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不走,除開不愿意留下明若柳獨自面對京城如此嚴峻的形勢,還因為程安亭不過半月就會抵京,她不想錯過和他相見的機會。 泛漪和南煌兩人的表情皆是堅定非常,明若柳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往后退出兩步,忽而凝出了一柄靈劍,反手抵在了自己心口。 “阿柳!”南煌和泛漪誰也想不到她會有這樣一個舉動,同時驚呼出聲。 南煌想要搶上前奪下明若柳手中的劍,不及他動作,明若柳就將劍往自己心口抵進了分毫。一團青綠色的靈光透過了她纖薄的衣裳——那是她位于心臟處的妖元。 南煌立時不敢再動。 “你們必須走?!泵魅袅蛔忠痪涞卣f,雖然拿著劍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頭腦卻已經恢復了清明。 她這一次失手,暴露只是早晚的事情,估計明日一早京城就會戒嚴,南煌和泛漪必須馬上動身。 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沖動連累他們。 “阿柳!”南煌快被氣瘋了,可是明若柳精準地捏到了他的死xue,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她。 “我會來找你們的?!?/br> 明若柳很明白在這個時候退一步反而會讓他們更容易答應她的要求,果然,她柔聲說完這句話,南煌的神情驀地放松了一瞬。 “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后無論事情發展到了什么地步,我都會離開京城?!彼^續說,想要用一個確切地的時間打動他們。 泛漪隱隱覺察到她這是在給他們一個虛妄的承諾,她了解明若柳,經過上次的分離,她絕不可能再對顧琢齋不告而別。 “我不信!”她帶著哭腔戳破了明若柳。 “不管你們信不信!”明若柳打斷她,看到天邊逐漸泛起的亮色,心急如焚。 已經沒多少時間可供糾纏的了。 “你們不走,這柄劍就會插進我的心口?!?/br> 她的眼神冷酷而堅定,南煌知道她絕對沒在開玩笑。一時間,他和泛漪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走!”明若柳壓低聲音,催促兩人。 南煌無計可施,只得含恨應允。他轉過身打算離去,泛漪震驚地拉住他的胳膊,用眼神責備他怎么可以這樣,他悄無聲息地向她拋了個眼風。 泛漪一愣,立時會意過來了南煌的意思:他是想假意離開,過幾日再回來。 明若柳此時這樣激動,再爭執下去的確很不明智,于是她配合地跟上了南煌的腳步。 可惜他們的一舉一動全落在了明若柳眼里。 有過這么多次慘痛的教訓,她不允許自己再出現任何紕漏。 “等等?!彼龁咀扇?,抬手從眉心引出兩條靈流揮向他們,靈流落到南煌和泛漪身上,閃爍數下沒了蹤跡。 “你……!”南煌一下變得氣急敗壞。 這靈流可用來追蹤他們的位置,明若柳此舉明顯就是看破了他的計謀。 明若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只冷冷催促道:“走?!?/br> 南煌心知自己已經一敗涂地,不走不行。 明若柳將劍抵在心口,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南煌和泛漪的氣息,方脫力地放下了手中的劍。青綠的靈劍散成一團柳葉飄零于地,她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天邊隱隱亮起的一抹紅霞,疲憊至極地長舒了一口氣。 出乎明若柳意料的是,司天監不但沒有因為她的刺殺掀起一波狂風巨浪,反而收回了不少在街頭巡視探查的人手。 百姓健忘,司天監收斂了行事,他們便飛快地忘了當初他們因司天監跋扈作為生出的怨言和有妖出沒時的惶恐。 明若柳卻很清楚日子絕不是像看上去的那般平靜,不過是所有的風波都變成了更為危險的暗流。