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書迷正在閱讀:嫁給前夫他哥(重生)、小可愛,你假發掉了、豪門女配不想擁有愛情、星際種植大戶、千字文系統能做什么、重生八零福妻有點甜、我才不和你談戀愛、寵妻為上、穿成白蓮花她親姐、重生后成了影帝的小甜豆
她仍是微低著頭、不說話的,皇帝站起身來,“……歇息吧,早些歇息好……你懷著身孕,該早些歇息,養養精神……” 他揚聲喚御前掌事姑姑云瓊過來,令她領著碧筠、春纖以及一眾御前侍女,伺候夫人去后殿沐浴。 云瓊喏聲上前,躬著身子朝夫人伸出手去,“夫人請隨奴婢來……” 楚國夫人雖并沒有搭扶上她的手,但還是慢慢站起身來,隨她前往后殿,皇帝在后望著溫蘅身影漸遠,想她晚膳也不知吃了幾粒白米,心中擔憂得緊,命內監多福傳話御膳房,備好青州風味的茶點夜宵,隨待傳膳。 多福應聲退下,皇帝又問身邊的趙東林,“母后那邊如何?晚膳用了多少?” 趙東林恭聲回道:“太后娘娘晚膳進得不多,通共就用了小半碗火腿鮮筍湯,還是容華公主再三相勸,才勉強吃下的?!?/br> 他看圣上聞言眉宇沉凝,又道:“容華公主一直留在慈寧宮沒離開,有公主殿下陪著太后娘娘,承歡膝下,軟語寬解,太后娘娘定會漸漸寬心的……” 皇帝耳聽著趙東林的話,負手站望著殿外的夜色燈火,沉默不語。 ……若說嘉儀性子被寵得有些嬌縱,又對明郎執念太深,偶爾私下里做出些過格的大膽行徑,還能讓人稍微有點心理準備,他在母后那里,就完完全全為人清正光明,半點不好也沒有的,母后乍然驚知她正大光明的好兒子,原來是個不知廉恥的不仁不義之人,竟覬覦兄弟妻室,為一己私欲,強逼臣妻長期茍且,還弄大了她的肚子,可不得驚氣地心神欲裂,在生養他二十一年從未動手后,狠狠甩他一記耳光…… ……若不是他在建章宮前那番話,已先傳到了母后耳中,讓母后心里多少有點底,也許在慈寧宮中,他還沒等到母后那記耳光,母后就被他的驚世之言,給驚暈過去,氣病臥榻,現在這般發怒打他,倒還稍稍好些,雖然他左頰到現在還在絲絲地疼,但還疼地心安一些…… ……母后的情狀,雖然比他最壞的預想,要稍好些,但這時候,定是仍然不想見他,這時他去親自勸解母后寬心用膳,反會惹得母后生氣,適得其反,還是且先讓嘉儀勸陪著,等過幾日,母后氣消些,再去慈寧宮告罪探望…… ……母后疼愛嘉儀,也聽的進嘉儀的話,若讓嘉儀從旁幫勸著,幫他這個皇兄說幾句話,或許有效,但先前嘉儀設下玉鳴殿之事,被禁足飛鸞殿時,曾再三向他這個皇兄求情,請他在母后面前幫她說幾句好話,勸母后早日解了她的禁足,他這個皇兄都置之不理,由著她被關了那么些時日,嘉儀不會因此記仇,這一次,也不肯幫他吧…… ……此事不肯幫他就算,只怕嘉儀因明郎之故,深厭溫蘅,先前為重得母后歡心,違心對溫蘅百般示好,將高高昂起的頭顱,在溫蘅面前低了一次又一次,這般壓抑隱忍了好些時日,如今得到機會一紓郁氣,會趁機落井下石,在母后面前,將溫蘅編排成不知廉恥、勾引君王的yin婦…… 皇帝如此心境沉郁地絮絮想了一陣,決意且先不去慈寧宮刺激母后,明日再命人悄將嘉儀喊到建章宮來,好生敲打一番,他心中想定,準備命人伺候沐浴,卻見站在一旁的趙東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還有什么事嗎?” 