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用更通俗的話說,程元璟此人,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唯有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養出這樣強大又凜然的氣場。 民怕富,富怕官,官怕上級,怕廠衛,怕皇權。所有人都有所怕,所以眾生皆謹小慎微,戰戰兢兢。而程元璟,卻篤然得讓人想不由自主追隨。 林清遠一直好奇程元璟的身份,他原本以為這是某位天之驕子,故意抹去身家名號,混入科考子弟中體驗人生。后來才知道,原來程元璟真的沒有身份。 林清遠心中的好奇更甚,他特別好奇程元璟的生長環境,什么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的性格呢?觀程元璟行事,不和人說廢話,不做無用的應酬,不附和其他人吹牛,但是他本人卻理智冷靜,過目不忘,自律又執行力強,可謂學堂里最聰明學生和最勤奮的學生綜合加強版。饒是林清遠這種書香家族出來的人,見了程元璟,都暗暗覺得吃力。 林清遠懷著一腔期待登門拜訪程家,然而程家卻讓他大失所望。他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教子有方、家風嚴謹的家族,實際上……不說也罷。別說衣冠大族林家,就是出了名靠女人延續富貴的昌國公府徐家,也比程家治家有道。 在很長一對時間內,林清遠對程家的印象便停留在程元賢、程元翰之流,結果后來機緣巧合,見到了程家大小姐。林清遠覺得世事真是神奇,程元賢、程元翰這等酒囊飯袋,怎么能培養出程元璟這樣的弟弟,程瑜瑾這樣的女兒? 林清遠想不懂,只能歸結于龍生九子,九子不同?;蛟S,程家的優點和腦子,全集中在這兩人身上了? 林清遠也知道程元璟這個人高冷的不像話,但是林清遠性情疏朗,不拘小節,結交朋友并不在乎對方的出身脾性,再兼之臉皮夠厚,時不時往程元璟這里跑,所以倒也能維持聯系。 林清遠本來還在奇怪程元璟什么時候改了性子,程元璟記憶力好,反應速度也快,但并不是一個會關管別人死活的人,沒想到最近卻一而再再而三提到程瑜瑾,這次還用自己的名義強迫程瑜瑾回去睡覺。林清遠好奇中又帶著欣慰,十分高興地贊美了程元璟幾句,結果程元璟一開口,就讓林清遠瞬間清醒。 果然,他還是他,依然不關心別人死活。他只是對自家侄女這樣而已。 林清遠走了一會,和程元璟感嘆起命運多難的大姑娘來。因為現在無人,林清遠說話也不太顧忌,直接說道:“景行,說起你的大侄女,實在是可憐可嘆。她明明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卻因為被過繼而搞得里外不是人,和哪邊都沒法真正親近起來?!?/br> 林清遠想起自己家的meimei,更加唏噓:“小孩子只有不被寵愛,才會過早地成熟起來。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哪個會十四歲就精通人情世故呢?等她好不容易定親,結果還被男方退婚,用的還是一些子虛烏有、莫名其妙的理由。女子退婚對名聲打擊的厲害,在我家鄉都是如此,更遑論等級森嚴的京城。唉,她明明是一個很難得的女孩子,卻被這樣耽誤了?!?/br> 程元璟一直都懶得說話,聽到這些話,他終于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林清遠一眼。林清遠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他不由問:“怎么了?你為什么這樣看我?” 程元璟不回答,反而問:“你對她的印象很好?” 這話雖然是問句,但是程元璟的語氣中沒有多少疑問。因為在程元璟面前,林清遠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認了:“沒錯,程大小姐算是這些年來我見過最獨特的女子了。雖然我知道她根本不需要,可是看到她行事,總覺得憐惜。要是有人可以給她依仗,她哪里需要這樣完美呢?每次看到她,就不由想起我的meimei,她們年紀差不多大,性情卻相差太多,怎么能不讓人憐惜?” 