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他玩味般勾了勾唇,視線往魏如安身上淡淡一掃,道:“小青力氣太大,不小心抓死了你的狗,用賠嗎?” 魏如安被他身上的殺伐之氣驚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梁楨笑意更深。 秦莞覺察出他話中的深意,皺了皺眉。 魏如安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懊惱又氣憤:“郎君此話何意?這瘋犬明明是無主的,哪里就是我的?” 梁楨勾了勾唇,語氣依舊不急不緩,“哦?竟不是你的嗎?我還以為是吃了你的炊餅才瘋的?!?/br> “你——含血噴人!”魏如安黑著臉,眼底藏著隱隱的心虛和難堪。 梁楨挑挑眉,不再多說,轉而看向秦莞:“早些歸家罷?!?/br> 秦莞垂首屈膝,感激道:“多謝郎君出手相救,敢問郎君尊姓大名,改日定請家兄登門道謝?!?/br> 梁楨握著韁繩,好看的鳳眸微微上挑,帶上幾分笑意:“我以為小娘子知道我是誰?!?/br> 秦莞咬了咬唇,干脆地揚起臉,大大方方地說:“不瞞郎君,小女確實有幾分猜測,又怕想岔了,錯認了恩人?!?/br> 她鎮定又爽快的模樣倒叫梁楨高看一眼。 “恩人談不上,鄙姓梁,日行一善,不必掛懷?!?/br> 秦莞失笑。 梁楨也笑了笑,有意無意地瞅了魏如安一眼,“此地雖太平,卻也難免有jian人投機,小娘子還是速速回家去罷?!?/br> 魏如安心里本就有鬼,被他拐彎抹角地點出來,頓時急了:“你什么意思?” 梁楨哼笑一聲,看都沒看他一眼,馬鞭一甩,絕塵而去。 白鷹于半空之中盤旋一圈,扇扇翅膀追了上去。 看著他灑脫的背影,魏如安的臉黑如鍋底。 轉過身來面對秦莞時,他依舊溫文得體:“小娘子切莫信了旁人的胡言亂語,我魏如安從小讀的是圣賢書,學的是治國安.邦的道理,絕不會行這等宵小手段!” 秦莞看著他,撲哧一聲,笑了。 她總算知道自己上一世為何會被這個人蒙騙了,瞧他這義正辭嚴的模樣,若不是有了刻骨銘心的教訓,她險些就要信了。 “治國安.邦我不懂,只是從小跟在母親身邊學道理,聽過‘男女七歲不同席’,也聽過‘不可與外男交往過密’,更聽過‘瓜田李下,人言可畏’?!?/br> 秦莞勾了勾唇,笑意卻未達眼底,“郎君讀的是圣賢書,竟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若懂,卻還是執意與我攀談,那我不得不問,居心何在?” 魏如安怔住,顯然沒料到會被她如此搶白一番,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半晌,他方才執了執手,道:“小娘子說得有理,是在下唐突了。改日定當備下厚禮上門——告辭!” 說完便轉過身,大步走開。 秦莞皺了皺眉,這人怕不是有病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上個鬼的門! 飛云看著她的臉色,低聲道:“奴婢瞧著姑娘似是不大喜歡魏郎君……奴婢覺得他說話和氣,又讀書識禮,挺不錯的?!?/br> ——至少比那個騎著大馬,一臉傲氣的公子哥兒強。 “知人知面不知心?!鼻剌傅伤?,“忘了喜嬤嬤教的規矩不成?他是外男,你家姑娘待字閨中,說什么喜歡不喜歡?” 飛云吐吐舌頭,不再多說。 這時,四名仆從也趕了回來,手里提著兩具犬尸。 秦莞瞅了一眼,只見那犬瘦骨嶙峋,牙微微吡著,口邊黏著干硬的黑血和白沫,死前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看上去猙獰又可怕。 飛云驚叫一聲,嚇得躲到秦莞身后。 眾仆抱拳回道:“以奴才的判斷,這些應是無主之犬,因服了鼠藥等毒物腹痛難忍,這才發了瘋?!?/br> 秦莞想起梁楨臨別前的提醒,心內暗暗有了計較。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留下一人將這三具犬尸燒掉,其余人跟我去娘子廟——記住,一定要親眼看著燒成灰,以免旁人或動物尋到誤食?!?/br> 眾仆聞言,紛紛愣住。一方面詫異于她的縝密心思,另一方面又驚訝于她的決定——遇上這么大的事,不僅沒嚇得哭回家中,還要繼續往前走,該說這位大姑娘是膽子大呢,還是缺心眼兒呢? 飛云哭道:“姑娘,咱們不、不回家嗎?” “母親的冥誕一年只有一回,我必是要去敬香的?!鼻剌刚f著,便抬腿跨到了車上。 看著車帳上沾染的污漬,她壓下胃中的惡心,手一抬,嘶啦一聲將那一圈青紗帳悉數扯了下去,扔到地上。扔完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安之若素地坐于沒了遮擋的車廂之內,詫異地看向一干下人。 “還愣著做什么?走??!” 眾仆這才反應過來,上車的上車,留下的留下,私心里險些驚掉下巴。 ——自家大姑娘,果然非同尋常!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這樣的男主你們可還喜歡? 第5章 一幅畫像 秦莞并不知道,梁楨沒有走遠。 當定遠侯府的馬車緩緩駛離谷地,梁楨重新出現在土崖上,看著秦莞的背影,凌厲的鳳眸中閃過莫名的神色。 