趙東林心里想著長春宮那邊皇后娘娘抱病在身的事,猶豫著要不要匯報給圣上,但轉念又想,風寒發熱只是小病,喝藥歇躺幾日,自然就好,皇后娘娘是華陽大長公主的女兒,華陽大長公主指使朝臣,蓄意逼死楚國夫人,害得太后娘娘在壽宴上暈倒,憂懼傷身,以淚洗面,所傷害的,都是圣上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圣上昨日在慈寧宮前遇見皇后娘娘,態度已然不同以往,這時將皇后娘娘生病之事告知圣上,也不過是平白給圣上添堵,令圣上多一件進退兩難的煩心事,不說也罷。 他如此想著,遂就將心思轉到另一件事上,恭聲問道:“奴婢愚鈍,想請陛下示下,這夜里,夫人該如何安置……” 這事皇帝也已想到,依他的心,自然是想與她同榻而眠,自度過去夏紫宸宮承明殿里十幾天的神仙日子后,他想這一日,想了有多久,在心底盼能有一日光明正大與她同床共枕,盼了多少日日夜夜,他心懷希望地想過許多種可能,沒有一種可能,是會在這樣危險的情境下,離這心愿這樣近,真真是世事無常,人算不如天算。 但離得再近,也是咫尺天涯,重重殘酷打擊之下,她如今心弦緊繃,不能再受半點刺激,他若強行與她同榻而眠,真不知她會有何激烈反應,皇帝心里頭再想,也不敢去嘗試著觸她心弦,只能吩咐趙東林道:“令人在寢殿內,再設一張小榻?!?/br> 內監們奉命將一張花梨木玉蘭紋小榻抬來,恭詢圣意陳設何處,皇帝一時讓離龍榻近些,好讓他夜里近些看她,一時又怕離得太近令她不安,讓稍微搬遠一些,如此折騰地內監“哼哧哼哧”抬著小榻挪來挪去,終于敲定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放下,又讓侍女抱被褥等物來,親自摸看被褥是否軟和柔滑,試了下枕頭是否枕得舒適后,方放下心來,去往湯池沐浴。 等皇帝草草沐浴更衣畢,回到寢殿,卻見她坐在那張小榻上,在一旁燈樹的光暈輝映下,以指為梳,垂著眼,慢慢梳攏著披散的長發。 皇帝走上前去,輕道:“你……你去御榻上睡吧,那里寬大些,人睡得也舒服些……” 她卻像是聽不見,仍是慢慢手攏著長發,等將三千青絲梳順,便掀開被子,背身躺下。 皇帝望著她一動不動的清纖背影,默了默道:“……你是不是嫌棄御榻朕曾睡過,那朕讓人把之前的被褥榻帳,都撤下去,擦洗擦洗后,再換鋪上新的枕被……” 她仍是無言,纖瘦的背影,動也不動,皇帝靜看了她好一會兒,擔心而又無奈地走至御榻處坐了,命殿內侍從熄燈退下。 侍奉御前的內監宮女,如常在退出寢殿前,熄滅燈火,放下簾幔,一名宮女走至御榻前,要一如往常放下重重帳幔時,忽見榻上躺著的圣上,在冷眼瞪她,猛地醒過神來,縮回了手,惶恐后退。 寢殿大半燈火已熄,只御榻榻尾旁的高架上,留放著小小一盞羽紗宮燈,在夜色中散發著薄淡柔和的光芒,趙東林領著內監宮女,垂首退出寢殿,輕輕的“吱呀”殿門闔閉聲后,殿內幽深如海,除了殿角處輕微的銅漏滴水聲,半點聲響也無。 皇帝也不知自己在這片沉靜的幽海中飄浮了多久,他枕臂側臥著身體,眼望著小榻處烏黑模糊的影子,耳聽著銅漏滴滴,估摸著就這般無聲靜望了一個多時辰,聽不到她那里傳來半點動靜,心想,她或許已經睡著了,有身子的人,本就比尋常人疲乏許多,她這幾日,又接連遭受打擊,更是身心俱疲,大抵人一沾榻,就已困倦睡去了…… ……睡著了,便可悄悄看看她…… 皇帝輕手輕腳地坐起身來趿鞋,取了置在高架上的小紗燈,盡量悄無聲息地走向小榻,淡和的燈光照亮了那團烏黑模糊的影子,他望見她仍是背身睡著,青絲如云披散在枕上,一只雪白的手臂搭在被外,手腕處骨節微突。 