程元璟知道林清遠的這個“憐惜”,只是對meimei、對晚輩的一種憐愛,和在路邊看到一只受傷的小兔子并無不同??墒浅淘Z知道,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子,就是從好奇和憐惜開始的。 林清遠說完,發現程元璟的神情不太對,雖然他依舊古井無波,沉著冷靜,可是周身的氣勢完全不同了。林清遠嚇了一跳,奇怪道:“景行,你怎么了?” 他現在的樣子,宛如雄獅被人侵犯了領地一樣,不動聲色,可是暗中已有驚雷轟隆。 程元璟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為什么來的又急又快,在他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便已經裹挾了他的神志。程元璟自控能力極好,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和語氣,滴水不漏,真假難辨:“你當著我的面這樣點評我的侄女,還打算讓我給你好臉?” 林清遠愣了一下,頓時哈哈大笑。他以為程元璟在開玩笑,也跟著笑道:“景行你竟然也有這樣的時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的大侄女正值嫁齡,我昨天還收到家里的催婚信呢,說不定日后我就要拜托你來照拂了?!?/br> 林清遠說完,別人沒怎么樣,他自己倒樂開了。程元璟一直靜靜地看著他,眼底似有暗流,又似乎只是陽光的陰影。 翟延霖老遠聽到林清遠的笑聲,走近了看林清遠笑的正歡,奇怪問道:“你們在說什么,怎么樂成這樣?” 林清遠擦干眼角的水花,馬上就要將方才的事轉述給翟延霖:“翟兄我和你說,景行竟然也有情緒化的時候,他剛才居然開玩笑,說……” “林清遠?!背淘Z的聲音響起,他說的不緊不慢,可是林清遠頓時止了話,沒有繼續說下去。翟延霖看到更吃驚了,他探究地打量著程元璟,卻什么都看不出來。翟延霖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你們說什么話,居然連我也不能知道?” 林清遠好玩歸好玩,可是卻曉得輕重,他知道程元璟沒有開玩笑,他要是當真說出來,就要得罪程元璟了。然而翟延霖卻是國公,旁人越是隱瞞,他越要逼人說出來。眼看氣氛漸漸僵硬,程元璟說:“我個人的私事,向來不喜歡同外人道。蔡國公要真想知道,不如改天另外問我?!?/br> 翟延霖碰了個冷釘子,虛虛笑了笑:“原來是程九的私人事情,是我魯莽了?!?/br> 唯有林清遠聽到,不受控地挑了下眉,悄悄回頭看程元璟。他們方才談論程瑜瑾,雖說女兒家的事情不好告訴外男,但是只要說一句“是關于程大姑娘的”,蔡國公也不會追著問。程元璟為何要這樣強硬地終結話題,還說這是他的私事? 仿佛,是不愿意其他男人說起程瑜瑾一樣??墒?,程大姑娘是程元璟的侄女,還待字閨中急需說親,介紹她的優點給另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不應該是好事嗎? 林清遠發現他看不懂的事越來越多了。 程瑜瑾回到自己房間,她昨天半夜被吵醒后就再沒有睡覺,晚上在冷清清的靈堂熬了一宿,今天上午也一直忙著迎客送客,連坐下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上午的時候連軸轉,等到中午時她漸漸感到吃力,走路的時候頭重腳輕,全靠一口氣撐著才沒有露出疲態。但是程瑜瑾畢竟不是鐵打的,熬一天一夜她的身體也吃不消,正好現在有了程元璟的話,程瑜瑾順勢回屋補覺。如果之后程老夫人問起來,她就推程元璟出來當擋箭牌。 程瑜瑾一回屋倒頭就睡,這一覺睡得很沉,持續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日暮西垂,程瑜瑾感到饑餓,才慢悠悠醒來。 聽到拔步床里的動靜,連翹連忙趕過來,用金鉤挑起床架兩邊的帷幔,手腳麻利地拿了件外衣,伺候程瑜瑾披衣穿鞋。程瑜瑾換上室內行走的軟鞋,隨便披了件藍白長襖,問:“什么時候了?” “回姑娘,已經酉時正了?!?/br> 程瑜瑾點頭,她這一覺竟然睡了這么久。剛睡醒身上有點冷,程瑜瑾攏緊了衣衫,打了個哈欠坐到羅漢床上,問:“下午有人來問我嗎?” “姑奶奶差人來問過,聽說姑娘在睡覺,就悄悄走了?!?