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恒鈞燁臉色也不好看,大步走到他面前,不像來拜訪,倒像來討債的。 “我meimei懷孕了?!彼痈吲R下,把一張檢驗單扔到茶幾上,氣勢洶洶地瞪著他,“容少嶼干的好事!” 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強烈的眩暈和額角的脹痛連成一線,容少宸閉了閉眼,迅速消化完這個訊息,他指指旁邊的位置,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先坐,慢慢談?!?/br> 事情雖然是你情我愿,真鬧出人命女孩子總是被動的一方,身為男方家屬,除了低頭服軟還能怎么樣?這種突發狀況放到普通人家都免不了雞飛狗跳,何況雙方背后是兩家敵對多年的上市公司,給他們擦屁股只會更麻煩。 恒鈞燁沒在他指定的地方落座,反而在他身邊坐下,一手還搭上他身后的沙發靠背,溫熱的氣息侵襲過來——要不是他一臉凝重,容少宸真要以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把當事人叫出來吧?!焙汊x燁手指摩挲著沙發靠背,語氣略帶譏誚,“你總不能護著他們一輩子” 容少宸往旁邊側了側身,抬頭朝樓上喝道:“容少嶼,滾下來!” 傳說,當你媽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候就意味著好日子到頭了,大哥不是媽,所以收拾你更不會手軟。 自知闖禍的容少嶼干脆利落地往大哥面前一跪,頂著凜冽刺骨的寒風,慫慫地懺悔:“大哥,我錯了,但是我真的愛她?!?/br> 剩下的都不用說了,皮球又踢回給大哥,容少嶼暗中與恒鈞燁交換一個眼神,努力縮在一旁當背景。 恒鈞燁火上澆油:“容大少若是做不了主,令尊令堂今日乘早班飛機回國,等二老回來再商討也是一樣?!?/br> 容少宸還沒意識到他家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正跟死對頭勾結在一起給他下套,暈沉沉的腦子只是想著女方腹中的胎兒。 一個流淌著容家與恒家共同血液的孩子,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實現了某人的夙愿吧…… 再一次被往事刺痛,容少宸眼中泛上冰冷的嘲諷,扭頭看向恒鈞燁,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恒小姐同意下嫁,我會盡快安排婚禮事宜?!?/br> “哥!”容少嶼喜出望外,抬起頭來卻看到大哥眼中nongnong的失望與厭惡,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這個圍魏救趙的小把戲似乎玩得不太高明。 “哥?”他有點慌,不知道為什么情況會變成這樣,如果大哥直接罵他一頓他或許還好過些,只是大哥連火都懶得發,只是緩緩站起身,神情淡漠:“失陪,少嶼,招待客人?!?/br> 他徑自上樓補眠,剩下容少嶼在客廳里忐忑不安。 是他的錯覺嗎?他那個一直以銅墻鐵壁的姿態支撐著整個容家的大哥,離去的背影蕭條而落寞,像是有某種無法言說的傷痛正在無休無止地折磨著他,而他們所有人,都在幫這種傷痛落井下石,一刀又一刀地凌遲著大哥鮮活的生命,直到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冰冷、越來越讓人理所當然地覺得無論怎么對待他,他都不會難過。 一直任性妄為容三少爺第一次覺得,他好像犯了個很大很大的錯誤。 讓秘書查到飛機降落的時間,容少宸被鬧鐘叫醒的時候,頭痛的癥狀緩解了不少,精神還是不濟,整個人都懨懨的。 