司天監不捉妖,不是因為畏懼民怨,而只是因為他們想要捉出她這只大妖。 與其費盡心力從街頭巷尾搜出那些道行淺薄的小妖,還不如拿她這只大妖殺雞儆猴,讓所有的妖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事態漸趨緩和,顧琢齋發現韓風安插在逸園的眼線仍在,便還是小心地選擇在靈泉寺與明若柳見面。 明若柳頗是慶幸顧琢齋行事這般周全謹慎,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如果顧琢齋要來她這兒,她能用什么理由拒絕。 這日顧琢齋在畫院做事做得好好的,突然被韓風的人叫去司天監問好。顧琢齋已經月余沒和韓風打過交道,今次見他如此不依不饒,不由包了一肚子的火。 房間里除開韓風,還有一個身著司天監官服的人,顧琢齋不耐地掃過兩人一眼,也不顧房中另有他人,頗不客氣地問道:“韓大人,你這次又要在下來干什么?” 韓風故作不懂他生氣的原因,只是笑著調侃道:“顧大人今兒怎么這么大的氣性?” 顧琢齋冷笑一聲,不想與同他虛與委蛇,直接了當道:“顧某出身寒門,已經習慣了萬般事由親力親為。顧大人安排一小仆侍奉左右,雖是一番美意,在下卻難承此情,還請收回成命?!?/br> 顧琢齋冷硬地說著客氣話,勉強不讓自己的情緒形于色。像韓風這樣的人,眼睛比鷹還要敏銳,只要在他跟前泄露出任何心理的想法,他都會緊抓住不放,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顧琢齋討厭韓風時時刻刻都像審問一樣的目光,也討厭他想看破別人,而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態度。 韓風倒不意外顧琢齋提出的這個要求。 “可以?!彼斓匾豢诖饝?。顧琢齋太過小心,他安排進去的人根本打聽不到任何消息。與其繼續耗著讓顧琢齋心生惡感,還不如順水推舟做回好事。 他答應得太過。輕巧,顧琢齋心里陡然生出了一點不安。 “顧大人可眼熟這個首飾?”韓風勾唇一笑,快步走到案幾前,拿起了放在幾上的一枚金燦燦的金簪,遞到了顧琢齋面前。 顧琢齋將手背到身后,沉聲答道:“沒見過?!?/br> “沒見過?”韓風再次向他確認。 顧琢齋厭惡透了他這咄咄逼人的神情。 “沒見過?!彼卣f了一遍,避開韓風的眼睛,不耐煩道:“若是韓大人沒有別的事情,在下可就先走了?!?/br> 說罷,他不等韓風表態,便拂袖而去。反正他和韓風是同級,現在在宮中,諒他也不敢拿自己如何。 顧琢齋前腳踏出韓風房間,房中的另一名靈臺郎后腳就走到韓風跟前,斬釘截鐵地對他說道:“他剛剛在撒謊?!?/br> 韓風意味深長地笑著點了點頭。 顧琢齋剛剛見到他手里的簪子,瞳孔明顯震了一下。他沒有接過簪子,而是將手背到身后,是因為他的手由于極度震驚在微微顫抖。 還有他在他追問后躲閃的眼神和回避的態度,這些細節通通都在告訴他顧琢齋不僅見過這簪子,而且對這簪子十分熟悉。 “事情已經再明確不過,這個待詔就是與妖勾結在了一處?!表n風的伙伴不理解地看著韓風,陰惻惻地問道:“你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審問清楚?” 韓風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云淡風輕般笑道:“抓起來也沒用,他什么都不會說的?!?/br> 他身旁的人禁不住冷笑了一聲。 “骨頭再硬的人,在司天監也藏不了話?!?/br> “你??!還是只會莽夫這一套?!表n風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走回案幾邊,拿起今早剛收到的從浮橋鎮寄來的一冊加急文書,心里漸漸籌謀出了一個野心勃勃的計劃。 第98章 顧琢齋心慌意亂地回到畫院,在畫室里漫無邊際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韓風究竟能從哪兒弄來明若柳的發簪。 