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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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暮春太后娘娘壽宴開始,爆發的紛亂諸事,終都隨著今歲暮春的洗塵慶功宴,塵埃落定,宴罷,帝駕先行,后與宴眾人散去,御前總管趙東林,奉圣命快步至將離去的武安侯身前,道陛下請侯爺至御殿一敘,卻為武安侯婉拒,道為人臣子,當盡忠盡孝,如今忠已盡,孝未行,人雖抵京,尚未回家,當早些歸去。 這世上膽敢如此拒絕圣命的,除了身患呆癥的溫老先生,也就唯有貴妃娘娘與武安侯了,趙東林無法,只得回建章宮,將武安侯的話,一字不漏地稟與圣上聽,圣上聽了,倒也沒多說什么,只是一個人在殿內坐了快兩個時辰后,吩咐備下車馬,微服出宮,去尋武安侯。 從凌煙殿離開后,沈湛出宮回府,在內待了一個多時辰,又騎馬往京郊楓山去,沈氏祖塋,依山望湖,坐落其間,他策馬至此,下馬牽行,一步步慢走至jiejie墳前,望著墓碑正中干干凈凈、無稱無封的“沈淑音之墓”五個刻字,目光所及,一筆一畫,像是有刻刀在他心頭割劃,一刀刀鮮血淋漓地,深深篆刻在了他的心里。 ……在邊漠激戰時,他即已收到了jiejie薨逝、母親被囚的消息,信中,圣上寫明事情因果,他相信信中所言,如若jiejie之死另有隱情,圣上不會在那樣的敏感時刻,寫親筆信告知,而會為穩他沈湛的心,為穩軍情,千方百計地暫瞞此事,確保戰事勝利,邊漠太平。 ……縱使母親千錯萬錯,他和jiejie是母親的孩子,是母親給予他們生命,給予他們清貴的生活,將他們養大成人,如若真要有一人以性命替母親保命贖罪,他愿那人是自己,而不是jiejie,他和jiejie說過,萬事寬心,等他回來,可他人回來了,jiejie卻長眠地下,音容笑貌不再,只有眼前這個冰冷的墳?!?/br> ……原以為此生終于做成了一件事,可卻又是敗了,jiejie走了,母親也變得半醒半瘋,神智迷瘋時,不知道他是誰,而一旦清醒,認出他來,短暫的怔愣后,即會痛罵他背叛自己生母,害她一敗涂地、淪落到如此不堪境地…… ……他走時,母親鬢邊已生了幾絲白發,回到府中,他有預想被囚的母親,會因自己的背叛、因jiejie的死亡、因多年謀劃付諸流水、因兩手空空、再無權勢、只能在內宅之中度過余生,而有多么傷心憔悴,但也未想到母親會近乎半瘋,未想到那幾絲白發會如潮水漫開,覆得母親滿頭白發如雪…… ……他也原已做好被母親痛恨斥罵的準備,可當母親激烈怒罵的言辭,像刀子一樣扎在他的身上,當母親紅著雙眼,手指著他,情緒激動地說是他的背叛害了自己的母親、害死了他的親jiejie時,內心強忍的痛苦,終是迸發出來,讓他無法直面母親,幾是逃了開去…… ……小時候他被父母親斥責時,jiejie會替他求情,會私下里悄悄安慰他,長大后他和母親鬧了不快,也習慣同jiejie說上幾句,但現在,再無人傾聽安慰了,jiejie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牽馬的韁繩,從掌中無力滑落,沈湛手撫上冰冷的墓碑,輕靠了上去,臨近初夏的風,混著山湖的枝葉清氣,該是沁爽的,可拂在他的面上,卻似凜冽冬日里的寒風,刀割一樣疼,余生春夏秋冬,皆是一樣的了,永是茫茫雪原,天地空冷,岑寂無聲。 