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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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太太依舊一副施恩般的語氣:“以前你總以為奶奶針對你那個卓青,現在好了,也算是她命里有時終須有,生了個孩子,還是男孩兒,是長孫——這樣吧,你不是也一直都沒有直接對外公布離婚的消息嗎?那過兩天,就直接去復婚,然后讓他們回上海來住?!?/br> 紀司予:“……” “讓卓青重新做她的紀四太太,也讓那個懷瑾吧,接受更好的教育,不然你說,司予,他都六歲了!沒去過高爾夫球場,沒上過禮儀課,不說別的,連狼毫筆他都沒碰過,字也寫得上不了臺面,做那些什么數獨,那能頂什么用?我們家不需要什么數學天才,科研民工?!?/br> 老太太越往下說,眉頭蹙得越緊,“反正,我看著真是心里頭急,正好要是你把卓青給接回來,就這件事,我還得再跟她好好聊聊,咱們紀家的孩子,以后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怎么能什么事都隨著孩子的興趣來?” 她說:“就算孩子不懂事,難道她一個大人也不懂嗎?總之,這件事,聽奶奶的,你也得站在奶奶這邊?!?/br> 說得多理所應當。 可惜,最主要的傾聽者,卻不知何時,已然右手支頰,聽得昏昏欲睡。 “說完了?” 紀司予最后總結:“那是不是,也該輪到我說了?!?/br> …… 他的話簡短有力。 兩分鐘后,老太太滿面驚怒,不住打量著面前人,厲聲呵斥:“紀司予,你瘋了?!為了一個孩子?!你對我這是什么態度!” “是您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我底線?!?/br> 老太太聞聲,手指顫顫,不住撫著胸前,試圖給自己順氣,整個人卻依舊直打哆嗦。 瘋了。 真是瘋子! “我教了你這么多年,我一番心血撲在你身上,指望你這芝蘭玉樹好子弟給我光耀門楣!你現在跟我說,你跟我說這種混賬話——” 紀司予的態度,比任何人都平靜。 “事實上,我試過想跟你好好談,連阿青我也努力去說服過。但是,照現在看來,談和不談都是一樣的結果。就像我曾經以為我能改變點什么,可其實你從來沒有給過紀家的孩子改變的資格。 我不想看到跟我人生一樣的悲劇,發生在我的兒子身上,所以,在來北京的飛機上,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只是找個機會如實告訴你——并沒有和您商量的意思?!?/br> 究竟是他沒了紀家死的更快,還是紀家沒了他,會一蹶不振? 這問題就留給旁人去揣測,與他無關。 至于老太太留給他的回答—— 一如他十來分鐘前,那“砰”一聲踹門而入。 老太太在下一秒轟然倒地,白眼直翻,喘息不止。 那模樣,讓紀司予想起許多年前,他的母親,也是死得這樣猙獰可怖,一點也不像旁人說的安詳平和。 但再可怖,也比不過老太太在母親葬禮上故作慈悲的嘴臉。 那份自以為是的高貴。 那份任性矜傲的高貴。 永遠高高在上,不容踐踏的高貴。 以及讓人無法呼吸的,“人上人”的自覺。 所有這一切,逼死了他的母親,也逼死了他心里所有,生而為人本該有的善良,讓他在母親的葬禮上面無表情,不曾掉過一滴眼淚,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為人子時不能保護的,終于花了十來年站上頂端,等到這一刻,為人夫,為人父時,為什么還要再沉默? 他低垂眼睫,冷眼看著老太太掙扎,在地上不住拍打著胸脯,哀鳴,抽噎。 而顧曉驚叫一聲,飛快跑到老太太身邊將人扶起,從外套兜里掏出一個小藥盒,收拾出兩片硝酸甘油片和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小姐!小姐!振作一點……我馬上聯系醫院,小姐!” 顧曉艱難地抱住老太太,從懷里掏出手機。 想要聯系醫院,卻怎么也按不下號碼,手指不受控制、顫顫巍巍發著抖。好半天,只能轉頭懇求:“少爺!少爺您幫忙,幫忙打醫院電話……” 這大概是老太太發病最嚴重的一次。 她已是九十六歲高齡,本就在鬼門關外徘徊已久,只差一步,便是天人永隔。 更何況她早也該死。 是故,哪怕哀鳴與抽搐聲不住傳入耳中,紀司予依舊只是面無悲喜,寸步不動。 分明生著一張小菩薩般白玉無瑕面孔,卻比寒冰冷玉更加絕情無義,冷酷無情。 甚至于,就在心底狂歡的黑暗即將把他整個吞噬之際—— “是我,李云流,你不是認識301的王主任嗎?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我這邊有一個病人發病很嚴重,年紀很大,可能需要手術,總之情況很危急,麻煩他安排一下……對,是紀老太太?!?