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再往下游走,漸漸有了房子。 石頭墊的基,木頭圍的墻,房頂鋪著茅草和竹板,大多沒有院墻,只在屋前的平地上搭著幾根橫木,晾曬著魚干和海貨。 盡頭是一個很大的湖,湖邊停著一排簡陋的小船,湖面很寬,一眼望不到對岸。 船工把船停在其余船只之間,笑呵呵地嚷道:“郎君,小漁村到了!” 梁楨扶著秦莞從船艙出來,踩著橫木上到碼頭——暫且稱作碼頭吧,只有幾片木板,幾根立柱,仿佛隨時都能被水沖走。 不遠處傳來洪亮的吆喝聲,秦莞循聲看去,發現漁民正在收網。 只見三五只船同時往岸邊劃,船尾系著漁網,精壯的漢子站在前頭,扯著嗓子喊口號。 終于,全部船只都靠了岸,漁民們一擁而上,扯著漁網往岸邊拉。 那是一張極大的網,數十名男男女女一起使勁才堪堪拖到岸上。 網線織得稀疏,大魚困在了網里,巴掌大小的魚苗幸運地漏了下去。 大魚被網兜著向岸邊扯,直到靠近一個砌著石塊的水池,大伙這才撒開口子,小山般的魚群像是下餃子般跳進水池里。 漁民們揚著黑瘦的臉,露出舒暢的笑。孩子們在棧道上跑來跑去,笑著,鬧著,顯然也知道爹娘們收獲頗豐。 有人注意到梁楨和秦莞,遠遠地躬下身,激動道:“大將軍安好!” 梁楨執手回禮,“吳大哥好?!?/br> 小漁村的領頭人吳大哥笑著走過來,“將軍何時來的?怎么沒提前知會一聲,我等也好備下酒宴——這位便是新婦吧?大娘子安好!” 梁楨笑笑,也不反駁,只笑著看向秦莞。 秦莞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笑著福了福身,繼而兇巴巴地瞪了“梁大將軍”一眼。 梁楨發現,秦莞在他面前越來越隨意了,每每脫去貴女的矜持,露出幾分真性情。這讓他十分受用。 他沖著氣鼓鼓的小娘子笑笑,轉而和吳大哥攀談:“今年收成可好?” 吳大哥笑著回道:“托將軍的福,日子還算好過。今年魚苗長得好,立秋之后總能有些收成。大伙賺下些錢,能過個好年?!?/br> 梁楨拍拍他的肩,笑道:“給爹娘做身厚棉衣,給娃娃們買些rou吃,別一味省著!” 吳大哥連連稱是,“全仰仗將軍打跑水匪,我等才能有這太平日子?!?/br> 梁楨笑著擺擺手。 他們站在這邊說著話,不斷有人走過來,紛紛和“梁大將軍”打招呼,皆是對他恭敬有加。 秦莞聽出些眉目。 原來,這個村子里的漁民大多是從海州搬遷來的。前幾年海州那邊水匪猖獗,漁民們日子過不下去,梁大將軍前去剿匪,順便將這些人帶了回來,安置雁歌湖邊。 原本這處只是一片荒地,如今漁民們安頓下來,造了船,蓋了屋,養了魚,建成一個正正經經的小漁村。 起初只有十幾戶,后來又有附近的流民投奔過來,村子漸漸地熱鬧起來。 前兩年戶部新造戶冊,將他們錄了進去,這些人也有了正經的身份,不再是流民。 經世濟民——這是梁大將軍在秦莞心目中新增的標簽。 “發什么呆?”梁楨敲敲她腦門。 秦莞發現了,“梁大將軍”最近總愛動手動腳,這讓她有些害羞,表現出來的就是氣惱。 她鼓起臉,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梁大將軍”胡子不多,只在兩腮和唇上留著短短的一截。秦莞的手還沒到,便被梁楨攥住了。 他的手很大,把她的拳頭整個包住,也很有力量,秦莞細白的小手在他手里毫無反抗的余地。 看著她瞪圓的眼,梁楨哈哈一笑:“胡子不能揪,腦袋給你敲?!?/br> “不稀罕!”秦莞趁他不注意,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憤憤地揪在他耳朵上。 梁楨比她高上許多,秦莞需得把手揚得高高的才能揪到。 梁楨嘴上叫著不許,實際卻悄悄地矮下身,方便她出氣。 漁民們既驚訝又好笑,都說梁大將軍娶了個潑辣的小娘子,當然也是個天仙般漂亮的人兒。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梁大將軍失了威嚴、矮下身段向娘子求饒。 真好。 *** 午飯是在湖邊吃的。 漁民們就地燃起篝火,架上炊具,一條條銀白的大魚除了鱗,拔了骨,烤魚、燴魚羹、涮魚片,敞開了吃。 漢子們黑紅的臉上帶著笑,婆娘們忙忙碌碌地準備著,孩童們興沖沖地跑來跑去,比過節還要熱鬧。 秦莞不知道的是,漁民們一年到頭也舍不得這樣吃一回,這次是因為“梁大將軍”來了,還帶著她這個即將過門的新婦,這才敞開了熱鬧一回。 大伙圍著鍋子席地而坐,秦莞原本想入鄉隨俗,梁楨卻舍不得,從船艙里拖出兩個厚實的棉墊塞到她身下。完了還親手給她調了醮料,酸、甜、咸、辣共四樣,用托盤端著遞到她跟前。 旁人拿眼看著,只覺得目瞪口呆。 他們印象中的梁大將軍是個殺敵像砍瓜、飲酒如長鯨的糙漢子,何時有過這般細致的模樣?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果不其然。 秦莞心內熨帖,涮得的第一片魚rou便殷勤地放到了梁楨碗里。 梁楨夾起來丟到嘴里,一邊吃一邊看著她,就像吃的不是魚rou,而是她。 