原應無聲,可長久的沉寂后,卻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沈湛側首看到來人,那腳步聲,也就一聲聲地落到了他的心里,來人近前停步,他亦不動,幾步之遙的距離,卻似隔有天塹,無人再往前半步,亦難再往前半步,倒是“紫夜”毫無顧忌,為久別重逢,高興地甩著鬃毛,抬蹄踏前,親密地靠了上去。 第195章 回宮 這沈氏祖塋,在作為沈家新婦時,她曾隨明郎來此,祭拜先人,在皇后娘娘薨逝后,她曾隨圣上來此,望著皇后娘娘下葬,一時是初為人婦的歡喜,一時是滿心徹骨的悲涼,再一次來此,溫蘅望著皇后娘娘墓前的年輕男子,望著他通紅的雙眼,心中滋味難言,也,不能言。 ……她知道,只有在皇后娘娘墓前,他才會卸下所有,才會允許自己流露出內心的真實情緒,不愿為外人所知的脆弱與痛苦,在這里,他不是冷毅的昭武將軍,不是擔起一族的武安侯,只是沈湛,只是沈湛沈明郎…… ……終究是放不下,放心不下,怕他會被痛苦擊倒,就此沉淪在痛苦之中,一世如此,走不出過去,望不見明天,還是來了,可來了,卻也不知說什么……可說什么……能說什么…… 人與人對面站著,咫尺之距,卻似隔著天涯,誰也邁不出靠近的一步,唯馬兒不知世事紛亂、恩怨情仇,隨心所欲,親密近前,溫蘅微垂著眼,輕撫著神駿“紫夜”的脖背,沉默許久,輕道:“皇后娘娘頭七那日,我去過武安侯府,同你母親,在內說了許多話……” 沈湛道:“我知道?!?/br> 輕啞的三個字后,又是長久的沉寂,暮春薰風拂著山水清氣,沁爽撲面,風中猶有清淡花香,青山綠水,繁花似錦,正是人間三月好時節,前年這樣的佳日良辰,新婚的他們,在京郊登山賞春,手挽著手,如膠似漆,還有在青州,那一個又一個風暖花香的春天,卻都是琉璃易碎彩云散,如今這樣的好時節里,天地萬物欣欣向榮,他們卻靜駐在冰冷的墳冢之前,咫尺天涯,這一世,都將是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短短數步,是窮盡一生都無法跨越的距離,卷在風中的柳葉,輕落在腳邊,沈湛啞聲低問:“我們兩家……消了嗎?” 溫蘅道:“消了?!?/br> 她慢握住韁繩,終是近前半步,輕道:“過往的恩恩怨怨,都已消了,你我往后,都向前看吧,你是昭武將軍,是武安侯,是沈氏的當家人,我是薛蘅,是薛家的后人,你和我,都得好好活著,走出過去,好好活著?!?/br> 沈湛沉默許久,問:“你好嗎?” 溫蘅道:“……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好?!?/br> 遠處的青碧垂柳后,趙東林見靜默良久的武安侯,終是從貴妃娘娘手中執過韁繩,而后就如先前因距離遠聽不清般,也不知武安侯同貴妃娘娘輕說了句什么,貴妃娘娘便隨著牽馬的武安侯,一起慢慢走遠,兩人并行在青山綠水間,背影瞧著,倒像是從前做夫婦時。 ……他都做如此想了,何況沒醋還能硬釀點醋喝一喝的當今圣上…… 默默懸著心的趙東林,悄覷圣上神色,卻見圣上面上淡淡的,什么也瞧不出來,也并不追上前去,就如來尋武安侯時,發現貴妃娘娘也在,便停住了腳步,遠望著貴妃娘娘與武安侯輕聲低語、四目相望,現下也只是無聲地靜靜望著貴妃娘娘與武安侯,并肩而行,身影漸遠,直到人影已消失在視線范圍內,仍是沉默地靜駐望著,一動不動。 圣心難揣,縱是自圣上出世,就侍奉在圣上身邊,一直是圣上最信任最得用的內侍,可在許多事上可暗暗揣摩圣意十之七八的趙東林,在貴妃娘娘的事上,也不敢擅自揣摩,畢竟,自貴妃娘娘出現,圣上就不再是他從前熟悉的圣上,所有有關貴妃娘娘的事,都有可能是異數,圣上的言行可能最易預料,卻也最難預料。 