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爹!”她氣短地喚了一聲,就想要掀開被子下床跪下。 白老爺忙不迭趕上前,摁住她的手,父女兩人四目相交,抱頭痛哭。 白婉寧在服下藥的那一瞬間就后悔了。 她本以為自己是終于得到了解脫,卻沒想到死那么可怕。 四肢不受她控制地僵硬抽搐時,她真的怕極了。她理智還在,卻能完全感覺到自己在慢慢死去。 起初她還能看清玉溆的臉,但很快眼前就一片模糊,房里的燭火閃爍成一圈圈閃亮的光圈,她拼命掙扎著想要說話,舌頭卻麻木得不聽她使喚。 她感覺有人在重重地一下下捶打著她的腦子,眼睛里的光一點點灰暗,她知道自己快要看不見了。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這時才覺得自己傻極了。 原來自己為了自己那一腔情愿的愛拋棄了那么珍貴的東西,原來顧琢齋愛不愛她,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可惜自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睡意像海浪般一波一波襲來,白婉寧知道閉眼就是死,所以拼命掙扎著睜大眼睛,可那誘使她閉眼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她還是抵抗不住睡了過去。 昏迷之后,她既好像沉在深深的海底,又好像自己飄在云端。她在一片冰冷黑暗的混沌里,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忽然,她看到了遠處一抹青綠色的熒光,熒光越來越多,匯集成幾縷光帶纏住了她的手腳。周遭越來越明亮,她沉重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 熒光匯入她身體,她像泡在了溫水里一般舒服。四周的光越來越亮,她意識到自己先前做了什么,立刻嚇得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她便看到腫著眼睛的玉溆趴在她床側。 房間寂靜無聲,她聽到自己跳得響亮的心跳聲,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死里逃生。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玉溆,玉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她坐著,立即被嚇得尖叫了一聲。 玉溆死死盯著她,表情跟見鬼了一樣。 “玉溆……”她聲若蚊蚋地小聲說話,也以為自己變成了鬼。 聽到她聲音,玉溆驚恐的眼睛一閃,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抱住了她。 “小姐!你是鬼我也不怕!”玉溆抱住她聲淚俱下地嚎啕。 我活著,我真的活著! 白婉寧終于相信自己逃過了一劫。她用力回抱住玉溆,心里涌過一陣狂喜。 這一夜生生死死,顧琢送走程安亭,一個人冷靜了半天,終于緩過了勁兒。 他顧不得一夜沒合眼,起身就往集芳堂趕去。清晨,天氣寒涼,街上還沒幾個行人,他一路狂奔,亦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集芳堂后院的小門虛掩,顧琢齋不及細想徑直推門而入,院子里空蕩蕩的,他以為他們還沒醒,便按捺下心里的激動,傻傻地站在院子里,打算等他們一醒來,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卻不想他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也沒等到一聲兒動靜。 第77章 太陽已經升過了樹梢,平常這個時候,集芳堂早就已經開門做生意。顧琢齋心里閃過一絲慌張,提聲喊了幾下南煌的名字。 天光敞亮,陽光明媚,院子里的花草錯落有致、修剪得整整齊齊,明若柳養在亭下的一只白鸚鵡悠閑自在地蹦來蹦去。 等了半天沒人回應,顧琢齋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再顧不得合不合禮,拔足就像明若柳房間沖去。明若柳的房門大敞,他心里閃過不好的預感,直接闖了進去。 香爐中的熏香燃盡不久,空氣里還彌漫著明若柳身上常帶著的甜軟的香味,房中一切如常,只是獨獨少了人。 顧琢齋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兩下。 “不會的……不會的……”他喃喃念叨著,竭力讓自己維持鎮定,飛快地跑下樓梯,直奔南煌房間。 結果南煌也不在房里。 顧琢齋徹底慌了神。 他多么希望明若柳會如她常常惡作劇的那般,不知從哪里蹦出來跳到他背上,然后捂住他眼睛在他耳邊得逞地笑。 可這次他將集芳堂翻了個底朝天,她也沒有出現。 顧琢齋回到院子里,頹然坐到地上,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冗長的、醒來的噩夢。 他們什么東西沒帶走,她能去哪,又能帶著泛漪南煌去哪?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心亂如麻,實在做不到冷靜思考。 會不會她是因為自己昨天的態度生氣了,不想見他,就帶著他們躲到了山里? 顧琢齋想到這點,霍然站起身,不管不顧地就往城外走。他悶頭走過兩條街,方像醒悟過來一樣,轉身拼命向程安亭家跑去。 街市熱鬧擁擠,顧琢齋發足狂奔,引得行人紛紛側目。程府看門的小廝遠遠看到一個人向他們家門口沖過來,害怕是來鬧事的潑皮,連忙站起來喝止。 “哎哎哎,跑什么跑!”他叉著腰,用手指著人不客氣地教訓,只當是哪個村野莽夫。 