這些日子里,她雖沒有激烈反應,也沒有掉一滴眼淚,但每日里一言不發,在內里虛耗著自己的心神,沒有辦法越過心里的每一道坎,驚天變故與血海深仇壓在她的肩頭,還有與明郎的種種,與他的種種,腹中孩子的存在,每一件事,都像沉重的大山壓在她的心上,摧殘著她的精神,令她身形日漸清瘦…… 皇帝心中憂切,卻又不知該如何令她寬心,這些深重的痛苦,有許多,是他直接或間接帶給她的,他將羽紗宮燈放在榻旁幾上,輕輕地在榻邊坐下,關憂無言地望了她沉靜不動的背影許久,忽然想到一事,心里一驚,怎么聽不到呼吸聲???! 一瞬間,可怕的猜想像毒蛇盤踞了皇帝的心,明知她一直在眾侍視線之內,不可能尋到利器、毒藥之類,皇帝的心,還是驚惶地劇烈跳動起來,他急切地低身靠去,將手探向她的面前,只還未感觸到她是否有呼吸時,就聽她的聲音,如深秋夜霜,涼涼響起:“做什么?” 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間落回腹中,皇帝將自個兒躬著的身體默默掰坐直,邊暗想自己像個傻子似的,邊訕訕收回手道:“……夫人……夫人睡得真安靜啊……” 她沒再說什么,而皇帝猛地意識到,方才那三個字,是她近幾日說的第一句話,他一下子有點激動起來,想要將這天,繼續聊下去,但又不知說什么好,正著急時,又聽她背著身問道:“你怎知這孩子就是你的?” 她終于開口,皇帝也難得實誠,“……其實朕也不確定,但目前形勢下,他她必得是龍裔,必須是朕的孩子,你要是覺得這樣想著難受,想他她是明郎的也成”,他沉默片刻,又語氣篤定道,“但朕心里覺得,他她是朕的孩子,這可能至少十之七八?!?/br> 他道:“你有孕初期的癥狀和母后十分相似,朕未出世時,也像這孩子,鬧地母后比尋常孕婦難受,明郎在他母親腹中時,便沒這么折騰,還有那日你到幽篁山莊前,朕邊等著你邊看著漫天飛雪,忽然很想同你有個孩子,一起教孩子捏雪人,一起同孩子打雪仗,所以那日見到你后,便頗為……頗為賣力……” 邊說邊探著頭覷她神色的皇帝,見她聽至此處、無言地闔上了雙眼,默默地閉了嘴。 第152章 暢想 燈光微茫的寢殿之內,一時只聽得殿角銅漏滴水聲響,皇帝噤聲在她身旁坐了許久,看她雖闔著雙目,但也并沒有睡著,默了又默,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要將未說完的心里話,都說出來。21ggd 21 他輕聲道:“……除此之外,朕還曾做過一個夢,夢到孩子出世,甜甜地喚朕父皇……都道母子同心,父親與孩子之間,應也有血緣感應,心心相印,總之,朕有感覺,你腹中的孩子,應是朕的?!?/br> 皇帝將這番自覺論據詳實的孩子生父論斷說完,看她仍是背身闔目、一言不發、恍若未聞,沉默片刻又問:“你餓不餓?想不想用點夜宵?” 她依然是不說話的,想讓她開口說想吃夜宵,似是不可能的,不如讓人先送些可口的茶點進來,也許她聞到食物的香氣,就能多少有點口腹之欲、食指大動…… 皇帝這般想著,直接揚聲命進夜宵,因事先有吩咐過“備好夜宵、隨待傳膳”,一直處在待命中的御膳房,很快將熱騰騰的茶點送來建章宮,趙東林親領著幾名內監侍女捧燈端食、進入寢殿。 