一言不發的趙東林,也不出聲提醒圣上什么,只是這般屏氣靜聲地垂首等著,等到圣上似大夢初醒,微動了動身子,垂下眼簾,默默挪步轉身,如無聲來時,無聲離開,也默默提步跟了上去,侍駕回宮。 回到建章宮的圣上,也似與之前沒什么不同,依然是一如平常,早起請安上朝,午后批閱奏折,夜里獨自就寢,一日日的,規律如前,只是不再恨不得天天往青蓮巷跑,不再數日見不到貴妃娘娘與太子殿下,便浮躁不定,而常是靜靜坐著,無事時便打開一方匣子,匣子底托著一塊繡蘅的帕子,帕子上十數顆粉色碧璽,繞著一顆碩大無暇的明珠,圣上指撥著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碧璽珠,似是在想事情,又似人已走神,心魂已緲緲不知飄向何方,只一副空殼子坐在御座上,腳踏江水海崖,身披日月龍章。 如此五六日后,時轉入夏,御駕將移紫宸宮,趙東林原想請示圣上,是否要派人往青蓮巷,接貴妃娘娘與太子殿下同往紫宸宮,可看圣上由始至終,從沒提及此事,也就默默地閉了嘴,不多說一個字,依然是安安靜靜地隨侍圣上避暑紫宸宮,安安靜靜地望著圣上一如在建章宮時,每日里做著天子該做之事,閑下來便一人靜坐在那里,除了看帕子珠子,還隨著時間一日日流轉,添了幾樣新的,有時是鋪紙畫畫,總是畫沒多久,便落于火盆中燒了,有時是拿只撥浪鼓輕轉手腕,偌大的承明殿,就只聽得“砰砰”的撞鼓聲響,單調的一聲聲,回響在金碧輝煌的殿宇中,聲音越響,聽來越是安靜。 還有時,圣上會走站到鸚鵡架前,邊給鸚鵡添食加水,邊教鸚鵡說話,一聲聲地,教鸚鵡啼喚“弘郎”,這日,趙東林在旁侍立,看圣上處理完朝事后,又開始教鸚鵡說話,一聲聲地耐心教道“弘郎”“弘郎”,那立在金架上的雪羽鸚鵡,啄啄食,銜銜水,又探頭瞧瞧圣上,終于在圣上鍥而不舍的努力下,張開墨喙,清亮啼喚叫道:“弘郎!弘郎??!” 圣上起先聽笑了,但笑著笑著,唇際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去,在雪羽鸚鵡一聲聲清亮的“弘郎”喚聲中,若有若無地浮在唇邊,淡薄如一縷輕煙,一拂即逝。 趙東林垂手在旁,默看手托粟米盞的圣上,聽鸚鵡每喚一聲“弘郎”,便嘉獎似的喂一點粟米,唇際的笑意,也隨之越來越淡,終歸于無,喂粟米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靜望著雪羽鸚鵡撲棱著翅膀,不解地盯著他清喚“弘郎”“弘郎”。 聒噪的“弘郎”聲,叫喚了好一陣兒還未停止,趙東林在鸚鵡愈來愈響的啼聲中,瞥眼看見徒弟多福似有事要通稟、正杵殿門邊朝這里小心探看著,輕步走上前去一問,立時眼睛一亮,快步走回圣上身邊道:“陛下,貴妃娘娘回宮了?!?/br> 圣上似聽不明白這句話,手托著粟米盞,怔怔轉看了過來,趙東林略提聲調,含笑再次稟道:“陛下,貴妃娘娘回宮了!” 圣上這才似反應過來,幽滯的雙眸,煥起隱隱閃爍的光彩,唇也微顫了顫,趙東林見圣上如此,心內也松了口氣,正欲繼續笑稟,然圣上已大步向外走去,衣風帶起,手中粟米盞摔潑了一地。 趙東林緊著隨走在后,欲隨走隨說,卻見圣上越走越急,他都跟不上了,眼睜睜地望著心急的圣上,只顧著翹首向外探看娘娘芳影,也不注意腳下,硬生生一腳絆在殿門檻處,差點摔了出去。 被甩開一大截的趙東林,來不及伸手去扶,好在殿門邊的侍衛機靈,及時扶穩了圣上,趙東林趕緊跑近前去、邊攙邊問:“陛下,您沒事吧?” 圣上卻直接甩了他攙扶的手,急急跨出門檻,走至丹墀處四處張望。 