/br> “喂你好,我這邊是海淀區合景映月臺,有一個心臟病發的老人……” 卓青突然推門而入,當著所有人面,兩個電話一前一后打通。 飛速聯系完人,她復又快步上前,幫忙將老太太放平,詢問亂了方寸的顧曉,該怎么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 紀司予愣了愣,看著眼前意外場景。 卓青沒有理睬他, 只等手腳利索地急救完畢,復才當機立斷,回頭一瞪,“杵在那干嘛?紀司予,過來幫忙!” = 事實上,進了門以后,卓青并沒安靜等在樓下,而只是把小謝安撫著,哄著他和方耀一起玩,隨即便上樓聽了十來分鐘墻角。 也好在她多留了這份心,才不至于讓事態發展到最嚴重的地步。 ——“去看看,救護車來了沒?” ——“老太太的藥,顧姨,先喂她吃藥!” 雖然她深知,紀司予內心對于老太太從未原諒過的新仇舊恨一籮筐。 然而,她也更明白,以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如果一死,絕非什么“突發病危死了”的六個字就能一頁掀過的小事,更不是紀司予在場見死不救,能夠隨意撇清的責任—— 她必須站出來,在紀司予險些犯了糊涂的時候。 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不讓紀司予再回憶起更多昔日細節,她甚至也主動提出,讓他和老太太“隔離”開來。 “北京這邊我比較熟,我跟著去更保險。你就先帶小謝回家,喂他吃藥吧,”是故,臨上救護車前,她把家里鑰匙塞進他手里,“你是他爸爸,好好照顧他,不要想別的事,知不知道?” 紀司予看著她,默默將那鑰匙攥緊。 沒點頭,也沒搖頭。 但她知道,她說的話,紀司予能聽進去。 因為她是卓青,所以紀司予一定會聽進去。 故只一眼,她便轉過頭去,不再多話。 至于顧曉,直至上了救護車,終于恢復一貫的冷靜沉著,開始聯系紀家的人馬布置醫院細節。 老太太被送進301醫院,由主任醫師負責臨時急救,熬過大半晚上,終于堪堪脫離危險期。 死不了,但也沒醒來。 于情于理,卓青最終和顧曉一起守了老太太一晚上。 一直到大清早,才不得不趕著去上班而匆匆離開。 “喂?嗯,我剛從醫院出來,小謝呢?……待會兒你叫他起床,送他去上幼兒園,可別遲到了?!?/br> “老太太沒事了,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覺?!?/br> 一邊咬著從醫院一樓小賣部買來的三明治,她一邊打著電話往大廳那頭走。 即便如此行色匆忙。 狹路相逢的劇情,似乎還是猶如老天爺惡作劇般,樂此不疲的,在她掛斷電話后的數秒,徑直找到她頭上來。 醫院大廳的走廊盡頭,寥寥過路人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忽而取下墨鏡,沖她不偏不倚看來。 剛剛好對視瞬間,不過一眼,卓青倏然停住腳步。 卓青本青:(ー_ー)!! 她花了十幾秒辨認那張臉。 最終,雖然毫不猶豫地得出結論——然而……該怎么說呢? 七年前,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簡桑采訪紀司予的節目,那時的簡桑,長著一張標準的“主持人臉”。 在卓青的印象里,就跟央視年輕一輩的美女主持人別無二致,透著一股嫵媚又正統的美,不網紅,但也絕不清純。 而如今,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女人,洗去了紋出的柳葉長眉,只用眉粉輕輕掃過,留個輪廓。 大地色系眼影淡不可見,口紅也是最淺的豆沙色,除去點綴些許氣色的作用,基本像是素面朝天般,刻意往“清水出芙蓉”的范疇靠。 說不出來的不自在感,一時讓卓青眉頭緊蹙,更不想主動和人靠近。 可簡桑似乎毫不在意。 反倒徑直找過來,高跟鞋一頓,穩穩停在她面前。 溫柔女聲,很快沖她輕聲道:“你就是卓青、卓小姐吧,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卓青:“……” 到這一刻,所有的不對勁感覺都合在一處。 她終于感覺到是哪里不對。 ——不僅是神態表情。 這個人連說話的方式,斷句和尾音的落點,基本都跟自己一模一樣。 遮住了臉,隨便一聽,或許連白倩瑤也會聽錯,直接說那就是她的聲音。 簡桑似乎也看出她面上僵硬。 彎唇一笑,那柔美弧度,亦是千百次演練過般的恰到好處——如她當年在禮儀課上千百次練習的那樣。 簡桑伸出手來,試圖同她交握。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司予的……好朋友,我叫簡桑,很高興認識你,卓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