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他首先要解決的, 就是如何進入皇宮。不說天眼道人只是法師實力, 就算他是地仙,也不能擅闖皇宮。 林行韜能看到國運之龍攀在中央大殿上, 利爪似擒住天上圓日, 閃爍的龍目旁, 兩顆星辰遙相呼應。 仙人虛影環立,被大楚的氣運割成沉浮連綿的一片。神祇或站或立在云層之上, 招來彩色的云彩添作祥瑞。 瑞光萬丈下,百姓們熙熙攘攘地擠在宮門外, 高呼著“陛下”、“大將軍”。 漸漸地, 宮中飄出御樂, 晃起宮檐一角玲瓏的燈籠。 林行韜拿起一樣東西, 朝著聚在一起的一群青年走去。 青年們身份各異, 有的文官打扮,有的錦繡華服,有的卻樸素農夫打扮。這樣一群人聚在宮口著實引人注目, 而等大家注意到他們居然能夠進入皇宮時,頓時驚訝無比。 “他們是誰, 怎么能夠進去?” 青年中的一人驕傲地說:“我們是潛龍觀的小乞兒!” 潛龍觀——始皇和當今陛下、陳將軍待過的地方。 百姓們意識到,這些自稱小乞兒的人都曾與天地間最尊貴的人吃一樣的, 喝一樣的,生活在一起,有著自小而來的情誼。 而對于林行韜來說, 他們也是故人。 不是只有卿卿那樣的才叫故人的。 林行韜還記得他們一個個喊他“老師”的樣子,大家圍在一起吃包子,一雙雙眼睛一如現在的明亮。 [他要帶著這群孩子,起來——擺脫命運?。?/br> 這種或許會被人當作中二的話語,林行韜做到了,他們也做到了。 早在攻下東陵郡的時候,這群乞兒就已經走上了不同的路。 [也許我們比不上老師和大樂,但我們已經不是隨時會死的小乞兒了。] “我們是陳將軍的故人!大樂,他有孩子了,我們怎么能不過來看他?”他們抬腳就要往宮里走去。 這時,林行韜走到他們面前,亮出了手中的東西。 ——一塊玉佩。 一塊蟠龍紋的玉佩,曾被蕭合穗送給林行韜,又被林行韜給了陳珂樂,陳珂樂又打飛進郡守府的墻里,最后被天眼道人艱難地摳了下來。 在女帝和陳將軍都沒怎么見過天眼道人的情況下,這塊玉佩是天眼道人用來引起他們注意的關鍵。 現下,這塊玉佩也引起了青年們的注意。 “這是……它怎么會在你那里?你是什么人?!” 林行韜說:“我和你們一樣,也是陳將軍的故人,這次來就是要將玉佩送還給他——畢竟也能懷念一下不是嗎?” 青年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信他的話。 宮里的樂聲越來越響了,一點尖細的嘯音透上了青霄,高樓上的旌旗隨云漫卷。 有瞭望之人高喊:“張將軍至——” 其實不用他喊,所有人都往同一個方向看去。 地面開始震顫,將百姓驟起的歡呼聲震得七零八落,高高低低。 連綿不絕的馬蹄聲像海浪一波波涌近,堆積在宮門之處。 會有人驚覺千軍萬馬踐踏整座王城,但塵煙彌漫出,只馳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這個時候的張況己還沒封王,卻已經奪回了自己的馬,他在馬上哈哈大笑,笑聲與樂音碰撞,砸響了宮檐的燈籠。 叮鈴鈴,鑾鈴響處,馬到宮門。 健壯的馬腿蹬地,在宛如慢鏡頭、又宛如極快的一眨眼中,張況己連人帶馬從林行韜和其他人頭頂飛越而過。 他抓著韁繩,馬的鬃毛刮過了一陣肅烈的風,也拂過他濃密英武的眉毛。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是楚瑯王,卻將將大楚大將軍的氣勢展露無遺。 肆無忌憚、張狂不已。 “據說,張將軍本來叫狂羈的?!卑傩罩杏腥烁`竊私語。 宮人連忙喊道:“張將軍,這里有陳將軍的故人,要不您帶他們進去?” 張況己的聲音傳出:“那小子的故人,和老子我有什么關系?”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經進入到自己的貪狼星籠罩之下,天光遙射到他微微轉過來的半張不耐煩的臉上。 林行韜就在這時做出了投籃的動作—— 好吧,并沒有,他只是對準張況己的腦袋,投出了手中的玉佩。 一道在普通人看來極快但其實不算多快的白線穿過了走動的宮仆間隙,被一只大手準確地抓住。 張況己勒馬回身,一臉“什么還有人敢暗算本將軍”的表情。 林行韜越出驚呆了的人群,朝著張況己說:“請張將軍將玉佩交給陳將軍,這曾是始皇陛下的物件!” 