/br> 程瑜瑾點頭,她一下午沒有露面,第一個來問的竟然還是程敏。程瑜瑾痛快地回來補覺也是有緣由的,一來有身份的人不會在下午來吊唁,二來天大地大她自己最大,程瑜瑾可不會為了別人傷害自己的身體。正好程元璟發了話,程瑜瑾就順勢回來睡覺。 雖然明白下午程家眾人都惓極,程瑜瑾一會不出現根本不會有大亂子,但是聽到一下午都無人來問,唯有姑姑發現她不在了,差丫鬟來打聽了一次,程瑜瑾還是覺得心情復雜。 她只是想了一會就拋開,既然阮氏和程元翰更疼養在身邊的兒子女兒,慶福和程元賢也只把親生的當孩子,那她也樂得自由,一切行為只為自己打算,日后也別想著讓她顧念親緣和恩情。她倚在羅漢床上喝了盞茶,精神慢慢恢復過來,就撐起身來說:“去將我的針線簍取來?!?/br> 連翹聽到驚訝:“姑娘,您熬了一天,現在還要做針線?” “嗯,反正現在沒客人了,外面的人也沒注意到我不在,我再出去守孝,做給誰看?不如舒舒服服在自己屋里坐一會,養足了精神,等明天客人來了再出去?!?/br> 連翹覺得有道理。雖然這樣說有絕情不孝之嫌,可是這就是大姑娘,堅定,理智,果斷,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一往無前地朝那個方向走。程瑜瑾做事總是充滿了針對性,對自己沒好處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程家,也在其中。 連翹說:“姑娘,您熬了一天,這才剛剛醒來,眼睛都沒休息好,這就要做針線了?要不,您換點其他輕松的?” “不用?!背惕よD了轉手腕,感到自己體內的力氣和理智完全恢復,說道,“趁現在沒事,我多繡幾針,之后說不定就沒空了?!?/br> 程瑜瑾做事從來不會被外人左右,連翹知道多說無用,便去東次間拿來了針線簍。連翹站在一旁,看了一會程瑜瑾配線,感嘆道:“姑娘繡活真好。若是外面那些夫人見到了您的繡品,誰還敢吹噓自己女紅好?恐怕連繡莊里的繡娘也要沒生意了。只是可惜,姑娘的繡品太少了,外人都不知道您的厲害?!?/br> 程瑜瑾輕輕一笑:“正是因為好,才要少做呢?!?/br> “???”連翹驚訝,“不應該啊,東西好不應該多做嗎?為什么反而要少做?” 程瑜瑾手上動作熟練又輕巧,她手腕轉動,說話間便又壓住一個線頭:“多了就不值錢了,正是因為我送人的繡品少,拿到東西的人才覺得榮幸和珍貴。漸漸的,便是只有五分好,也被他們吹成七分好了?!?/br> 連翹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個理。她佩服得心服口服,若是尋常姑娘有程瑜瑾這一手繡法,指不定如何做衣服做帕子,送出去討好長輩,給自己博名聲??墒浅惕よ獏s不,她看到的是長遠的利益,于是更能忍耐片刻的好處。 連翹是徹底服氣了,她眼睛都不眨地看了一會,漸漸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夠用了。連翹揉了揉眼,好奇地問:“姑娘,那您現在是給誰做?” 程瑜瑾往常送人自己的繡品,無不是一些大型的、必要的場合,連翹想了很久,都沒想到最近有什么重要事情發生。程瑜瑾收了線,長長嘆了口氣:“給一位難纏的祖宗?!?/br> “???” 程元璟看著一聲素白的程瑜瑾,再看看放在自己眼前的繡件,難得生出些警惕:“你這是做什么?” 程瑜瑾笑著將自己親手做好的點心一一陳列在小案幾上,心想她對自己的祖母祖父也沒有如此孝順,如今倒是全用在太子殿下身上了。希望這位殿下看在她鍥而不舍送禮的份上,對她照拂一二,多帶些高門子弟回來,如果能順便賜個婚就更好了。 第38章 心思 程瑜瑾接連放了糕點, 笑著對程元璟說:“九叔這幾日辛苦,我特意為九叔準備了一些點心,手藝粗鄙, 請九叔不要嫌棄?!?/br> 程元璟瞇了下眼, 探究地看向她,程瑜瑾笑容不變,整個人溫柔又無害。 簡直是孝順侄女的標桿。 程瑜瑾保持笑容,她其實很早以前就有這種感覺了, 她總懷疑,程元璟對她有偏見。 她和霍長淵退婚時,正好被程元璟看了個正著, 偏見似乎從這里就開始了。之后徐之羨來宜春侯府小住, 程元璟每次看到都打發她去練字,就連遇到了林清遠, 她每次剛和林清遠說上話,程元璟就將她岔開。 這不是有偏見還能是什么? 被皇太子針對,程瑜瑾不敢有意見??