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不,不是他。 一個疑慮已久的面孔浮現在眼前,蕭肅看著熊熊烈火,驀然想起了那天自己在瓏水河畔見到的女人。 洪穎。 電光石火之間,他忽然明白為什么會覺得她眼熟了。 第57章 s2 蒼穹寂寥。 凌晨五點, 天已經蒙蒙亮了, 不知道是因為即將升起曙光, 還是因為積雪映照了星辰。 靖川市尚未蘇醒, 街上人車寥寥, 蕭肅透過車窗看著外面冷清的街景,有一種恍如隔世般的陌生。 過去一天兩夜發生的事情,完全顛覆了他對人生的認知,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身在地獄,直到今天才知道地獄之深,深不可測。 那個二十七年來為他遮風擋雨,為他披荊斬棘的人,倒下了。 二十七年不問世事, 無欲無求,他自以為已經盡到了人生的責任, 此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 多么自私。 他之所以還能自我麻痹,還能自我逃避,還有空間為命運自怨自艾,完全是因為他的身后還有母親。 她沒了, 他的人生還剩下什么, 還有什么意義? 手機響了,是榮銳的。他在開車,蕭肅伸手去接, 他卻搶先打開藍牙,示意不用。 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便掛斷了,蕭肅心里咯噔一下,懷著一線希望問:“怎么了?是不是周伯伯……他醒了?” 榮銳不語,表情仍舊平靜,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頓了少傾,他低聲道:“去了?!?/br> 蕭肅扭過臉,無力地捂住眼睛。其實在廢墟中把周律師挖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兇多吉少,但急救車就在旁邊,醫生行動那么果斷迅速,令他不禁產生了那么一絲絲希望,希望奇跡出現,周律師能睜開眼睛。 可惜,奇跡在他們這個家庭里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車里回響著引擎運轉蒼白的嗡嗡聲,以及蕭肅壓抑急促的抽氣聲。 榮銳沒有說話,沒有安慰他。這個時候,語言太蒼白,根本無法表達幾乎是具象化的,濃重的悲哀。 半小時后,車子停在醫院門口,蕭肅木著臉下車,腿一軟摔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榮銳嚇了一跳,繞過車頭將他扶起:“哥!你怎么樣?” 蕭肅坐在車上努力平復呼吸,摸到手套箱里的小藥格,眼睛直直看了片刻,又丟回去了,說:“沒事,太累了,等一會兒吃點東西就好?!?/br> 兩天兩夜,算起來他有四十八小時沒休息了,但現在這種情況,誰也沒立場勸他休息。榮銳替他摘下臟污的眼鏡,用濕紙巾仔細擦了擦,低聲說:“撐住,她們都要指望你?!?/br> “我知道?!笔捗C勉強勾了一下嘴角,起身,“我先進去,你停好車再來?!?/br> 榮銳點頭應了。他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小銳……” “嗯?” 蕭肅嘴唇嚅動了一下,終究沒說出“謝謝”二字,只擺擺手,說:“去吧,我等你?!?/br> 欠他太多,不是輕飄飄兩個字就能彌補的,那樣只會辜負他,辜負他對自己的一片赤誠。 用余生回報他吧。 雖然自己的余生也不知道剩下多少,還夠不夠回報。 蕭肅一路踩著棉花走到急診科,看到蕭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埋頭抱著膝蓋,肩頭微微聳動。 “然然?” 蕭然猛地抬起頭,蒼白的小臉淚光瑩然,眼睛腫得像桃子:“哥!哥你總算來了……怎么辦,媽到現在還沒醒,醫生一直在搶救……” 蕭肅輕輕擁了一下她纖細的肩膀,安慰道:“會沒事的。我讓你給陳醫生打電話,你打了沒有?” 陳醫生是蕭肅父親的發小,開著一家小有名氣的私人醫院,這么些年算是他們家的私人醫生。 “他已經趕到了,就在里面?!笔捜荒艘话蜒蹨I,說,“他說他盡力,但mama過敏時間太長,又吸入大量煙塵,恐怕……不容樂觀?!?/br> 蕭肅心中絕望,但臉上還不敢顯出來,溫語說:“陳醫生知道媽的情況,他會想辦法的……吉人天相,媽不會有事的?!?/br> 蕭然“嗯”了一聲,靠在他肩頭,片刻后又怔怔流下淚來,問:“周伯伯呢?” 蕭肅沉了一下,低聲說:“去世了?!?/br> 蕭然捂著嘴痛哭起來,因為不敢太大聲,哭得氣息哽咽。