張況己本想捏碎玉佩,在聽到始皇兩個字時停了下來,目光直直地釘在了林行韜身上。 他從不耐、驚疑、凝重思索再到若有所悟,最后變作了面無表情。 他遙遙問:“我好像認得你?報上名來!” “在下天眼道人?!?/br> “……就是那個說鳳命女,后來留在東陵郡修墻的瞎眼道人?” 和陳珂樂他們不同,張況己是在洛王府里見過天眼道人的。 他“嘖”了一聲,回馬就走。 在快消失不見的時候,他喊道:“據說近來有幾個官員想出了好主意討上頭恩寵,要給陛下驚喜——找來的就是你嗎蠢貨!” “倘若他們以為找來與始皇有幾分相像之人就能哄得她開心,那才是自取死路!” “可笑之極,學得一點皮毛就罷了,居然用邪法裝出了半分像……” 看來不止天眼道人萌生過那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張況己斥責著王都中一些別有用心之徒,但終究忍不住回了下頭。 過了一會兒,他對宮人笑道:“他想進來,那便讓他進來!他想死,那就讓他死!” “我張況己在這里,還有誰敢玩什么花樣!” 最后一句,放大了無數倍,在所有人耳邊轟然作響。 轟隆隆,靜止不動的貪狼星被他招到了頭頂,隨他消失在了林立的宮殿之中。 林行韜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周圍的人失去了反應,特別是那宮人顫抖著嘴唇,覺得恍惚間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他不認識這個擅闖宮門的衣衫樸素的女孩,卻以為自己見到了先帝。] 當時從馬上下來,挺直脊背、抿起嘴唇、冷漠眼神、緩慢步伐的女孩已然坐上高高的皇座。 宮人茫然間想到張將軍剛才的幾句話,不由在心里想:其實張將軍也覺得很像吧。 就是不知道陛下看到他,會不會覺得驚喜了。 —— 林行韜其實并沒有刻意虎軀一震,霸氣側漏,他甚至在掌控天眼道人身體的那一刻就慢慢收斂了自己與天眼道人的不同。 也只有那么一瞬,還是為了進入皇宮。 但張況己還是看出了什么。 “你真的要假扮始皇陛下嗎?”青年中有人問林行韜。 林行韜只說:“誰會蠢到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br> 其他人疑惑:“那那些官員想做什么?” 林行韜也不知道,他順著張況己離開的方向一邊行走,一邊欣賞景色。 作為楚始皇,他還是第一次到皇宮里來呢。 徑鋪彩石,檻鑿雕欄,奇葩異卉。 有官員之妻,林行韜甚至看到了女官員,她們步行幽香,在細細鋪展的春色中發出歡聲笑語。 男官員則三三兩兩走在一處,各自抱手行禮,旋即神秘兮兮地聊起來。 “這陳將軍之子的周歲宴辦得這般隆重,陛下……是不是有意立他為儲?” “不不不,陛下怎么會奪陳將軍的長子?但是陛下至今不近男色……” “光祿大夫,劉大夫?!币幻賳T指了指最前頭一個滿臉喜氣的人,“他說是準備了一個大驚喜給陛下,你們猜,是什么大驚喜?!?/br> 有官員小聲驚呼:“不會是男人……” “你們在議論什么,噤聲!” 這群膽子很大的官員們不再說話,小步走進了宴會之所。 宴會在御花園中進行,但有些官員能進大花園,有些只能進小花園。 有宮人趕過來,道:“陳將軍正好有事去了其他地方,諸位不妨在小花園里稍等片刻,已有人去稟告陛下了?!?/br> 于是他們便在花園中等待。 聽著里頭悠揚的樂聲,林行韜注意到了百花中一叢開得極盛的牡丹。 他知道那并不是日后的牡丹妖王,因為現在的皇宮之中不可能存在妖物。他只是透過層層花瓣,隱約窺見了故人。 牡丹亭,薔薇架,迭錦鋪絨;茉藜檻,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藥異香,蜀葵奇艷。滿園嬌艷,光輝灼人。 卻有人著一襲金紅之衣,比牡丹更傾國色。 紅透胭脂潤,芳濃錦繡圍。 鳳翥鸞翔形縹緲,金花玉萼影浮沉。一只只杯斝在桌幾間飛傳,玉液順著杯壁流到描金的桌上。 桌上的珍饈佳肴泛著鮮明濃烈的色彩,不過在女帝還未開動之前沒有人敢伸手取食。 ——也不是。張況己已經開始吃了,一邊吃一邊冷眼瞅著那些躍躍欲試、蠢蠢欲動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