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梅雨時節陰雨連天,接連數日雨過,宅邸洗如新。沐陽方起時分,庭院中已是有兩人對坐而弈,一人著勝雪白衣,一人著廣袖寬袍紫衣。 饒是風聲簌簌而過,也未能擾了兩人的專注凝然。 顧義疾步走進庭院中時,顧玄鏡恰好落下一子,棋盤上又是一番斗轉星移。顧義走至顧玄鏡身側,恭敬道:“按王爺的吩咐,莫大人已是將王爺的意思暗中透露給了一眾中立朝臣?!?/br> 本該執掌暗衛的顧書因著虞歸晏大婚當日阻攔為顧玄鏡解毒,已是被顧玄鏡罰入刑罰堂靜思半年,這半年里,都是由顧義接管暗衛。 顧玄鏡面上浮現極淡的笑意:“繼續監視著,有任何異動隨時來報?!?/br> “是?!鳖櫫x領了命,即刻便出去了。 不多時,便又只余兩人在庭院中。近來幽陵叛民越鬧越厲害,身為太傅的風間琉栩也是為此而日日上朝了,也便唯有君臨與顧玄鏡兩人。 一盤和局。 顧玄鏡徐徐斂著白子,君臨斂黑子。忽然,君臨道:“你用了莫行之?” 戶部尚書莫行之,實則出身顧氏,為顧氏一族所驅使。 顧玄鏡漫不經心地又斂了一枚白子:“算不得用,莫行之留著畢竟還有用,自然不宜現在暴露,我不過是借他之手讓朝中那群頑固迂腐的朝臣開口舉薦聞清瀟罷了?!?/br> 他眼里潛藏著譏諷的笑意:“無論是幽陵十三萬百姓,還是華林亭性命,聞清瀟身為聞氏中人,即便明知是圈套,也必定會跳下去,他沒旁的選擇?!?/br> “所以你真的決定讓聞清瀟去幽陵?”君臨將最后一枚黑子擱入漆盒。 棋盤歸位,一局又起,風云變幻間,顧玄鏡白子落下:“當初聞清瀟引我不得不跳入圈套,便該料到有今日。我之昨日,便是他之今日?!?/br> ** 朝會。又是一日紛亂爭執,惠信帝幾乎是扶額坐在尊位之上,冷眼看著殿下凌亂。紛亂中,他的頭疼得實在厲害,指節一扣龍椅,便要開口,忽而,一道渾厚沉穩的聲音截斷了殿中所有人的話: “微臣以為,齊王世子方才為鎮壓幽陵叛亂最佳人選?!?/br>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一章修了最后兩句話,需要倒回去從最后兩句話看一遍。 ———— 今天頭很痛,有點感冒。 更新有點少,但我得先睡了,太難受了。 第97章 過慧易夭 開口的是當朝太師傅胥。傅胥雖無實權, 卻是德高望重, 亦是真真正正的中立派, 太子、賢王兩不相幫。只是傅胥年事已高, 早已不怎么在朝中走動, 今日上朝本已教人驚訝, 此刻他竟提議齊王世子前往幽陵鎮壓叛亂。 頃刻之間, 朝堂暗暗地炸開了。太子、賢王及一眾朝臣無一不是提議了諸多人選, 可人選也無一不是圍繞朝中武官的,但太師傅胥竟然提了齊王世子, 要知道齊王世子可是文臣。 雖說齊王世子滿腹錦韜秀略,可到底也只是文臣。派文臣統帥將士鎮壓叛亂?簡直荒謬!齊王也不由得微蹙了眉心,倒是聞清瀟,從始至終都不動如山,端方肅穆地執玉圭立著, 仿佛朝臣議論的并非是他一般。 正在殿下朝臣面面相覷時分, 卻是無人瞧得見御座之上惠信帝的神情。只見他指節扣了扣龍椅, 微傾了身子, 沉聲問道:“愛卿何出此言?” 傅胥鎮定自若地道:“幽陵屬我朝領土, 城中百姓亦是我朝臣民。不述其根源撥亂反正, 反以對付蠻夷外族之法鎮壓之, 實非根本之計。聞氏一族皆為忠貞純良之臣, 深受百姓愛戴,幽陵民眾亦擁之,齊王殿下年長, 不通武略,不宜遠行,太子太師為齊王世子,性行更甚其族人,亦智計卓絕、武藝高強。因此,臣以為,應派齊王世子前往幽陵述源反正,而非調遣武將強行鎮壓?!?/br> 傅胥字字句句皆在理,殿中的質疑聲漸漸落了下去。太子與賢王卻是不由得蹙了眉,但也沒有立即出聲,都想看惠信帝神情行事,可天顏又豈是這般好窺見? 就在惠信帝即將要開口的前一刻,太子到底是忍不住了,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妥?!?/br> “哦?”惠信帝玄色冠冕上的十二旒微微晃動,帝王似乎微轉了視線方向,“如何不妥?” 太子道:“聞氏雖受百姓愛戴,齊王世子亦智計卓絕、武藝高強,但齊王世子素有舊疾,身體不安泰,幽陵一行不僅耗時長,且頗費心神,齊王世子這般,如何前往幽陵?何況齊王世子才大婚不久,恐也不宜遠行?!?/br> 太子說完,惠信帝還未開口,賢王先暗罵了一句,蠢笨如斯,根本沒有駁斥到點子上!傅胥的意思是不以武力鎮壓,太子沒反駁派文臣前去,僅提及了不讓齊王世子前往,簡直愚不可及! 他想了想,亦出列道:“稟父皇,兒臣以為太子與太師所言皆在理,只是當下叛民壓城,該當以平亂為主??v觀數百年來,安撫幽陵之舉不是沒有,但最后卻無一例外還需派遣武將鎮壓。