蕭肅也忍不住落淚,撫著她的頭發說:“噓,別哭,別讓媽在里面聽見?!?/br> 蕭然拼命點頭,但眼淚越發洶涌,不過片刻便將蕭肅的襯衫濡濕了一大片。 過了一會兒,榮銳提著一個方便袋過來,先拆了一包紙巾給蕭然:“然然姐,別哭了,別讓阿姨在里面擔心?!?/br> 蕭然凄然點頭,慢慢收住哭聲。他開了一罐八寶粥遞給她,隨后坐到蕭肅身邊,問:“還發燒嗎?” 蕭肅茫然搖頭,又點了點頭:“沒事,已經好多了?!?/br> 榮銳打開一包濕紙巾,大致擦了擦他手上的臟污和血跡:“湊合吃點兒,劉阿姨剛才打電話說中午給你們送飯過來?!?/br> 蕭肅振作了一下,給自己灌了半碗八寶粥,青白的面孔稍微有了一絲人色,對蕭然道:“我想起來了,半夜滅火的時候我跟對面的沙場賒了三車沙子,說好雙倍付款的,你去跟你的助理打個招呼,這就去給人家結了吧?!?/br> 蕭然應了,起身去繳費大廳找助理。蕭肅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對榮銳低聲道:“這件事不是王玉麟和王玉貴干的,他們干不了?!?/br> 榮銳點了點頭,沒吭聲。。 蕭肅說:“我媽香樟樹花粉過敏,只有四個人知道,我、周律師、陳醫生,還有我小舅方卉澤。靖川幾乎沒有香樟樹,即使有,現在也不是開花的季節,這不是意外?!?/br> 榮銳繼續點頭。蕭肅接著道:“這事和丁天一脫不了干系,王玉貴一定是他指使的,即使不是,也是他慫恿的……世界上沒有這么巧的事,一個三進宮的累犯,忽然想起去瓏州巧顏找工作,忽然遇上了發財的‘機遇’……這件事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br> 榮銳道:“他們已經在審問了,一有進展我就告訴你?!?/br> 蕭肅沉吟了一下,說:“我總覺得這件事,丁天一背后可能還有別人……你還記得那個洪穎嗎?” “你懷疑她?”榮銳有些不解地問,“哥,你為什么總把視線放在她身上?除了直覺,還有什么別的理由嗎?” 蕭肅道:“有,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她好像認識我,我也好像見過她……剛才在火場我忽然想起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在我媽那兒見過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和洪穎有六七分相似?!?/br> 榮銳意外地問:“那女人是誰?” 蕭肅皺眉搖頭:“我不知道,那照片像是偷拍的,我當時也問過我媽這是誰,她沒回答,把照片和其他一些東西放到一個箱子里收起來了……我回家找找,可能在書房或者閣樓里?!?/br> “照片上的女人有多少歲?” “三十幾歲吧?!笔捗C回憶著說,“那應該是十五六年前,算起來現在她應該是五十多歲了?!?/br> “洪穎三十五歲?!皹s銳說,”會不會是她的母親,或者她的jiejie?” 蕭肅搖頭,費解地道:“她是越南人,如果照片里的女人是她的親屬,那應該也在越南??墒鞘畮啄昵?,我媽明確說過她沒有去過越南啊?!?/br> “也許阿姨有什么不想告訴你的事?!睒s銳說,“或者照片里的女人,乃至于洪穎,根本就不是越南人?!?/br> 蕭肅仍舊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跟我家一定有什么淵源……” 沉吟片刻,猶豫地說:“還有一點,我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br> “什么?” 蕭肅再度遲疑,訥訥道:“我第一次見到洪穎那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小舅舅方卉澤。我一直以為是湊巧,剛才忽然覺得,好像不是?!?/br> 榮銳詫異挑眉:“什么意思?” “洪穎不知道哪里,長得跟我小舅舅有點像?!笔捗C說,“我也具體說不上是哪兒,眼睛、鼻子、嘴巴……或者只是眼神、看人的表情……我不知道,也許只是我的幻覺……我現在腦子不太清楚了,也許因為我小舅是知道我媽香樟樹花粉過敏的人之一,所以有些疑神疑鬼?!?/br> “不管怎么樣,我再查查看洪穎吧?!睒s銳認真想了會兒,說,“我回頭跟老孫申請跨國調查,國內關于她的存檔太簡單了,也許應該從她越南老家查起?!?/br> 蕭肅點了點頭。 漫長的等待,快到中午的時候,醫生們終于出來了,負責搶救的主治醫生神色不大好,對蕭肅說:“病人情況不太好,一開始應該是高燒引發的肺炎,后來攝入嚴重過敏的香樟樹花粉,導致呼吸道水腫,窒息,再加上火災、摔傷……唉,送來得太晚了?!?