韓風將發簪給他看又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告訴他他已經知曉了明若柳的關系,還是意有所指向他暗示明若柳和他一直追查的妖有牽扯? 所有事情攪在一處,叫人理不出個頭緒。 顧琢齋出神想著,陡然覺得眼前一花,回過神見汪石站在自己桌前,驚得打了一個激靈。 汪石對他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頗是不滿,他嚴肅問道:“你在想什么?” 顧琢齋搖搖頭,趕緊收斂心緒,恭敬問道:“老師找學生是有什么吩咐?” 汪石告誡地瞪了他一眼。 “圣上昨兒突發奇想,下令讓畫院在下月十五之前呈上十幅長軸,讓他親評優劣。你頗擅花鳥,就呈上一副清荷圖吧,權作應景?!?/br> 這個機會多么難得不言而喻,顧琢齋激動得站起來,長長一揖。 “多謝恩師!” “不必謝我。機會給了你,能不能得圣上青眼還是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蓖羰涞匾粨u手,訓誡道:“你資歷淺薄,本應比其他人更加勤勉,再像這般漫不經心,只怕日后難成大器?!?/br> 顧琢齋慚愧不已,白凈的臉一下脹得通紅。 “學生知錯?!?/br> 汪石說完重話,到底舍不得太過苛責這個得意門生,便放緩了語氣,“御書閣里收藏著百來副前朝畫院留下的清荷圖,你動筆之前最好先將那些畫全部琢磨一遍?!?/br> “學生省得?!鳖欁笼S誠惶誠恐地答應。 汪石走后,顧琢齋的擔憂雖然被這個從天而降的機遇沖淡了不少,但仍是無法集中精神在畫上。好不容易熬到晚間出宮,他往住處走去,走到一個路口,遲疑一瞬,調轉方向走向了明若柳的小院。 泛漪和南煌不在,平日又見不到顧琢齋的人,明若柳也懶得像人一樣兢兢業業的活著。這夜她獨自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任由身上柳枝飄搖。 作為妖,她最熟悉的其實是孤單的滋味兒。 活得久了,不必擔心生死,便很難再對瑣碎平常的事務提起興趣。 重新修煉的一百來年里,她有感知,卻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說,只能渾沌地感受周圍發生的一切。日升月落,春去秋來,還有變幻不停的風霜雨雪。 明若柳本以為自己熬過了那段時間,就再也不會害怕孤身一人,可是經歷過和集芳堂熱鬧又忙碌的日子,她才發現自己是從骨子里畏懼孤單。 “所以我難修成正道??!”她趴在欄桿邊,望著掛在天上的那輪皎皎明月,喃喃而嘆。 門外傳來一陣叩門聲明若柳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會到這兒來?她一下慌了神。 她手忙腳亂地變化成完全的人形,高聲問道:“誰???” “阿柳,是我?!?/br> 顧琢齋的聲音傳進院中,明若柳松了一口氣,趕緊前去開門。 “你怎么來了?”她將顧琢齋請進來,疑惑問道。 顧琢齋看到院里燈都沒點一盞,不由皺起了眉頭。 “南煌和泛漪呢?” “啊……”明若柳心頭一跳,硬著頭皮回道:“他們回浮橋鎮了?!?/br> “回浮橋鎮了?”顧琢齋驚訝地扭頭看向她,“怎么沒聽你跟我說過?他們什么時候走的?” “快一個月了?!泵魅袅b成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她挽著顧琢齋的胳膊走進客廳,點亮廳中的燭火,見顧琢齋一副想要教訓人的神情,忙插口道:“你畫院的事兒這么忙,我就想著不必拿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攪擾你?!?/br> 近來畫院任務繁重,顧琢齋連著兩個假日都被汪石要求加工,他們已經快半月沒有見面了。顧琢齋今兒跑到她這里來,一是想要問清楚簪子是怎么回事兒,二是因為實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