雖說武力鎮壓為下策,但至少可解當前燃眉之急。不如先派武將前往鎮壓,再將幽陵諸事委以齊王世子,徐徐謀之?!?/br> 雖說緣由不同,但太子與賢王倒是難得的立場一致。只是賢王開口支持武力鎮壓后,少許清流朝臣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此時,禮部郎中徐顯良出列道:“兩位殿下思慮甚是周全,不過太子太師不僅胸懷朝略,亦擅兵法布陣,而且自大婚后身體也是大好了,臣以為,于兵于禮,太子太師都是最合適人選?!?/br> 已是有兩個中立派朝臣舉薦了齊王世子,太子與賢王各懷鬼胎,自然都是不想齊王世子前去的。三方也就爭執了起來。中立的不少朝臣都推舉齊王世子,太子.黨與賢王黨難得一致,都推舉威武大將軍華林亭。 好好的朝會,又起一番爭執。 朝臣爭執了半晌,惠信帝的目光自自始自終都未發一言的華林亭和聞清瀟身上掃過,指節輕輕扣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倒也不無道理?!?/br> 惠信帝此言一出,殿下爭執的諸多朝臣卻是一頭霧水了,不甚明了惠信帝突然這般一句,到底贊同的是誰。 一瞬間,殿內都靜了。 惠信帝也久未再言語,只看不清神色地傾著身,似乎是在等朝臣再起爭執,又似乎是在猶豫派遣誰前去。朝堂中漸靜,齊王執玉圭的手亦漸漸收緊,神色深如濃稠的夜。 他微側了首看向身后的長子,終是出了列。 惠信帝卻是在前道:“幽陵叛亂非同小可,亦非一兩日能有定論,今日朕有些乏了,改日再議罷?!?/br> 齊王執了玉圭的手越發收緊:“陛下——” 惠信帝似乎走得太快,未聽見。曹文高唱散朝后亦跟了上去。一個朝會,先是爭論不休,后是莫名其妙,大多朝臣摸不著頭腦,又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揣度圣意,太子與賢王卻是一早便離開了,畢竟他們誰都沒料到,太師竟然會突然提議齊王世子前去,因此需得早早回去與府邸幕僚商議對策。 齊王與聞清瀟身邊朝臣散后,齊王怔怔地望了望高臺之上,回首時,眉目間都似乎染了霜華:“清瀟,幽陵不能去......” ** 又一盤和局。棋子歸位,顧玄鏡重新落下一子,眉眼間的寒涼諷意更甚:“自古以來,君天臣地,君尊臣卑,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他聞氏不是信奉君臣這一套嗎?我便讓他葬身與皇帝手中又如何?” “聞氏一族人畢竟是難得的忠良純臣,數百年來每一代族人無一不是為江山憂思cao勞,若真是全族盡滅,怕是不妥?!本R微蹙了眉心。 顧玄鏡笑,“想要聞清瀟死的,也不止我一人。若非萬氏,只怕聞氏效忠的那位,早已是動了手了,如何會等到今日?!?/br> “但萬氏在,皇帝到底不會過分動搖聞氏地位?!本R落下一枚黑子,沉吟道,“如今你遞了刀到皇帝手上,這把刀還只是削骨剝rou,而非屠盡聞氏,皇帝必定不會放過?!?/br> “謹鈺,你思慮的無非是聞清瀟死后聞氏落成散沙,朝中無以為繼??晌壹热徊迨至顺弥?,亦允了你穩定朝局,便不會食言?!?/br> 顧玄鏡落一枚白子與江山之上,山河風雨飄搖,“我只是要聞清瀟死無葬身之地而已,龍椅上那位,也會如斯想的?!?/br> ** 同政殿。散朝回到同政殿后,惠信帝翻了翻御案上的折子,“顧氏、君氏、管氏、聞氏...萬氏?!彼坪跸肫鹆耸裁?,他側了側身,問曹文,“齊王世子的病可真是好些了?” 曹文本是侍候在側,整理御案,聞得惠信帝的話,他腦中神思轉了轉,恭敬道:“齊王世子自大婚兩月以來都未上天機寺修養,也甚少喚陛下為之備下的太醫,想來...是好轉了不少?!?/br> 惠信帝丟了折子,倦懶地倚靠在御椅上,“這群人吵得朕實在是心煩,還是聞家人好啊,懂得朕的心意,又知進退?!?/br> 曹文摸不清惠信帝的意思,只得慢慢暗中揣摩著,但見案上攤開的是御史大夫的折子,惠信帝又似有夸獎聞氏之意,何況前些時日惠信帝還夸獎齊王世子護駕有功,聞氏一族人都是忠良之臣,面上便又笑道: “齊王與齊王世子一心為陛下,為百姓著想,自然是聰慧懂進退的?!?/br> 聞言,惠信帝緩緩睜了眼,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怕只怕,過慧易夭啊?!?/br> 曹文的笑登時僵硬在了臉上。 ** 聞清瀟著一襲玄纁玄端負手立于朝政殿數百階梯之上,背脊挺直如青松,朗朗昭昭,階梯之下便是大秦蕓蕓眾生,幽陵十三萬百姓亦是大秦眾生之一,卻無一人能窺得清齊王世子面上神色。 