墒? 她釣金龜婿之路卻不能被耽誤, 即使攔路的石頭是太子也一樣。 程瑜瑾暗暗下了功夫,打算趁這段時間程元璟名義上守孝,要有很長一段時間待在家里, 她變著花樣討好這位祖宗。不求他扭轉對自己的意見, 只求他不要再阻攔自己和林清遠見面。 程瑜瑾事后換位思考,猜測程元璟很看好林清遠這個苗子,自然不能坐視林清遠落入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子手中。很不幸, 程瑜瑾就是這個居心叵測的女子。 可惜,程瑜瑾在這方面和程元璟一樣自我且獨斷,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那么,就只能讓程元璟改變態度了。 程瑜瑾笑容更加深,她說道:“九叔,您這幾日辛苦了,這是我為您準備的糕點??上Р恢喜缓夏目谖?,不如九叔嘗一塊?” 程元璟低頭看她端出來的糕點,一碟梅花糕,一碟桂花糕,其中最巧妙的是茶葉糕。小巧的點心做成葉子的模樣,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顏色是清雅的綠色,上面甚至能看到纖細的葉子脈絡,看起來如一塊綠色的玉一樣,清新精致,幾乎叫人不忍下口。 程元璟低頭看糕點,程瑜瑾就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十分期待地等著他嘗一口。程元璟其實不喜歡吃糕點,可是在她這樣的眼神下,只好隨便拈了一塊茶葉糕。 程元璟本來想著多少給程瑜瑾些顏面,沒想到糕點入口,卻是意料之外地合他胃口。程元璟不喜歡吃甜膩的東西,口味偏淡,這些要求放在點心上就是強人所難,可是程瑜瑾偏偏能做出來。就比如這一盤綠葉糕點,模樣精美,嘗起來有一股草木的清香,甜的非常淡,隱約還有茶葉的清苦,完全不會因太甜膩而令人生齁。 程元璟嘗完一塊后,程瑜瑾眼睛都不眨地看著他,就差撲上來問他怎么樣。在這樣的目光下,很難有人能說出拒絕,程元璟本來打算說“還行”,可是被這樣期待的目光看著,他莫名其妙改成了:“很好?!?/br> 程瑜瑾的眼睛中頓時迸發出亮光,眼角也不自覺彎起,宛如滿天星河落入她眼中,明亮的讓人恍惚。程元璟短暫地失神一會,想起上次宴會時,程瑜瑾格外注意徐之羨的飲食,霍長淵等人的是批量買來的,唯有徐之羨的東西,明顯是單獨置辦,精心準備。程元璟那時雖不至于落得用大路貨,可是也并無優待,而現在,他能感覺到每一樣點心都是程瑜瑾親自過手的。 程元璟說不出來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可是他的神情明顯柔和了許多,連眼神也帶上了微微的笑意。程瑜瑾親自給程元璟倒了杯茶,放在程元璟手邊,笑盈盈地立著:“九叔,守孝后許多東西都要換,上次我見您的隨身官印袋是金色的,如今祖父走了,荷包也得換清淡顏色的。我想著祖父的白事一半事宜都要九叔來cao心,哪能再讓九叔為這等小事費心,再加上隨身之物時刻都要帶著,不能湊活,我便斗膽,為九叔準備了一個印章荷囊?!?/br> 程瑜瑾說著將一個荷包放在桌子上,笑道:“我女紅水平有限,請九叔不要嫌棄?!?/br> 程元璟看到程瑜瑾拿出來的東西,眼神一動。程元璟伸手拿起來看,見荷包雖然是白色的,可是邊緣都用銀線繡著祥云紋,正中間用淺淡的藍紫二色繡上寶相花,遠遠看不出來,但是拿近了就發現暗光流動,每一朵花都精巧至極。兩邊絲帶上還墜著白玉,清透素雅。 程元璟在另一層摩挲了一下,果然,所有都是雙面繡。金銀之物裝飾在外面是闊氣,但是將所有花紋做暗,連無人能看到的荷包里面都用一寸千金的雙面繡,這才是真正的奢華。 因為已經有錢到不需要別人看到。遠遠看著這只是一個非常素淡的白色荷包,仔細近看才能發現其中另有乾坤。這個荷包雖小,可是精巧程度卻不屬于上次給皇帝的屏風,程元璟幾乎是一見面就喜歡上了。 他不太講究外物,可是美麗的東西天然讓人喜歡,程元璟亦不能免俗。程瑜瑾上次做的雙面繡屏風,其實程元璟就很喜歡,只不過后來送給皇帝做壽禮了?,F在程瑜瑾竟然又單獨送了他一個,而且風格更對程元璟的胃口。 程元璟心想程瑜瑾小小年紀,投其所好、討好行賄之流倒是熟練??墒瞧?,程元璟還真被討好到了。 