承明殿乃天子御殿,地高望遠,眺目望去,一覽無余,可卻除了遠處的殿宇、近處的宮侍,什么也看不著,圣上眸中的光彩,漸漸黯了下去,人也僵在那里不動,在他走近時,眸光如刃地冷剜了過來。 趙東林趕緊在天子動怒前,把話說完,“貴妃娘娘帶太子殿下回宮了,現正在千秋殿,向太后娘娘請安呢!” 千秋殿中,已有好些時日未見孫兒的太后,抱得孩子舍不得撒手,笑點他的小鼻小嘴,親親他的粉嫩臉頰,歡喜地都疼不過來。 溫蘅坐在太后身邊,隨答太后的問話,講著晗兒的日常之事,太后是過來人,養育過兩個孩子,邊聽邊給溫蘅一些指點,溫蘅受教聽著,又淡愁攏眉道:“這幾日不知怎么了,晗兒總是悶悶不樂的,大夫說身體無恙,可就是怎么哄也哄不高興……” “許是想爹爹了呢”,太后抱著孩子,笑著望向通外的垂簾處,“既來了,悄悄地站在那里做什么?快進來抱抱晗兒,哀家手都快抱酸了?!?/br> 一路急行至千秋殿外,卻又近情情怯,不讓人通傳,在通內的金絲竹簾后,悄悄站望了許久的皇帝,見被母后瞧見了,靜了靜,揭簾走了進去,默將眸光從溫蘅身上緩緩掠過,向母后伸出手道:“讓兒臣來抱吧?!?/br> 太后看皇帝小心地抱過晗兒,道:“坐下吧?!?/br> 皇帝低頭抱著孩子道:“兒臣站著也行……站著也行……” 太后淡淡一笑,也不勉強,只問阿蘅道:“這次回來,留幾日呢?” 第196章 爹爹 溫蘅不語,太后也不追問了,只含笑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多住些日子吧,哀家想晗兒想得緊,讓哀家多陪陪晗兒,要是小時候太生疏了,長大了,或就不親了?!?/br> 說著又抬首看向皇帝,問:“皇兒,你說是不是?” 抱著孩子的皇帝,含糊“嗯”了一聲,眼神悄悄地往溫蘅身上瞄,看她仍是微低著頭、慢啜著杯中的湘波綠,也不知她到底心思如何,此次主動回宮,是如從前一般,為母后思念孫兒的緣故,短住幾日,還是……還是來和他徹底斷了…… 遠望著她與明郎在青山綠水間,牽著紫夜、并肩走遠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皇帝眼前,那樣熟悉的感覺,如同他從前望著他們新婚夫婦如膠似漆、并肩而行,只是從前他心里是羨嫉和失落,如今卻是滿心的害怕不安,和深深的無力感 …… ……明知應不可能的,她是明事理、恩怨分明的人,縱是定國公府和華陽大長公主及老武安侯之間,恩怨已了,應也越不過家仇,再和明郎走到一處……何況,她和他之間,還有晗兒,他們是晗兒的父親母親,這是既定的事實,一世都變不了的,血脈相牽,如何能徹底斷了…… ……明明心里是這樣想的,可理智之外,卻被更深的無力籠罩著,也許,這世上,沒有什么不可能,當年真心將明郎視作兄弟的一瞬間,他在心底立誓,此生絕不做傷害明郎之事,絕不負他半分,可后來,他還是做了,做了許多,將明郎傷得徹底,無可挽回……沒有什么不可能,世事難料,沒有什么真正的絕不可能…… ……他心中慌懼極了,可卻什么也做不了,縱然他已是她的夫君,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實,可在明郎面前,他就永遠像個賊,竊人珍寶、沒有顏面的小賊,沒有為主的底氣與立場……而她,迄今仍未忘記與明郎的種種,仍未忘記對明郎的愛,他也是清楚知道的…… ……這些日子里,他怕她真與明郎重逢泯恩仇,再也不回來了,他想他該做些什么,可又不知可做什么,能做什么,她若真鐵了心要回到明郎身邊,他難道還能再一次強硬地從明郎身邊搶走她嗎……明郎的心,已是千瘡百孔,他再碰一碰,就要碎了,他也不敢不能再對她用強,無可奈何,他望著他們并肩遠去的背影,發現他這九五至尊,是徹底地無可奈何,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卑微地在心里默默地盼,盼著她主動回來,帶著晗兒回到他的身邊來…… ……她如他所盼,主動回來了,不敢相信的狂喜后,他又清醒地怕了,怕她回來是要和他徹底說清,自此徹底斷了…… 