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就在沈小甜打算吃的時候,她的旁邊傳來了一聲大喊: “我說了,你們的酸蘿卜不夠酸!” 他們兩個同時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女孩兒正在座位上,指著面前的碗,跟那個服務員爭執。 “你們這個酸蘿卜老鴨湯根本不是酸蘿卜!喝起來一點都不酸!你聽不懂么?” “女士……”年輕的服務員的臉上還帶著笑,輕聲說:“女士,我們這個酸蘿卜是我們從四川買回來的……” “它不酸!” 年輕的女人還是固執地堅持著那一句話。 “女士,您……” 服務員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因為那個女孩兒突然哭了起來,是歇斯底里不管不顧地哭泣。 “我就想吃個酸羅老鴨湯!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睡,上午開會我的選題又沒過,我下午還要趕一個書稿下廠,我就想吃個酸蘿卜老鴨湯!我怎么做什么都不順!” 店老板匆匆走了過來,看著這個她在店里徹底崩潰地哭泣。 “我為什么要來北京?我在這兒什么都沒有,我連酸蘿卜都吃不到!” 陸辛收回目光,看見沈小甜還看著那個女孩兒。 “她就是太累了,哭過了就好了?!标懶琳f,“我以前也見過,半夜開攤兒,來吃飯的少不了這種撐不下去的?!?/br> 沈小甜重重地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鍋盔沒張開嘴。 老板和服務員都是男的,兩個人四只手攤著,都不知道該怎么勸。 女孩兒的整張臉都哭紅了,她的衣服本來穿的很體面,藍灰色的套裝裙子,配著黑色的高跟鞋,可現在,她真的渾身都寫滿了憔悴和狼狽。 沈小甜對陸辛說:“有時候,人就是這個樣子,看著什么都還好好的,可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徹底崩潰了,就像一個瓶子,太脆了,石子兒輕輕蹦上去,它就成了從那一個點徹底碎了?!?/br> 說著話,她放下鍋盔,喝了兩口豆湯飯。 這場熱鬧,其他人看了幾眼,都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飯,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距離午休結束已經不遠了。 有一個男的不耐煩地催菜,老板讓服務員去忙,自己手忙腳亂地抽了紙巾遞給那個女孩兒。 “別哭了,你別哭了,那個……你、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好不好?” “嗚嗚嗚……”女孩兒還在嚎啕大哭,擦了一下鼻子,她說,“你做飯不好吃,嗚嗚嗚……我今天又得加班,回家還得坐兩個小時地鐵,我不想去西二旗擠地鐵,我想回成都,我想回家,北京不是我家?!?/br> 看見沈小甜又嘆了一口氣,陸辛站了起來,他走過去,對那個女孩兒說: “嘿,別哭了,你想吃什么?回鍋rou行不行?” 第58章 回鍋rou 野廚子真是個過分好看的廚子, 光靠臉,他的安慰就比飯館兒老板更見效一些。 女孩兒打了個嗝兒,流著淚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陸辛, 看見他身后冒出來一個人,歪著頭說: “你放心,他做飯絕對好吃!” 女孩兒又打了個嗝兒,繼續抽泣。 陸辛轉身跟沈小甜說:“你去把鍋盔吃了,涼了就不香了?!?/br> 又對老板說:“多余的圍裙給我一條,我們這是旅游出來的, 洗衣服不方便?!?/br> 老板:“???” “啊什么呀啊,人家想吃個好吃的回鍋rou?!?/br> 一把抓著老板的肩膀,陸辛就這么去了廚房。 沈小甜手里拿著鍋盔,又看看那個女孩兒,也跟著往廚房走。 廚房里,一個幫廚正在收拾小菜, 陸辛從菜架旁邊抓起了一個圍裙套在了身上,又在流水臺上洗了手。 廚房門口, 沈小甜對一個攔著她的服務員說:“這份回鍋rou記在我們那桌哦?!?/br> 服務員笑了一下, 說:“這不能……” “怎么不能?”沈小甜對廚房里面喊, “陸辛, 我也要吃回鍋rou, 你做兩份兒吧?!?/br> 陸辛正在切著一塊白煮rou,這么一聽,下刀更快了。 “你這個rou煮的時候放了不少八角啊?!?/br> 一邊切rou,他還跟著店老板說話。 老板在另一個灶頭上忙著單子, 還不停地用眼角兒來看陸辛的手藝,見那刀又快又穩, 他的心也放下了幾分,搖搖頭說:“沒辦法,豬不行,北京這邊的rou啊都是屠宰場出的,香味兒沒多少,皮sao氣可一點兒沒少?!?/br> 陸辛聽他這么說,咧嘴笑了一下。 “你這鍋不夠大,不然你就拿燒冒煙的黑鍋底把頭皮烙一下。這樣兒的話你就明火把豬皮烤黑了再刷干凈,味兒也能好點兒。別用這么多大料,香味兒本來就沒多少,給蓋沒了?!?/br> rou是一片一片的,薄薄的,軟軟地貼著刀面垂到案板上。 “你這兒盡是五花rou,唉,回鍋rou吃的是那個瘦rou的嫩,不是東坡rou那個酥爛勁兒,下次看見后肘上貼著臀丘的,你讓賣rou的給你那塊兒?!?/br> 手上的活兒在做著,陸辛居然還搞起了現場教學,聲音和油煙機的聲音一起傳了出來。 沈小甜面帶笑容,在廚房門口聽得津津有味兒。 灶上燒起大火,陸辛在鍋里添了一勺菜籽油,等油熱了,就把切好的rou片兒倒了進去。 粉粉白白的rou遇到了熱油,滋啦聲里,香氣就出來了。 “回鍋rou這個菜,最重要是什么你知道么?其實跟番茄炒蛋一樣,你得把火候用足了才好吃,rou要起金邊兒?!?/br> 說話的功夫,他把拍碎的姜、切碎的辣椒和豆豉添進了鍋里,開始顛勺。 “我說你那個酸蘿卜是不是拿水泡過呀?”他又問那個老板。 老板的臉色僵了一下,說:“在這兒開川菜館兒哪敢做口味那么重啊,那些酸蘿卜要是不泡洗一下,一塊兒蘿卜能讓人下半碗飯?!?/br> 炒鍋與灶輕碰在一起又揚起來,陸辛說:“那多好呀,要我說,這年頭兒大連鎖店都開始講究什么正宗了,你也別總想著別人愛吃不愛吃,人家正經川菜為什么這幾年這么揚眉吐氣,不就是愛吃的人多么?” 紅椒塊兒是廚房里現成的,陸辛抓了兩把扔進了鍋里。 “那姑娘啊,你也別生她氣,年輕人走出來誰都不容易,這年頭兒,誰都要臉,能真繃不住了,那就是真繃不住了,心里不定多大委屈呢?!?/br> 老板點點頭,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大,就是發際線看著增齡效果明顯,聽陸辛這么說,他也嘆了口氣: “是呀,不然還能怎么辦?那姑娘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了,爹媽哭了,沒讓你陪著哭就不錯了?!?/br> 唉?這話有意思,陸辛看了老板一眼,抓出來的青蒜苗段兒在菜案上一放,左手抄起刀一拍,直接用刀給撂進了鍋里。 這一手可耍得挺帥。 老板旁邊兒的幫廚差點兒看直了眼。 門口傳來啪啪啪的鼓掌聲,沒錯,就是我們的小甜老師。 兩盤回鍋rou,其中一盤被端到了那個女孩兒的面前。 其實,時間也不過過去了三分鐘而已。 女孩兒還在抽泣,聞著rou香氣,她嗚咽了一聲,默默拿起了筷子。 “有rou吃就別哭了啊?!?/br> 陸大廚圍裙還沒摘呢,回身,看見沈小甜守著另一盤回鍋rou在對自己笑。 “真香啊?!?/br> 先煮后炒的rou真是規整又香味十足,咸香的辣,香辣的咸,rou里的汁兒是混著油的,外面的一層是翻炒賦予的香。 不過這句話卻不是沈小甜夸的,那個女孩兒,她的眼睛還是紅的,眼淚還沒擦干凈,吸鼻涕的聲音隱隱約約,嘴里在嚼著回鍋rou。 “真香?!彼终f了一遍。 面前放著的那一碗白米飯,rou放上去,夾著飯,她吃了一口又一口。 “啪嗒?!?/br> 眼淚又掉出來了。 吃了兩口飯,擦掉眼淚,她轉頭,終于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太謝謝你們了?!?/br> 沈小甜看看那個女孩兒,又看向對面的陸辛,臉上帶著笑。 “哎呀……” 她想說人美心善的野廚子,沒想到陸辛也看著她。 四目相對,夸人的詞兒沒說出來,她“噗呲”一聲笑了。 “要是我早點兒遇到你就好了,嗯……早個十來年?!?/br> 再次走在秋日的陽光下,沈小甜說道。 陸辛跟在后面,今天刮得是北風,他們一路往南走,風從后面來。 “我上初中的時候去了廣東,那時候也是各種不適應,廣東的燒臘飯好吃,可吃久了我就特別想吃酸辣土豆絲、韭菜炒雞蛋,又吃不著。 “其實我的同學和老師都挺照顧我的,可他們越是照顧我,我就越想家,越不敢告訴別人我想家。 “有一次,我周末回家,家里沒人,我就坐在馬桶蓋上,開著衛生間的水龍頭,開始哭?!?/br> 沈小甜自己想想都覺得那場景挺好笑的,于是她真笑了。 “那時候我媽事業正忙著呢,匆匆趕回家,一開衛生間就被我嚇住了。我媽……其實不太知道怎么跟我相處,她問我怎么了,我說我想吃韭菜炒雞蛋了。我媽問我,大蔥炒雞蛋行么?我說行。 “她給我炒了一盤大蔥炒雞蛋,不太好吃,很閑,我也沒配別的,就全吃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其實我媽也挺好的……可是吃完之后,我媽就讓我對著墻站著,讓我說一百遍‘為了口吃的就掉眼淚,我太丟人了’?!?/br> 陸辛的腳步停了下來,沈小甜繼續往前走。 “這就是我媽,她能盡自己所能的滿足我的一切物質需求,可我會忍不住去想,她對我的滿足,到底是不是為了獲得在精神上更高的統治權?!?/br> 從她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問她: “所以你是不是特別羨慕那個姑娘?” “嗯?”沈小甜回身,看著陸辛,笑著說,“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應該會吧。不過現在我不會了?!?/br> 因為那個能為了別人不掉眼淚而下廚房的那個人,是我的課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