就連看到床邊那個不請自來的客人時,他都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驚詫。 恒鈞燁坐在床邊,看著他灰敗的臉色,輕聲問:“為什么不要求他們打掉孩子分手?” 得償所愿,還要追根問底,非要把人逼到死角無所遁形,他以前怎么會看上這樣的男人?容少宸推開被子起身更衣,淡淡地說:“是我對少嶼管教不周,給你添麻煩了,抱歉?!?/br> 公事公辦,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的態度在兩人之間劃開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恒鈞燁知道他受傷了,那么驕傲自持、寧折不彎的人,竟然用這種平淡到近乎麻木的語氣,向他道歉。 “別人都說你獨斷專行、六親不認,我知道你還是心軟?!焙汊x燁伸手幫他系上衣扣,像往常那樣隨意而熟稔,嘆道:“你的狀態不好,我來開車吧?!?/br> 容少宸無所謂地點頭,系上安全帶,懶懶地看著窗外的街景。 張狂霸氣的悍馬換成典雅大氣的s600,至少在外人看來,這個握著方向盤的人收斂起少年時的桀驁,變得中規中矩,沉穩莊重。 只有容少宸知道,他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咬人的狼崽子。 “我開車的時候,只有你坐過這個位置?!焙汊x燁拐上通往機場的高速路,語氣中帶著懷念,“那輛h2還留在我車庫里,畢竟……” 他偏過頭看了容少宸一眼,深棕色的眼眸涌動著曖昧的溫柔:“畢竟上面有很多美好的回憶?!?/br>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吧?”容少宸不為所動,態度淡漠而疏遠,語氣既非乞求也無慍怒,只是帶著浪潮退去之后,疲態盡露的厭倦。 不悲不喜,無愛無嗔,剩下的只有厭倦,厭倦了過往,厭倦了將來,也厭倦了他。 恒鈞燁心神巨震,一腳剎車停在路邊,驚疑交加地看著他。 容少宸清冷幽深的眸子迎上他,眼中甚至帶著一絲憐憫,似笑非笑地告訴他:“別白費心機了,你什么都得不到的?!?/br> ———————————————— 中秋快樂!比心! 第12章 自從挑明了關系,營山就從飆車圣地變成約會圣地,兩個血氣方剛、荷爾蒙無處安放的少年隔三差五就要飆到山頂看看風景再談談人生。 恒少爺的愛車不僅副駕駛不讓人染指,后座也成了禁地,讓一干狐朋狗友跳腳罵他見色忘義。 天氣漸冷,每次談完人生,他們就跑到營山腳下的小鎮子里吃宵夜,其中有一家燒烤店是兩人的最愛。 店主內蒙人,調理羊rou手法一絕,烤出的羊排外焦里嫩,肥瘦相宜,酥脆的外殼咬開是烤化的rou汁,香韌入味的瘦rou包裹著肋條,一口下去滿嘴鮮香,還沒什么膻味,讓原本不怎么吃羊rou的容少宸一根又一根吃得停不下來。 兩個相貌出眾的少年給這間小店增色不少,特別是容少宸這樣白/皙矜貴,一看就出身不凡的貴公子。 他們每次來,都有不少老饕偷偷盯著看——哎喲,那個小帥哥不僅把圣華灰撲撲的校服穿得玉樹臨風,連吃rou也不像他們那樣掰開直接啃,而是用小刀把羊rou剔到碟子里,醮一點甜醬慢條斯理地往嘴里送,動作優雅又從容,硬是把這間蒼蠅館子吃出國宴大堂的氣氛。 恒鈞燁是抓著骨頭直接啃的,看他這么講究,一邊嫌棄他動作慢一邊幫他剔了一大堆rou,嘻笑道:“我的少爺,多吃點,不夠哥哥這兒還有?!?/br> 容少宸埋頭苦吃,不理會這個吃飯都不忘開黃腔的家伙,店主忙里偷閑,端著一壺青梅酒送過來:“小帥哥,來嘗嘗自家釀的酒?!?/br> 嗅到酒壺里飄出來青澀酸甜帶著微微辛辣的香氣,容少宸眼睛亮了,目不轉睛地盯著恒鈞燁。 