愈想愈是心慌的皇帝,表面卻還得裝得平常鎮定,只是悄悄偷眼瞄看溫蘅,他這般一心二用,被他抱著的晗兒,感覺到被忽視,越發悶悶不樂,小腿一蹬,眼看著就要亮嗓開嚎。 皇帝趕在“小祖宗”開嚎前,趕緊回過神來,“哦哦啊啊”地哄個不停,七八個月大的晗兒,正處在模仿發聲的時候,聽皇帝“哦哦啊啊”,也不鬧了,眨巴著眼盯看著,也跟在后面“哦”“啊”起來。 喝著茶笑看的太后,見狀笑意更深,問阿蘅道:“最近有在教晗兒學喚‘爹娘’吧?” ……“阿娘”倒是有在教喚,“爹爹”就沒有了…… 溫蘅因此遲疑未答,太后見她如此也看出來了,也是,皇兒不在阿蘅身邊,如何教喚“爹爹”呢,總不能是溫羨教喚晗兒吧?! 想至此處的太后,放下手中茶盞,笑對皇兒道:“別‘哦哦啊啊’了,你這當爹的,教喚‘爹爹’,才是正經!” 皇帝聞言,張口欲教,又覺這是件相當神圣莊嚴之事,認真端整了神色,方凝望著懷中的孩子道:“晗兒,叫爹爹~爹~爹~” 他將聲音拖得老長,教得十分認真耐心,然而懷中的晗兒,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吐泡泡。 “不急,慢慢教吧”,太后邊笑看著邊對阿蘅道,“多住些日子,等晗兒會喚‘爹爹’,再回家吧?!?/br> 皇帝正覺母后之言甚得他心,就見懷中的晗兒停止了吐泡泡,張著小嘴模仿喚道:“……爹……爹……” 聽自己兒子喊爹,本該高興才是,可這小子偏在這時候喚出聲來,簡直像在同他作對似的,這下皇帝真不知道是該高興好還是不高興好,他盼著母后再說些什么留住溫蘅,可母后聽晗兒這么快就學會喚“爹爹”了,喜上眉梢,哪兒顧得上別的,直夸晗兒聰慧,又將他這親兒子拖出“鞭尸”: “弘兒小時候學了好久呢,那時先帝也不常來哀家這里,什么‘爹’啊‘娘’啊,都是哀家教弘兒說,弘兒雖學會了,但卻不知這‘爹爹’二字,該是喚誰,后來有次先帝過來,看見弘兒對著十來歲的趙東林喚‘爹’,臉都青了,把個趙東林嚇得趕緊跪地‘哐哐’磕頭……” 皇帝原本因母后在溫蘅面前說他糗事,暗暗羞窘,雙頰都有點發熱,可偷眼悄見溫蘅邊聽邊輕輕笑著,眉眼柔雅,笑意清和,怔怔看了一會兒,自己面上的熱意也似被之拂散,心也跟著安靜了幾分,眼看母后同溫蘅一起笑看過來,忙收回偷瞧的目光,低下頭去,好像一直在認真照顧晗兒,沒有分心,邊輕搖著手臂,邊親親晗兒的眉心,悄聲咕噥,“臭小子……” 咕噥著又偷偷輕說父子間的悄悄話,“臭小子,幫爹爹把你娘留下來好不好?……留下來,不要走了,爹爹不能沒有你娘啊……” 太后不知皇帝在同晗兒咕噥什么,只是看著他們父子這般親密,心中也很歡喜,她見天色將晚,留皇兒他們在千秋殿用晚膳,又派人去將嘉儀叫來,一家人圍坐在膳桌前,共同進膳。 明燈輝照,佳肴滿桌,太后在木蘭的攙扶下落座,望著坐在身邊的兒女兒媳,一個恍惚,好似見柔光縈攏中,淑音亦如從前侍坐在她身旁,正盈盈笑望著她,驀地眼熱,借低頭飲茶掩飾過去,執箸笑道:“都動筷子吧,別叫菜涼了?!?/br> 容華公主手執玉箸,卻無半點夾菜用膳的心思,自今年開春以來,母后說她又大了一歲、真該嫁人了,她就成日煩得不得了,嫁人嫁人,她怎么能嫁給溫羨那個壞家伙呢??! 