程元璟將荷包放下,問:“又是送東西又是送荷包,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瑜瑾笑著說:“九叔為了祖父的喪事cao勞,我身為程家長女,卻什么都不能分擔,我內心實在過意不去。我別無所長,唯獨會做些糕點女紅,只好借此來給九叔解解悶?!?/br> 程瑜瑾沒有明說,可是兩人都明白這番話的意思。程老侯爺故去,程元賢、程元翰都官位低微,不通人情,大部分事宜都是程元璟在承擔。而事實上,程元璟并不是程家的人,給程老侯爺料理后事,委實不該是他的職責。 程瑜瑾明白這一點,但是不能說,只能接著送東西,拐彎抹角地表達感激。程元璟倒不在意,他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老侯爺對我有恩,這些年亦為我做了不少,為他料理后事是我份內之責?!?/br> 程瑜瑾知道這種話太子殿下說說就好,他們程家如果當真了,那就是不識好歹了。程瑜瑾點頭,恭維道:“九叔宅心仁厚,重情重義,實在令小女欽佩?!?/br> 程元璟大概明白程瑜瑾在想什么,他看著程瑜瑾,突然就想起林清遠的話。林清遠說,被偏愛的女孩子都有恃無恐,而程瑜瑾這樣懂事,顯然很小就需要自己站出來承擔風雨?,F在,他也成了程瑜瑾需要費心處理的難題了嗎? 被人視為要攻略的難題,程元璟本該感到不悅,可是他只要想到這個人是程瑜瑾,就實在生不出氣來。 她亦不容易。程元璟心中嘆息,說道:“這是我和老侯爺的事,與你一個小姑娘無關。你只管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外面的事,委實不必你來cao心?!?/br> 程元璟既然答應了程老侯爺,就不會坐視不理,在他有生之年,程家安享富貴不會有問題。至于程家其他人的些微不敬,程元璟更是沒放在心上。他身為太子,這點胸襟還是有的。 而程瑜瑾還是個小姑娘,就更和外面的事情沒關系,就算他遷怒程家,也不會牽連到她的身上。程瑜瑾沒必要將本該是父兄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前來拐彎抹角替程家說話。 程瑜瑾點頭應是,可是她心里卻在想,話是這樣說,可是若她真的什么都不做,真等程元賢幾人將太子得罪狠了,她豈不是跟著遭殃?再說了,誰說她是為了父兄家族? 程瑜瑾盡量委婉地,提出這一點:“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自然是圣人教誨,可是一會要聽父親的,一會要聽丈夫的,人換來換去,有些時候實在難以分辨,到底該聽從誰的話?!?/br> 程元璟挑了挑眉,深深地打量了程瑜瑾一眼。她可真是敢說,程元璟眼中浮起笑意,手指緩慢叩動桌子,好整以暇地問:“那你說該如何?” “小女當然不敢違背三從四德,只是覺得一些時候線條有些混亂。女子一生中的這三個男人總有重疊的時候,而且父親不止有一個女兒,丈夫也未必只有一個妻子。女子立功理當蔭及家族,可是若父親、丈夫、兒子同時存在,哪到底該給誰呢?人和人的感情最近不起考驗,無論女子選誰,都難免讓另外幾人寒了心。所以還是落在本人身上好,省得夫家娘家為此起齷齪?!?/br> 程元璟含笑聽著她的話,聽到最后,輕聲笑了出來。程元璟隨手將折扇轉到掌心,不輕不重地敲了下程瑜瑾額頭:“膽大包天?!?/br> 程元璟這一下可不輕,程瑜瑾硬著忍著沒躲。她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話膽大至極,自古女子做出功績,無不是要記在男人身上,未出嫁貢獻給父親,出嫁貢獻給丈夫,就算宮里有賞賜,也是以整個家族的名義下發。哪有直接交給女子,讓這個女子自由分配的? 程瑜瑾就是害怕這一點,她辛辛苦苦做了這么多,可不想讓程元璟直接將好處記在程家名下。無論是提拔程元賢還是提拔她未來的夫婿,說白了都和她沒關系。程元賢更疼自己的兒子,丈夫也要孝順父母雙親,她算什么? 所以,憑什么要她將功勞拱手讓人?無論有什么好處都該直接給她,娘家和夫家想要,那就來求她。 程瑜瑾知道自己的想法大膽至極,簡直是公然違逆三從四德,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法容忍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