/br> 蕭肅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既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恐懼,連靈魂都像是飄走了,良久才聽見自己聲音飄忽地問:“她、她怎么樣?她醒了嗎?” “還沒有?!贬t生說,“窒息導致大腦受損,她可能會昏迷一段時間?!?/br> “多久?” “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贬t生沉重地說,“也許一輩子?!?/br> 蕭肅難以置信地道:“您是說……” “家屬最好有個思想準備?!贬t生說,“病人很可能進入pvs狀態,也就是植物人?!?/br> 蕭肅如遭雷擊,晃了晃差點摔倒。蕭然愣了一下,捂著嘴絕望地哭出了聲。 主治醫生勸慰了幾句便離開了,協助搶救的陳醫生將蕭肅兄妹拉到一邊,說:“醫生已經盡力了,阿肅,然然,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方董畢竟還活著,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能醒過來?!?/br>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蕭肅只能接受現實,強忍眼淚點頭:“謝謝您陳醫生,大半夜把您請過來?!?/br> 陳醫生擺擺手:“幾十年的老交情了,說這個干什么?!?/br> 蕭肅知道現在問這事不合適,但還是必須要問:“陳醫生,我媽香樟樹花粉過敏的事,您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絕對沒有!”陳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我和你爸是一起長大的發小,這么多年了,你們家所有的病歷,你爸的、方董的,包括你的,我都嚴密封存,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人能查得到!” 蕭肅點點頭:“我相信您,陳叔叔,請您別介意……” “沒有沒有,其實我也不明白,誰會給方董的飲食里放香樟樹花粉,這個季節,找那玩意兒可不容易!”陳醫生嘆息道,“阿肅,你家的私事我不方便過問,但是,生意場上人心難測,以后你們兄妹倆一定要小心謹慎啊?!?/br> (以下修補部分) “我們會的?!笔捗C沉重地說。這次的教訓太大了,以前他總以為生意就是生意,現在才知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錢和利益的面前,人命這么脆弱,人性這么惡毒。 蕭肅送陳醫生下樓,回到樓上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蕭然,這件事真的和我無關,我根本不認識那兩個人!” 丁天一? 他怎么還有臉來這兒? 蕭肅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只見丁天一臉色疲憊,雙眼通紅,正在跟蕭然辯解:“我是攤上了麻煩,我也希望周律師高抬貴手,但我沒想過用這種方式!” “什么方式?你會用什么方式?”蕭然臉色煞白,看著他的眼神冰冷無波,竭力壓抑著心中的仇恨,“你的手段我都見識過了,你現在干出任何喪心病狂的事情我都不會驚訝?!?/br> “我沒有!“丁天一額頭青筋暴跳,“如果真的是我干的,我還來這兒干嘛?我為什么要自取其辱?” “你來這兒干嘛?”蕭然冷笑,“我倒真想知道你來干嘛。來看看自己的豐功偉績,看看自己做的孽!” 丁天一陡然提高聲音道:“蕭然!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沒做過,我沒有!” “住口!”蕭肅厲喝一聲,沖上去指著他的鼻尖道,“立刻消失,滾!” 丁天一卻不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急切地道:“蕭然你相信我,警察已經找過我了,我也說清楚了,我根本不記得助理跟我提過這件事!他也說了他沒提過,完全是那個王玉麟編的!那個雜碎就是想和他表兄圖財害命,從公司打聽到周律師的行蹤,暴露以后又反過來誣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