不能嫁,不想嫁,她同母后說了又說,可母后卻當她小女兒情態,當她是舍不得離開母親身邊,還安慰她說嫁在京中,可常?;貙m相見,說不能為陪伴母親而誤了終身大事等等,她在母后這里無法,又想去找皇兄求求情,可皇兄之前就直接拒絕過她,再一想到之前那被搜出的毒瓶,她一見皇兄就發怵,也說不出這話來,一日日地拖到現在,母后也為她著急了,說該將這婚事提上議程了! 正憂心忡忡地想著呢,容華公主就聽母后對皇兄道:“嘉儀大了,她的婚事,你也該上心了,著禮部挑挑好日子,嫁妝、府邸等,也都該準備了……” 容華公主聞言,立可憐兮兮地望向皇兄,有關嘉儀與溫羨的婚約,心知內情的皇帝,另有思量,也不直接具體答應母后,只道:“兒臣會上心的?!?/br> 皇兒雖有時和嘉儀之間,有點鬧鬧嚷嚷的,但他心底還是很疼meimei的,太后聽皇兒說“上心”,便已安心,如此一家和睦地用完晚膳后,笑對阿蘅道:“將晗兒留下來陪陪哀家吧,讓哀家同晗兒說說話,也許明早你們過來,晗兒會喚“祖母”了也說不定?!?/br> 溫蘅道:“晗兒夜里會哭會鬧,怕驚擾了您休息……” 太后笑,“哀家上年紀了,夜里也睡不了多久,他鬧哭了,睡不著的哀家,正好有事可做,乳母嬤嬤們,也都一并留在這里,哀家和她們會照顧好晗兒的,你放心?!?/br> 溫蘅自然放心太后娘娘照看晗兒,她只擔心晗兒會打擾到太后娘娘,此時聽太后娘娘如此說,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含笑囑咐了晗兒幾句,讓他乖乖的,不要鬧祖母。 太后從阿蘅手中抱過孩子,笑對皇兒道:“不早了,快同阿蘅回去安置吧,阿蘅平日夜里難睡安穩覺,今夜得閑,你得照顧好她?!?/br> 皇帝自是忙不迭答應,心中深深感謝母后,他攜溫蘅離開千秋殿,見meimei嘉儀也跟在后頭走,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鼓起勇氣對他道:“皇兄,我有話要跟你說……” 皇帝覺得他這meimei忒沒眼力勁兒,他今夜哪有時間和她閑聊,直接道:“明日再說,朕和貴妃要回承明殿休息了?!?/br> 他說著要扶溫蘅上輦,卻見溫蘅靜望著他道:“陛下回承明殿安置吧,我去披香殿休息就是?!?/br> 僵著手的皇帝,愣了會兒神的功夫,看溫蘅已朝披香殿方向走去了,忙垂手走跟了上去,“……朕……朕送送你……” 一路陰霾遮月,皇帝心里也半點不敞亮,實不知溫蘅心中在想什么,如此忐忑地跟走至披香殿,人送到了,他可半點不想走,硬跟了進去,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口中道:“這里久無人居,東西都不齊備,還是承明殿好,你也住慣了的?!?/br> 溫蘅四看了下道:“我看這里挺好的?!?/br> 她尚無睡意,從書架上隨拿了一本古書,坐在燈下,邊翻開書面,邊對皇帝道:“夜深了,陛下明日還有朝事需得處理,早些回去安置吧?!?/br> 皇帝怎能就這么走,尋了個理由在她身邊坐下,“……朕……喝杯茶再走……” 長夜漫漫,一杯茶喝完了再續一杯,倒茶的趙東林,感覺茶壺都快倒空了時,忽聽外頭猛地狂風大作,呼嘯了沒一會兒后,夏日里說來就來的雷雨,傾盆而下,電閃雷鳴。 趙東林暗想圣上大抵已樂開花,可抬眼看去,卻見圣上眉宇縈愁,似是十分煩心。 他正不解,見圣上“唉”了一聲,板著臉嘆道:“雨勢這般大,朕若不小心走跌了,可如何是好?!” 貼心如他,忙在旁恭聲附和,“陛下龍體不可有絲毫損傷,還是就近歇在娘娘宮中為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