他就這樣定定地看了許久,方才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畫軸,上面畫著兩位年輕的娘子,一位側身坐在檻窗之下,一位笑盈盈地站在牡丹叢中,一人穿紫衣,一人著黃衫,皆是眉目如畫,笑意輕淺,令人見之忘憂。 梁楨的視線落在那黃衫娘子身上,觀其面目,竟與秦莞有八分相似。 不知想到什么,梁楨眼中似是閃過一抹痛色。他把畫卷收起來,最后看了秦莞一眼,打馬離開。 再說秦莞。 馬車出了谷地,拐上一條平坦的官道。 看著天上的日頭,約摸到了巳時。秦莞也不怕顛簸,催促著家仆快快趕路。 將將過了兩刻鐘,便到了石橋村。 娘子廟建在村子南頭,說是廟,其實只是一間一丈見方的小屋子,最初是用土坯和茅草搭成的,秦莞知道后出錢加了石料、鋪了灰瓦。 廟前栽著幾株粗壯的牡丹,一左一右各有一棵高大的槐樹,廟內有一方石臺,臺上塑著一尊半人多高的泥像。 這尊泥像便是照著秦莞的母親韓瓊的模樣塑的,這座小廟也是村民們為了報答她的恩情一磚一瓦搭起來的。 韓瓊生于昌黎韓家,祖上曾有人官至宰輔,后改朝換代,族中子弟不再出仕,一心鉆研孔孟之道,她的曾祖父曾于大名府開設大名書院,教誨桃李無數。 韓瓊身為女子,才名遠播,十五歲那年因一曲《滿江紅》名動京師,被封為四品女官,伴于賢妃左右,直到二十歲蒙恩嫁人。 韓瓊極有善心,那年得知石橋村一帶遇上水澇,不僅舍米施粥,還修橋鋪路,之后每逢災荒之年皆有錢米饋贈。 村民們心存感激,在她去世后搭出這方小廟年年供奉香火。 大伙料到秦莞今日會來,早早地將小廟打掃干凈,瓜果點心也準備齊全,三五成群地站在土路上翹首以盼。 對于秦莞來說,這樣的情景在記憶中已經隔了許多年。 飛云帶著家仆分發禮物,秦莞穿過人群獨自來至廟中。 擺供品,燃香燭,燒紙錢,這些她向來是親自動手,然而這一回手卻顫得打不著火石。 好不容易點著了,秦莞方才俯下身,沖著泥像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母親,女兒來看您了!”再抬頭,已淚流滿面。 從前她不大相信這世間有鬼魂,即便是年年前來祭奠,為的也不過是內心的一份哀思,然而經歷了重生之事,秦莞不得不信了。 她知道母親并沒有“死”,就在某個地方默默地看著她,當她遭遇危難時母親便會出現,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救她、護她。 “母親,您放心,這一世女兒定會好好活著,讓那些欺我、害我之人悉數得到報應!” 燭光閃了三下,將滅未滅,不知是不是韓瓊聽到了女兒的誓愿,不知她是支持還是反對。 *** 秦莞離開谷地時,留下了一名仆從處理犬尸。 仆從不敢怠慢,親眼盯著三具尸體燒成焦炭,挖了個坑深深地埋了,這才匆匆返回家中。 今日之事他不敢隱瞞,一心想著報告給秦昌。 秦昌剛好不在,仆從在西院門口碰到了秦耀。 想到這位大郎君平日里的威嚴,仆從驚了一身冷汗,扎著腦袋就要從角門溜走。 秦耀不認識這個小小的外門粗仆,他身邊的長隨翠柏卻是識得。 “站??!”翠柏大喝一聲,“你不是跟著大姑娘去娘子廟了嗎?怎的提前回來了?” 事關秦莞,秦耀自然上心,凌厲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到仆從身上。 那人嚇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跪到地上,把今日之事說了一遍。 秦耀周身的氣壓陡然一低,大步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冷聲吩咐:“翠柏,備馬!” “是!”翠柏連忙答應,轉頭朝那仆從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你完了?!?/br> 那人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幾乎要哭了。 秦耀到的時候,秦莞正要回城。 見他黑著臉,秦莞立馬猜到事情沒瞞住,連忙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哥,你來啦?” 秦耀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衣裳沒破,頭發沒亂,身上沒傷,這才稍稍放下心。然而,還是冷著臉嚴厲地看著她。 秦莞從小就知道怎么對付長兄最有用,她無視掉他的黑臉,親親熱熱地挽住他的手臂,軟著聲音撒嬌:“哥,咱們快快回去吧,我早就餓了?!?/br> 秦耀準備了一籮筐教育meimei的話,此時竟一句都說不出口了。最后只得敗下陣來,僵著臉點了點頭,“好?!?/br> 秦莞立即眉開眼笑:“哥,你可真好!”余音婉轉,那叫一個乖巧。 秦耀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眾下人忌憚大郎君的威儀,想笑又不敢。只有翠柏扎著腦袋,肩膀可疑地顫抖。 秦莞把他丟到馬車上,自己騎了他的馬,和秦耀并驥而行。 大昭國民風開放,女子可走街串巷,可結伴出游,亦可經營商鋪,還有女子開辦女學、參加科考,只是最后不會像男子一般委以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