的。 “別開玩笑了!”五十嵐的風度和他的世界觀一同崩塌了,他露出了比大河內更加浮躁的一面,“像這種……這種東西……”他沖上前去,用抖個不停的手抓住了榊面前的那把九蓮寶燈,“……誰會承認??!” 他抓起一把牌,就朝榊的臉上扔了過去,但榊只是偏了一下頭,就輕松躲過。 “這是出千!是作弊!”五十嵐大聲怒吼著,“喂!你們倆也說句話啊,這怎么看都是使詐吧!” 但…… “五十嵐先生……”大河內低頭斜視著地面,用頗為頹喪的語氣念道,“適可而止吧……太難看了?!?/br> “你說什么呢大河內?看這小子最不順眼的人不就是你嗎?”五十嵐喝道,“為什么現在反而……” “是‘行家’的話就在技術上戰勝對方,或者就在對方出千時抓現行……”高木打斷了他,“五十嵐先生……你這個樣子和那些輸個精光然后胡攪蠻纏的外行人有什么區別?” “你……你們這幫小鬼……”五十嵐咬牙切齒地咆哮著,拍著胸脯大聲道,“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知道我是誰嗎?” “啊……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兒了……”榊這時又開口道,“我這個人呢……經常會和一些老家伙們聊聊天什么的,所以也聽過不少真真假假的故事…… “據說,十幾年前,在新宿那邊,有一名人稱是‘暴風之真島’的雀士,可謂名噪一時;但他因為在一次賭博對決中被對手當場抓千,結果被人用鐵錘一寸一寸地敲碎了雙手的骨頭……雖然以當今的醫療技術而言,這種傷倒也不至于造成殘疾,但要用那雙感覺已經完全不同的手再去出千,恐怕無論從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說起來……‘剛運之五十嵐’這個名字,應該是在那件事發生后的幾年……” “夠了!”五十嵐,或者說……真島聽到這里,喝斷了榊的敘述,“被你認出來了又怎樣?我現在是五十嵐!我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從地獄的深淵里爬了出來,重新站在了雀士的頂端!我的默牌術是無敵的!你們這些只會玩弄小技巧的邪道……遲早會被人看穿然后砍手砍……” 就在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有兩名西裝大漢出現在了他的身后,分別抓住了他的左右兩條胳膊,將其鉗制住了。 由于情緒過分激動,五十嵐甚至沒有注意到龍之介早就已經叫了人,也沒注意到那兩名西裝男接近了自己。 “等……等等,荒井君……”五十嵐意識到了什么,他趕緊看向了龍之介,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言道,“我……我的點棒還沒輸光,我還可以……” “不必了?!饼堉楹戎寰?,冷漠地言道,“雖然我對技術什么的不太了解,但看氣氛也明白……諸位已經分出高下了,那這局牌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彼D了頓,又對高木和大河內道,“高木先生、大河內先生,你們也可以回去了……放心,這局牌失去的點棒所對應的金額,不需要你們來支付,如果榊君真的想要的話,我來付就是了……就當成各位這幾天陪我打牌的謝禮吧?!?/br> 有錢就是這點好,很多問題在金錢的面前就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