知道他饞酒卻量淺,恒鈞燁狠心無視他期盼的眼神,只給自己倒了一杯,還沒端起來就被一只素白的手蓋住,容少宸惱火地瞪著他,說:“開車不喝酒?!?/br> “晚上車少,你開回去?!焙汊x燁存心逗他,一臉壞笑,果然容少宸氣餒地垂下眼眉,搖搖腦袋:“我沒駕照?!?/br> “哦是的,你還未成年?!焙汊x燁假裝恍然大悟,端起酒杯勾/引他,“未成年能喝酒嗎?” 他忘了這個被眾人交口稱贊的好孩子已經學壞了,容少宸抓著他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拉,舌尖滑過唇隙,低聲請求:“喂我喝……” 他的表情矜傲中帶著討好,眼神無辜而妖異,讓恒鈞燁的理智瞬間崩盤,渾身發燙,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酒杯。 容少宸一擊得逞,趁他意亂情迷之際低頭喝光杯中物,只覺得入口芬芳甜軟,微酸帶澀,齒頰留香,讓人從喉嚨到胸腹又清爽又熨帖。 他意猶未盡,忍不住又倒了一杯,恒鈞燁心知自己兵敗如山倒,無奈地收回手去,用灼熱的眼神看著他花樣作死。 容少宸很快把自己灌暈了,星眸半開半閉,一臉潮紅,身體軟成一根面條。 恒鈞燁嘆了口氣,喊老板結帳,然后半拖半抱地把男朋友弄回車上,飛速飆回山頂,在h2寬大的后座上,慢慢地給他醒酒。 后來可能是覺得喝醉酒太丟臉了,容少宸吸取教訓,每次只抿幾口喝到微醺即止,絕不再貪杯,讓嘗到甜頭的恒鈞燁反而有點失望。 冬天開始斷斷續續地降雪,營山公路不能跑了,恒鈞燁就帶著他在市區到處找樂子。 有時候像尋常戀人那樣去看晚場電影,在光影變幻中十指交扣,偷一個淺吻;有時候去龍蛇混雜的小酒吧,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肆無忌憚地唇舌交纏;有時候去逛步行街,在擠擠挨挨的人群中游魚似地穿梭,讓每一次巧遇都像初見般動人心弦;有時候混在地下拳擊場臭汗彌漫的人群中,跟著呼喊的節奏點燃胸中的烈火,牽牽扯扯、跌跌撞撞地溜到無人經過的暗巷里撫慰彼此躁動的靈魂…… 在學校里每次擦肩而過,他們都表現得和陌生人一樣道貌岸然,只有視線勾纏在一處,露骨而克制,欲說還休,等到夜晚降臨,才能拋棄白天的種種枷鎖,貪得無厭地索取彼此的熱情。 隱秘的戀情讓兩個人越來越如膠似漆,難分難舍,似乎只有藉由銷魂蝕骨的糾纏,才能在這秘而不宣的地下關系中汲取幾分安全感。 容少宸臥室窗臺下面是一架紫藤,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碳化木支架,讓恒鈞燁可以輕而易舉地攀爬上去,翻進他的私密空間。 自從第一次半夜驚醒對上壞小子熾熱的目光,好孩子就再也不讓傭人進來打掃他的房間了。 放了寒假,更加被他纏得喘不過氣來。 恒鈞燁不再滿足于夜晚見面,直接抱著一堆試卷登堂入室,用向學霸請教問題的理由唬住了容少宸的家人,他們在感嘆浪子回頭的同時還十分體貼地不去打擾他們,任由緊閉的房門隔開了所有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響。 “教教我唄!”校霸低啞的聲音勾得人神不守舍,學霸俯身在滿桌試卷上,含嗔帶恨地回頭瞪他,修長的手指虛軟得捏不住鉛筆,勉強寫了個潦草的“解”字就把筆掉到一邊,揉皺了一整疊草稿紙。 過年全家守歲,零點鐘聲還沒響容少宸就假裝困倦離前提席,結果一進屋被推抵在門板上,用另一種方式守歲到天亮。 春暖花開,紫藤如云似錦,卻一夜之間莫名其妙地被人摘了大半,沒人知道它們被堆迭成滿床花褥,又在疾風驟雨中碾碎凋零,只留下幽靜的花香繚繞在肌里發間,似有似無,暗香浮動……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眾人眼中清冷自律、沉靜內斂的美少年,在將成年而未成年的青澀時代,在循規蹈矩穩重優雅的表相之下,已經看遍了世間的風景,嘗盡了情愛的癲狂。 