自古以來玄纁二色為尊,分別象征天地。此刻,他居于廟堂之高,狂風鼓得他的一襲玄纁玄端獵獵作響,遠方山雨席卷而來。 聞清瀟俯首看于江湖之遠,一雙狹長如水墨丹青描摹的眼了無情緒,教人景仰的同時又心生畏懼。 “南境苦寒,威武大將軍一心為國為民,駐守其地數十載保衛邊境,只在年底回京與家人相聚,勞苦功高,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回京。太子和賢王今日朝政之上卻是難得一致地舉薦威武大將軍前往幽陵鎮壓叛亂?!彼麤]應齊王的話,而是道。 齊王手中的玉圭已是握了許久,卻依舊寒涼,那股涼意似乎浸染到了他心底:“朝中還有其他人,至少...不能是你去?!?/br> “父王覺得,誰會更合適?”遠方山雨似乎更大了,狂風肆掠,他一襲玄色衣袍在風中越發獵獵。 齊王啞然。 縱觀朝局,竟是無一人更合適?;蛘咴撜f,沒一人更合陛下心意,也沒人比清瀟能更好地處置幽陵叛亂。 “幽陵,不能不去?!甭勄鍨t的聲音很涼,如同夾雜冰雪。 ** “如果你發現你的朋友隱瞞了一件事,你有可能原諒她嗎?”她問。 “隱瞞我?”聞沉淵不解。 “對,隱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庇輾w晏點頭。 “大概......”聞沉淵本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開口得也隨意,但說到一半,轉頭的瞬間,對上虞歸晏認真的視線,輕慢的心也逐漸隨之認真起來,“那得看對于我來說,到底多重要?!?/br> “怎樣才算是重要?”虞歸晏的心被高高提起,盡管明知道這般問毫無實際意義,可卻忍不住求得一個心安,哪怕這心安是虛幻的。 昨日夜里,她想了很久也理不清亂作一團的思緒,但若是聞清瀟,定是可以想明白的,可把一切告訴聞清瀟,便也代表著她與聞沉淵之間的事情,甚至她不是喬歸晏這個事實都可能瞞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因為感冒請了個假,掛在文案上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 第98章 小心背后 “怎樣才算是重要?”聞沉淵沉吟片刻, 笑了, 眉眼間的少年意氣彰顯無疑, “既然是我的朋友, 那我相信他肯定不會行傷天害理之事, 亦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只要不是以上兩點, 我短暫地生氣之后也就好了?!?/br> “不行傷天害理之事...不傷害家人...”虞歸晏低聲喃喃, 她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傷害了他的家人。 “那你大哥呢?如果也有人欺瞞了他, 他可能原諒那個人嗎?”她又問。 “大哥的話......”聞沉淵仔細想了想,搖頭道, “我還真沒見大哥怎么生氣過,為了別人的欺瞞而生氣,那就更沒有見過了,所以我也不知道?!?/br> 大哥向來性格溫和,從未見他大發雷霆地動怒過。 得知的答案似是而非, 虞歸晏的心里亦是七上八下, 不得安寧。 聞沉淵疑惑地道:“大嫂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他不覺得她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畢竟她面上的神情這般認真, 作出的假設又偏偏...這般巧。 幾乎是沒由來的, 他心里的怪異感覺又起, 完全控制不住地便要探尋地看向虞歸晏。 虞歸晏心中一沉, 險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沒什么...只是看到話本子里一個男子的摯友欺騙了他一些事, 因此有所疑問罷了?!?/br> “話本子?” “對,話本子?!?/br> “話本子里的事情大多都是編造的,大嫂不必過分當真?!甭劤翜Y道, “欺瞞這等事可大可小,大致于大哥而言,也與我是差不多的吧?!?/br> “世子妃,二公子?!?/br> 聞沉淵話音剛落,灰衣侍衛便疾步走了過來,恭敬地躬身見禮:“啟稟世子妃,二公子,出府的車架已是備好了?!?/br> “知道了?!庇輾w晏斂了眉眼間的神色,“既然馬車備好了,我們便走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