大小宮燈重又燃上,殿內立又亮堂起來,趙東林等奉命將食案設在小榻前,又都垂首退出寢殿,食物的美妙香氣,升騰著縈在榻前,榻上的清瘦背影卻依然不為所動,皇帝望著她沉靜的身影,苦心勸道: “……你不餓,你腹中的孩子也餓得緊,長此以往少進水米,不僅你的身子受不住,你腹中的孩子也會出事的……定國公府,唯有你一個了,香火需要傳承,你的父母親,定然希望定國公一脈能承繼下去,你……得有后人,得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讓他她健健康康地長大……” 他道:“若你總這樣不好好用膳,孩子或會餓死在腹中的,就算生出來,或也會面黃肌瘦,先天體弱,常年多病多難,吃盡苦頭,也不一定能平安長大……” 皇帝絮絮低叨了許久,連孩子或會先天缺胳膊少腿兒、眼盲耳聾都說出來了,終于見她肩頭微動,手撐著榻枕,慢慢坐起來身來。 他也不知她是被他說動了,還是被他叨煩了,沒甚要緊也無暇去想,只要她肯用膳就是好事,見她坐起轉過身來,喜得忙將食案上的雞油餅、芙蓉酥、楓茶糕等物,一碟碟地直往她面前端挪,“都是剛做不久的,好吃得很,你嘗嘗看……” 她卻沒吃那些,只就近拿了手邊一碗藕粉丸子甜湯,微低著頭,慢慢地舀吃著。 皇帝高興地簡直要搓手手了,喜孜孜地探著個頭,看她食用藕粉丸子甜湯,在旁不時地道:“藕粉丸子好,里頭包的是甘果rou五仁,有杏有桃,還有瓜子和棗,好得很,甜湯也好,清甜爽口得很,吃甜好……” 這道藕粉丸子甜湯,到底如何對人體有益,皇帝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總之就是好好好,看她一勺勺地慢慢舀吃,心里的歡喜也盛得像蜜一樣,漸漸滿得要溢出來了,他高高興興地看著,見她抿下一口甜湯后,微低著頭,握著瓷勺,輕輕地道:“我想知道我父親母親的事……” “……你父母親出事時,朕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孩子,后來雖然長大了,但朕的父皇曾下御命,不許朝野再議定國公府謀逆一事,朕在長大的過程中,極少聽人提到定國公府,對你父母親的事,也知道得并不多”,皇帝道,“明天,明天朕讓人把你父母親的畫像資料,全都找給你,再找找還記得你父母親舊事的知情人,讓他們親口說與你聽,好不好?” 溫蘅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慢慢嚼吃著藕粉丸子,皇帝看她這樣,心情不是松快了一點半點,他坐在一旁靜靜看著,那顆連日來憂躁不安的心,如被山間清澈的潺潺溪水,輕輕流淌拂過,漸漸變得澄定安寧。 這樣夜闐人寂的暮春深夜,這樣勺碗相碰發出的清脆瓷聲,溫熱美味的食物香氣中,皇帝望著燈樹柔光映攏下的她,心底深處,竟緩緩生出幾分家常的歲月靜好的意味來,如果……如果當初定國公府平安無事,該有多好…… 皇帝心里這樣想著,口中也忍不住說了出來,“……如果當初你父母親沒有出事,你好好地做著定國公府小姐,就好了……那樣,朕一定會與你早早地相識,在朕的父皇想為朕定下太子妃,問朕可有中意的女子時,朕就不會一個字也答不出來,會立刻就回答父皇,驕傲地、昂首挺胸地回答,我喜歡定國公府的小姐薛蘅,我想娶她為妻,這一生一世,只想娶她為妻,想與她執手一世、白頭到老!” 