那時候的容少宸,又驕傲又純粹,愛一個人就義無返顧傾盡所有,像云朵揉成了霧,像冰川化成了水,絲絲縷縷地、毫無保留地愛著他的壞小子,當時他還那么年輕,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 云朵只有飄蕩在高不可及的天空才能避開傷害,冰川必須凍結于杳無人跡的絕頂方可免遭玷染。 等他明白過來已為時太晚,他的驕傲被碾碎成泥,他的執拗成了笑話,這段他曾以為刻骨銘心的初戀,多年以后回想起來,只剩下nongnong的諷刺和沉重的不堪。 —————————————— 這是一座停車場,停滿了容總的不可描述…… 容總:喝酒不開車。 恒總:你喝你的,我來開車。 少銘:我懷疑你們在開車但是我沒有證據! 第13章 不出所料,父母對容少嶼和恒詠心的婚事樂見其成,更對他們的小孩喜出望外,扔下行李就拖著少嶼前去拜訪未來親家了。 奉子成婚容不得拖拖拉拉,必須速戰速決,不然胎兒一天天長大,新娘大著肚子穿婚紗實在不甚體面。 既然兩家結親已成定局,容少宸索性撒手不管,把注意力轉到少銘身上。 比起被父母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嶼,他對少銘確實更偏心一些,管束也更加嚴格,怕他被騙被拐被傷害,全然忘記少銘已經二十六歲了,自己不能一輩子為他保駕護航,有些風浪必須他自己去承擔。 有必要見一見少銘的意中人了,若是真如少銘所說是個正人君子,他也沒必要再攔著弟弟與之來往——總不能因為自己經歷過一段失敗的感情,就要求別人也跟著裹足不前。 弦崩了這么多年,到了給自己松綁的時候了,在積年累月的倦怠感把他壓垮之前,他必須學著放手。 周一早晨,申宇一上班就向監管部門提交申請,只等批復下來就可以發公告停牌,正式進入重組議程。 雖然以后還有得磨,現在至少逼著申宇向前邁了一小步,不再做個左右逢源的騎墻派,只希望其他人和事不要節外生枝就好。 想到恒鈞燁手中申宇的股票,他就隱隱覺得對方還會出來作妖。 躲不過,就硬碰硬,該來的總會來,容少宸把閑雜人等拋到腦后,定下心來開始忙碌的一天。 很快他發現,情況只會比預想的更糟,因為在他身邊作妖的可不止他那個居心叵測的前男友。 晚上給父母接風宴被他老媽搞成了相親宴,容少宸一入席看到坐在二老旁邊那個一臉嬌羞的小美女,就覺得這頓飯怕是不能好好吃了。 “反正兩家公司要合作,年輕人多交朋友總是好的?!笨闯鏊姆锤?,容mama硬按著他坐下,笑吟吟的臉上是不容拒絕的強勢,“我看媛媛這孩子不錯,少宸你也別老是板著臉,這又不是在公司,放輕松一點嘛!” 容少宸無法,只能勾勾唇角,朝旁邊的女孩點點頭算打招呼:“洪小姐,幸會?!?/br> 洪媛媛,申宇制造的千金,洪世杰的meimei,之前洪公子幾次提到要介紹meimei給他認識都被他不著痕跡地推掉了,容少宸嘆了口氣,他固然能打發掉洪世杰,但他打發不掉自己的媽。 少嶼的婚事還不夠他們忙嗎,怎么還有精力管自己是不是孤家寡人? 容少宸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無非是冷酷剛硬不近人情,像機器人一樣嚴苛自律又無欲無求,又總是繃著臉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讓他的私生活向來簡單,沒什么人敢不開眼地滋擾他,曾經有過合作方暗送秋波,都被他堅決果斷地回絕了。 他像一個情愛的絕緣體,七情六欲好像都在十年前燃燒殆盡,現在的容少宸只想清清凈凈地享受他的單身生活,再不想陷進泥潭一樣的情感糾葛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