來人跑近,他看清是向來溫文爾雅,從容有禮的顧琢齋,心里一驚,馬上斂了方才氣勢洶洶的聲勢,殷勤地迎了上去。 顧琢齋停下腳步,喘到說不出話,小廝扶住他,關切問道:“顧公子,你這么火急火燎的,是出了什么事兒嗎?” “我現在就要見你家公子?!鳖欁笼S單刀直入地說。 他神情嚴肅鄭重,小廝知道他和自家公子是過命的交情,此時也顧不得程安亭才睡下不久,就干脆地帶著他進了內院。 程安亭折騰了一宿,此時才迷迷糊糊睡過去沒多久,就被墨煙叫醒。他睡眼惺忪地聽得墨煙稟報說顧琢齋要見他,困意馬上消散無蹤。 不會是白家又出什么事兒了吧?! 他翻身下床開始麻溜兒地穿衣洗漱,不想衣服還沒穿好,顧琢齋就從會客的小偏廳闖進了他的臥室。 “白婉寧又出事了?” “泛漪有到你這里來嗎?” 兩個人同時開口,話直直撞到了一處。 程安亭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顧琢齋的問話,立即反問道:“你問泛漪做什么?” 顧琢齋一看程安亭這懵懂疑惑的樣子,就明白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頹然坐到椅子上,用手撐著腦袋,無力地嘆了一口氣,低低道:“他們都走了?!?/br> “走了?”程安亭驚訝地重復,還不懂‘走了’二字的意義。 顧琢齋抬頭看他一眼,有些失控地向他大聲嚷道:“走了,就是不告而別,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不可能!你在說些什么???”顧琢齋說的話太過匪夷所思,程安亭想也不想,直接否認。 昨天他去集芳堂,泛漪看他臉色沉重,還千方百計地想要哄他高興。 “借我匹馬?!?/br> 顧琢齋這時候實在沒心思慢慢同程安亭說清來龍去脈,現在他只想趕快到山上看一看。如果他們在山上,那萬事大吉,如果他們不在山上,那…… 他也不敢想如果在山上找不到人,他會怎么樣。 顧琢齋面色鐵青,看著搖搖欲墜,程安亭猜是其中出了些誤會,忙道:“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br> 墨煙馬上前去為兩人準備馬匹,顧琢齋頹然地趴在椅子旁的小幾上,頭疼欲裂。 程安亭對顧琢齋的話半信半疑,他不信泛漪會一走了之,又覺得以顧琢齋沉穩的性子不會信口開河。 “你別急,說不定他們只是有事出門一趟,現在已經回家了?!彼参款欁笼S,同時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什么時候不出事,就偏偏是在今天出事兒?顧琢齋勉強提了提唇角,想要笑一笑,可是笑不出來。 臨出門,程安亭又要墨煙去集芳堂蹲守,看能不能等到人回來。兩人策馬出城,到山間小屋時已近晌午。 顧琢齋騎在馬上,遠遠看到小屋門上落著的結結實實的鎖,一陣頭暈眼花,差點從馬上墜下來。 “茂之!”程安亭一手扯著韁繩,一手趕緊扶住臉色蒼白的好友。 顧琢齋素來文弱,這一天一夜遭遇不少變故,水米未進,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快要支持不住。他輕輕擋開程安亭的手,兩指用力捏了捏太陽xue,隨即勒馬轉身。 “去老師家?!?/br> 他篤定說著,不等程安亭再言,就夾了一下馬肚,又向孟思年家趕去。程安亭揚鞭跟上,本來甚是鎮定的心也跟著敲起了鼓。 難道泛漪他們真的跑了? 其實顧琢齋心里清楚,明若柳雖然與孟夫人樵青交好,但遠遠不到受了委屈會到她這里來尋求庇護的程度。 可他除了孟家,再想不到她還能去哪兒。 孟夫人在院子里擺弄花草,聽得一陣由遠及近急響的馬蹄聲,循聲望去,看到顧琢齋和程安亭騎著馬一前一后地往這邊來,馬上放下手里的活計,小跑到門前迎接兩人。 “你們怎么突然來了?”她高興地問勒住馬的兩人。 顧琢齋太久沒休息,剛才又顛簸了一路,下馬時腳一軟便摔在了地上,膝蓋在門前粗糲的沙子路上一蹭而過,登時血rou模糊。孟夫人一聲驚呼,急忙將他扶起來。 程安亭拉過顧琢齋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好叫他能靠著自己。他低頭看了一眼顧琢齋鮮血淋漓的傷口,關切問道:“你沒事兒吧?” 顧琢齋咬著牙搖搖頭,倒覺得膝上火辣辣的痛讓他清醒了不少。 “師娘,阿柳來過你這兒嗎?”他顫著聲兒問孟夫人。 孟夫人怔著搖了搖頭,“沒有啊,她沒來過?!?/br> 程安亭感覺到好友的緊繃的身體一下就像xiele氣一樣往下滑去,忙用力撐住了他。孟夫人沒見過顧琢齋如此頹喪失常的模樣,一時間有點被他嚇住了。 “你……你先進屋處理下傷口?!彼崧曊f著,用眼神示意程安亭趕緊把他送進屋。 顧琢齋情緒這樣激動,還是先冷靜一下比較好。 “不……”顧琢齋想也不想,立即拒絕。他想要回身上馬去下一個地方找,程安亭拉著他不肯放手。 他腿傷成這樣,走路都成問題,還騎什么馬? 顧琢齋雙眸渙散還在搖搖晃晃地和自己對抗,程安亭忍不住真下了幾分力氣捏緊了他的肩膀。 “茂之!”他有些責備地斥責道。 程安亭的手就像一雙鐵爪鉗制得顧琢齋動彈不得,顧琢齋感受到肩上傳來的痛感,抬眼茫然地看向程安亭。 程安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放輕語氣勸道:“你著急,我也著急??晌覀儸F在急也沒用,倒不如先在師娘這兒休息休息,從長計議?!?/br> 顧琢齋心知他所言不差,他沉默了會兒,無計可施地點了點頭。程安亭放下心,和孟夫人一起將顧琢齋扶進了房里。 兩人在外奔波了一天,程安亭拜托孟夫人去準備些吃食,自己一邊幫顧琢齋清理包扎傷口,一邊向他仔細詢問集芳堂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顧琢齋疲倦地用手遮著眼,有氣無力地回答著程安亭的問題,覺得自己像被人蒙著腦袋狠狠打了一頓一樣,一陣陣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