仿佛真有這樣一種可能,他也真的對著父皇,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眼前似已浮現那等場景的皇帝,忍不住有點激動起來,“若你父母親平平安安的,你也平平安安的,一定是這樣的,朕會早早與你相識,會娶你為太子妃,就算登基后朝事上有些困難,也不會選納半個世家女子入宮為妃,朕只有你一個,這一生一世,都只有你一個皇后!” 暢想著另外一種可能、心情越發澎湃的皇帝,眉眼間也一掃近日沉凝憂灼,煥起了光彩,“會是這樣的!會是這樣的??!朕不會那么晚、那么遲才遇見你,朕是宮中皇子,你是名門貴女,我們會早早相識,也許從有記事起,我們就認得對方了…… 你還記不記得朕說過曾做過一個夢,夢里是在宮內一處清池旁,朕在那里遇見了小時候的你,你爬上杏樹后下不來了,朕就站在樹下伸臂接著,讓你不要怕,跳下來,朕會穩穩地接住你的,后來你勇敢地跳下來了,撲進了朕的懷里,也許如果當年定國公府沒出事,我們就是這樣相識的……” 皇帝興致高昂地說至此處,忽地心一咯噔,那個夢的后半段,他剛接抱住她,還沒來得及與她多說什么,就聽見明郎的聲音在高喚“六哥”,他一下子驚嚇得六神無主,想要將她藏起來,不叫她見著明郎,也不叫明郎見著她,拉著她的手就往前跑,可明郎發現他們了,跟在后面直追,大聲問他她是誰,她也總是回頭看明郎,問那個喚他“六哥”的男孩是誰,他急得滿頭大汗,慌里慌張地腳下一絆,摔進了泥坑里,狼狽不已,她也早已松開他的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道:“真惡心……” ……就連在夢里,他也清楚地知道,明郎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就連在夢中,他也下意識地明白,一旦她與明郎相識,也許就沒有他元弘什么事了…… ……就算真有那樣一種可能,她作為定國公府的小姐,千尊萬貴、平安榮華地在京城長大,事情或也不會如他想象地那樣順利美好,他是皇子,人被拘束在深宮之中,因為生母身份低微,落魄得很,而明郎是武安侯之子,自小清貴無雙,在宮外有著廣闊的天地,或許早就在長輩之間的尋常宴飲中,與她相識,遠比他早上許多…… ……縱使還都是孩童,那他在與她初見時,又是后來者了,先見或許都不能改變什么,何況后至,她與明郎相見相識,是否又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相識相愛、結為夫妻,縱使有那樣一種可能,他會不會依然不能得償所愿…… ……也或許,可以呢……如果沒有這些前塵往事,如果他和明郎,同時平等地站在她面前,與她相識相交,青梅竹馬地長大,她會不會,做出新的選擇…… 皇帝心思浮沉地暗想了許久,忽聽一聲輕微的碗響,回過神來,見她放下吃了半碗的藕粉丸子甜湯,捧起茶盞,低頭漱口,眉眼寂澹無波,似是根本沒聽到他方才那番暢想,也并不在意他在之后的長時間沉默里,在想什么…… “……如果……如果你父母親沒有出事,你好好地做著定國公府小姐,與朕早早地相見,開開心心地相識相交,會有可能……”,皇帝忍了又忍,見她擱下茶盞后,便要繼續背身睡去,還是沒忍住問出口道,“有可能……喜歡上朕嗎?” 他知道明郎是多么強有力的對手,都沒敢提他的名字,但縱是如此,她還是沒有回答,一言不發地側著身子,靜望著榻壁上雕刻的玉蘭花。 