秦莞禁不住紅了臉,再也不肯給他涮。 梁楨剛剛明確了自己的心意,整個人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加之如今離了京城沒那么多束縛,他豁出去了逗弄秦莞。 秦莞又羞又氣,當著漁民們的面就忍不住踹他。 梁楨不閃不避,寵溺地縱著。 吳大哥端著酒碗,大笑道:“恭喜梁大將軍得遇佳人!” 梁楨笑笑,揚聲道:“下月成婚,請大伙喝喜酒?!?/br> 漁民們調侃般吹起哨子。秦莞垂著頭,紅得像只煮熟的小龍蝦。 梁楨怕把人逗惱了,討好般給她盛了碗魚羹,叫她慢慢吃著,轉頭跟吳大哥說起了話。 “這魚可好賣?” 吳大哥點頭道:“近來每日安排人去上善門邊,吆喝上一天也能賣個七七八八?!?/br> 梁楨略略一頓,道:“不如多走幾步去相國寺,那邊有專門的魚市,來往的多是大戶人家的管事,比上善門好賣,價錢也高些?!?/br> 吳大哥嘆了口氣:“倒是去試過,只是去相國寺需得由水路換陸路,過水門、停船、租車的費用暫且不說,那些魚也是熬不住的?!?/br> 秦莞聽著,不由說道:“若魚死了,恐怕要賤賣吧?” 吳大哥點點頭,“娘子說得沒錯,貴人們嘴叼,只要活魚。那些翻了肚皮的只能賣給舍得花一兩個錢打打牙祭的百姓。試了幾回,算下來也沒多少賺頭,大伙一合計,干脆就在上善門賣了?!?/br> 秦莞抬頭看向雁歌湖,湖面連著汴河支流,逆流而上只需走上兩刻鐘的工夫就是汴河岔口。 她突然有了個主意,“不用去汴京,只需劃上三兩只大些的船等在汴河入口。那里每日都會有貨船經過,或是大戶人家出門采買,或是過往的行商,這些魚個大又新鮮,總有人愿意捎上一些?!?/br> 吳大哥一聽,眼睛立時亮起來,“是是,眼瞅著就到中秋節了,汴京城中的貴人們好擺宴席,想來這魚也是不愁賣的!” 有人興奮地說:“過了中秋還有重陽,過了重陽還有下元節,緊接著就是春節,這樣一算一年四季都不愁賣!” 秦莞見他們上心,也不再刻意守拙,興致勃勃地出起了主意:“若想再做得到位些,不如走些門路,把河口處的那片地租下來,建個小碼頭,搭上幾個歇腳的棚子,這樣一來不僅魚蝦好賣,還能做些小生意,賺些外快?!?/br> 眾人一聽,無不露出極大的欣喜,仿佛發家致富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只需伸伸手就能夠著。 吳大哥還算清醒些,嘆道:“這趕情好,只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哪有那等本事?且不說那處地多為良田,不好租賃,就算能租,接下來還要建碼頭、搭棚子、打點官府,如水的銀子都要搭進去!” 秦莞笑笑,瞄向旁邊端坐的郎君,“你們沒有,有人有??!” 吳大哥一訝,下意識看向梁楨。 梁楨搖搖頭,眼中滿是笑意,“你們若真有這想法,我便找人去汴京府衙打點一番,或買或租,盡量將那塊地談下來。之后的銀錢也從我這里出,不用還,權當入股?!?/br> 不待眾人答謝,他便話音一轉,嚴肅道:“只是,你們需得想好了,有多少決心,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力氣,能堅持多久,這么大的營生,若想半途而廢我是不許的?!?/br> 吳大哥立即跪到地上,聲音鏗鏘有力:“將軍放心,我等都是吃過苦的,當年沒死在水匪手里就是老天開眼。如今得將軍相助,安居于此,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讓爹娘吃飽飯、讓兒郎們有書讀!” 其余人也紛紛跪下,殷切地望向梁楨,眼中滿是決絕。 梁楨將人扶起來,點頭道:“好!請諸位靜候佳音?!?/br> 眾人連聲稱謝。 頭頂傳來一聲清亮的鷹啼,巨大的白鷹在空中盤旋,時不時落到水池邊啄一兩條魚吃。 漁民們顯然見慣了,并不阻止,反而笑呵呵地挑了大魚喂給它。 秦莞驚喜道:“這不是梁小將軍的鷹嗎?怎么在這里!” 梁楨摸摸鼻子,道:“閑著沒事,瞎飛著玩?!?/br> 白鷹激動地叫了一聲,就像在反駁他的話。 秦莞沒發現他的心虛,笑著說:“早知道我也把毛球帶過來——就是上次從曾家要回來的那只小獅子狗——它可能吃了,胖了一大圈,晚上睡覺時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可好玩了!” 梁楨手上一頓,“晚上睡覺時?” 秦莞點點頭,“毛球愛撒嬌,總黏著我一起睡?!?/br> 梁楨挑眉,“一起睡?” “嗯,它喜歡睡在枕頭邊,天一亮就把我舔醒。自從有了這個小黏人精,我連懶覺都不能睡了?!?/br> 梁楨咬牙,“舔醒?” 秦莞失笑:“你怎么了,一直在重復我的話?!?/br> “沒什么?!绷簶E繃著臉。 我只是在嫉妒一條狗。 作者有話要說: 白鷹(小青):你才閑著沒事!你才瞎飛!說謊話是會長鼻子的! 嘻~恭喜小白狗有了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