皇帝沒有再問,有時候,不回答比回答更好,他微躬身子,邊為她仔細掖好錦被,邊輕道:“睡吧,安心地睡,朕……朕不看著你了……” 慢慢走離榻邊的皇帝,也沒喚侍從進來,而是走在殿中,親自一盞盞地滅了殿內燃著的明燈,等留下最后一點光亮時,他還是沒忍住違諾朝小榻方向看了一眼,見她仍是側著身子,背對著他。 皇帝手持最后一盞宮燈,無聲地走至御榻處坐下,揭開燈罩吹熄蠟燭的一瞬間,無邊的黑暗攏下,白日里建章宮前明郎的眸光,立時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明郎他,連“紫夜”都不想要了,是完完全全地恨透他了…… 皇帝倒在御榻之上,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閉上了雙眼,夜深如墨,一輪鉤月下,世人似都已陷入了夢鄉,自白日起、已有快七八個時辰毫無聲響的武安侯房中,卻在這樣萬籟俱寂的時候,響起了輕微的機關開合聲。 因已悄悄取看了不知多少回,身處黑暗之中的沈湛,熟絡地打開榻壁暗層,摸索著取出了一方錦匣。 匣子里裝的,是一對泥人娃娃,因為長時間地被撫摸,光滑地幾叫人握持不住,勉強小心地拿在手里,黑暗之中,卻什么也望不清楚。 沈湛頹然地垂下手,泥人輕輕地倒貼在他的心口處,卻如重錘狠狠砸下,疼地他的心幾要脫離身體,他慢慢手捂著泥人蜷起身子,對著身邊的無邊夜色、冷衾空枕,似想呢喃輕喚“阿蘅”,但只微張開口,那一點低啞的聲音,還未發出,便被黑暗全數吞沒,只有死寂,無邊無際的死寂,盈滿了這間曾經的新房,并蒂蓮花,比翼雙鳥,都在這潭死水里,無聲無息地死去,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天光。 第153章 咳血 已是夜半三更了,側臥榻上的皇后,卻依然沒有睡著。21ggd 21 抱病在身的她,頭腦昏重,身上發熱,整個人暈沉難受得很,但又沒有半點睡意,一直靜躺在這座死寂的幽殿里,睜眼望著茫茫暗色虛空,任無數往事呼嘯著從心底掠過,一件又一件,像一把把尖利的薄刃,將她的心口,割開一道又一道,在這冷寂無人的深夜里,默默淌血…… ……明郎此刻,是否也如她這般…… ……猶記得十三歲即將出嫁的時候,舉家上下,都高興得緊,她這個心愿得償的新娘子,更是不必多說,在出嫁前夜,緊張歡喜地幾乎一夜未睡,次日晨起時,雙頰羞紅得幾乎不用涂抹胭脂。 ……在母親寵愛歡喜的調笑聲中,她素日的淑女端莊風范,丟了個盡,羞羞答答地盥洗更衣,由著侍女們伺候她穿上大紅嫁衣,紅著雙頰坐在鏡臺前,母親親自執梳為她梳發,一支送女出嫁的《白頭歌》還未唱至尾聲,就聽侍女們一陣輕呼,原是明郎闖走了進來。 ……母親輕斥明郎,但神色卻是和藹含笑的,明郎也毫不在意,只笑著道:“母親不該罵我,我是來給jiejie送福的”,他說著伸開蜷縮的右手,一只紅線系牽的福袋,垂落在她的眼前。 ……明郎說,這是他一大早趕去大佛寺求來的,祝她與圣上恩愛白首,她聽了自然歡喜,接過福袋,愛不釋手,明郎問她今日可高興,她如愿以償、即將嫁與心愛的少年天子,當然高興,笑著點了點頭,明郎笑道希望jiejie一世都像今日這般開心,還說,也希望日后能像她這般,與心愛之人喜結連理、恩愛白首…… ……后來父親病逝,明郎棄武從文,考上文探花,外放青州為官,修書至京說愛上了當地一名女子,此生非她不娶,在母親的強烈反對下,不惜以出家相逼,向圣上求討了賜婚圣旨,終于如愿以償,她當時誤以為那小吏之女溫蘅是攀名逐利的心機之人,蓄意勾搭了對情愛婚姻摯誠單純的明郎,還想著將她召進宮來,好生敲打一番,相見之后,才知她與明郎是一類人,秉性純真,心思澄澈,對待情愛婚姻摯誠無比,他們倆,是真正的美滿眷侶、天作之合。 ……這樣一對天作之合的分離,是因為當朝天子嗎?是因為在上林苑時,明郎就已知曉了溫蘅與圣上之間的秘事,甚至知道了溫蘅腹中的孩子,并非他親生,所以才那樣突然而決絕地和離嗎? ……是了,那時候,她追問明郎和離的因由,明郎不答反問,問她嫁給圣上可曾后悔……她失寵已有三四載,明郎卻是第一次這樣問她,在和離之后……那時明郎應就已知道她的丈夫,對他的妻子,做下了怎樣可怕的事……甚至,明郎與溫蘅和離,或也是圣上在后威逼…… ……一個強逼臣妻的天子,甚至挾權逼辱的,還是他視為手足的兄弟的妻子,這樣的事,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手捉雙雁、笑讓她跟他回東宮的清俊少年郎所做的嗎…… ……不惜在建章宮前,向天下人公開這樁秘事,自毀清明聲譽,留污青史也在所不惜,只為保住溫蘅的性命和她腹中的孩子,圣上他,就這樣愛重溫蘅嗎…… ……明郎,明郎現下,該是如何摧心剖肝…… 皇后越想越是頭昏腦脹,腦海漸如越攪越稠的漿糊一般,滯重難行,半點事情,也想不動了,而身上的熱燙如灼感,越來越清晰,喉嚨干啞發癢,好似能令人將五臟六腑,全都咳吐出來。 她忍著咳嗽,勉力支撐著坐起來身來,下榻趿鞋,取了榻旁高幾上的一盞琉璃小燈,慢走至桌邊倒茶,涼透的茶水剛捧拿在手里,還沒來得及喝上半口,喉嚨的癢痛感便已壓不住,皇后躬著身子,重重咳嗽,一股腥銹之味,也隨即在口中蔓延開來。 她望向碧綠茶水上飄著的絲絲嫣紅,無聲靜駐許久,拖著疲重的步子,緩緩走至窗邊,將這杯碧綠嫣紅的茶水,輕輕地潑入了花盆之中,無邊夜色垂攏,水跡隱入泥里,很快干涸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天未大亮時,睡得十分不安穩的皇帝,便已睜開了雙眼,天將晨曉,卻又沒有完全亮透,殿內便似有云霧繚繞,蒼茫之間,半昧半明,皇帝輕手輕腳地披衣趿鞋,走近小榻,看她在深沉的睡夢之中,無意識地睡轉了過來,面朝榻外,壓枕著一捧如云青絲,兩只手臂都擱在被外,皎膚襯著赤錦,真真是皓腕凝霜雪。 只是這霜雪雖美,但也實在是清纖地叫人擔心,皇帝一邊輕輕地將她的手臂掖入被中,一邊在心中琢磨著怎么讓她多進膳食,眼望著錦被處她隆起腹部的位置,雖然明知這樣隔著一層被子,什么也聽不到的,但還是忍不住動作輕柔地側耳貼了上去,心中隨之浮起小小的滿足感。 這一點小小的滿足感,似已足以助他應對今日上朝將要面對的風劍刀霜,足以助他承受天下朝野的非議責罵,其實很久之前,他就愿為能與她在一起,付出這樣的代價,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到來。 皇帝慢慢坐直身體,一邊輕輕手撫著,一邊凝望著她沉靜的睡顏,心情安逸了沒一會兒,忽地手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