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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吃點兒好的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沈小甜踮起腳尖,看見他的刀在水碗里沾了一下,然后刮在了魚rou上,白里透著粉的魚rou在他的快刀下成了附著在刀面上的魚rou茸。

    “現煮肥膘兒rou是來不及了,把那些五花rou拿過來?!?/br>
    馮春閣親自去端了rou過來。

    飯店里很多原料都是半成品的,客人點菜之后麻溜兒就能上桌。

    問清楚了這肥膘兒rou煮的時候只放了蔥姜料酒,陸辛刀起刀落,挑了幾塊肥多瘦少的,把瘦rou去了,只留肥rou亂刀剁成了茸。

    “這rou太一般了?!标懶琳f,“老馮啊,你們店里現在連老欒家的豬rou都不用了?改明兒是不是連做菜的手都不用了?”

    原材料品質下降對于愛惜招牌的菜館來說是致命的,雙春匯是個主打淮揚菜的私房菜館,靠得就是食客們口口相傳的口碑,在這個方面更是極為注意的。

    陸辛的語氣只是平淡,馮春閣的反應卻很大。

    “陸哥,陸哥,欒學海他們家的黑豬rou我肯定還用著呢,這不是去年鬧豬瘟,他們家也減了欄么,為了省著給客人用,我們自己吃rou就吃在市場買的,你用的就是我們自己吃的rou,我這是焯水放著,等晚上做紅燒rou澆頭?!?/br>
    陸辛終于看了馮春閣一眼,點了點頭,又說:

    “淮揚菜想在北方開好了是真不容易,北京天津多少淮揚菜老店,幾年累積的口碑,一旦不精心,個把月就能砸光了?!?/br>
    “是,我知道,我們本香本味,靠得就是材料得好?!?/br>
    豬rou茸、蛋清、鹽……陸辛跟馮春閣說:“你那瓶老紹興拿出來給我用用?!?/br>
    馮春閣屁顛兒地去取了自己的珍藏。

    陸辛又對沈小甜說:“做菜用的這一味酒必須得好,尤其是淮揚菜,酒不好,引不出鮮香氣來?!?/br>
    沈小甜含笑看著他,眸光專注。

    陸辛又默默把頭轉回去,盯著裝了魚rou蓉、豬rou茸的碗。

    案板上,四條刀魚只剩了一張完整的皮,攤在那兒。

    酒來了,陸辛先起了瓶口聞了一下,才往里倒了少許。

    然后他拿起筷子,將各種材料往一個方向上攪勻。

    魚皮上又被抹上了一層攪好的rou茸,陸辛用筷子一挑,另一邊兒的魚皮就貼了回去,從魚肚子的那一邊看過去,仿佛這個魚并沒有經歷什么可怕的事情。

    魚復原了,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多了,無非是用香菜末、火腿末兒封口,在魚身上鋪上筍片菌片火腿片,加蔥姜酒鹽上籠屜蒸熟,再去了蔥姜,凈了汁水,另取雞湯燒沸、調味、勾芡,澆淋。

    最后,就是四條整整齊齊仿佛只是被蒸了一下的刀魚,而且好像廚子不用心似的,連肚子都不給開,又哪里能看得出里面藏著的錦繡乾坤呢?

    “這就是雙皮刀魚,名字有意思,吃著也還行,瞧著是唬人,其實做法挺簡單的,刀魚肚子rou軟,這菜就是軟上添軟、嫩上加嫩?!?/br>
    陸辛自己端著雙皮刀魚往外走,后面跟著雙春匯一眾廚子學徒,個個仿佛嗷嗷待哺的幼鳥。

    “干嘛?”

    “陸哥,這個魚……”馮春閣正方方的臉,左邊兒寫著“讓我看看”,右邊寫著“讓我嘗嘗”,腦門上還有橫幅,倆字兒:“卑微”。

    陸辛一臉不耐煩:“我又不是給你做的?!?/br>
    馮春閣馮老板馮大廚站在原地不肯動。

    陸辛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沈小甜,又轉回去對他說:

    “分你吃一條可以,坐這兒講講你開店的時候有沒有什么好玩兒的事兒?!?/br>
    明明是自己的魚,自己的酒,自己想吃還得給人講故事。

    馮春閣大概有些悲憤,夾了魚到小盤子里就立刻咬了一大口,后背像個盾牌,接住了他徒弟和幫廚們眼里發出來的飛刀。

    入口就是鮮香、咸香,本該是原汁原味的魚皮咬下去卻好像里面還有一條魚,比外面一層更加豐潤多汁、香味濃郁、rou質更是細膩到了近乎極致,舌頭貼上去就像做了個spa,也難怪叫雙皮刀魚了。

    沈小甜吃的時候甚至不敢喘氣,怕這種絕妙的口感被自己的呼吸給破壞掉。

    馮春閣的表現比她可夸張多了。

    “絕了!絕了!豬rou不咋地,雞湯也不行,陸哥你還是把魚給弄的這么好吃,嫩!嫩得我舌頭都打結!我看你做法也沒什么特別啊,怎么就做的這么有功夫呢?”

    面對著一連串夸張的贊美,陸辛的表情很冷靜,甚至可以說冷淡。

    “干正事兒,你的故事呢?”

    “故事……”馮春閣坐下,目光掃過斜對面的沈小甜,她還在吃魚,并且吃得很香。

    “我是在揚州學的藝,一學十來年,后來認識了我對象兒,就去了蘇州討生活。在蘇州的時候是九六年,我是在個有名的當地菜館里當廚子,蘇州人吃飯,跟揚州人那是真的不一樣,講究不一樣,喜好不一樣……蘇州的廚子看不上揚州的,說淮揚菜沒創新,沒前途,揚州的廚子看不起蘇州的,說蘇錫常一帶的本幫菜上不得臺面。我呢,就練了一嘴的油,反正我是個山東人嘛,見了蘇州人說蘇州菜好,見了揚州人說揚州菜好……”

    第22章 咸菜炒毛豆

    沈小甜吃了兩條“雙皮刀魚”, 心滿意足。

    聽著馮老板又說:

    “我那時候五六年沒回家,頂多一年往家里寄點錢,那年吧, 嘿嘿,我想結婚了,過年的時候就回來了一趟,想跟家里打聲招呼,那時候回來一趟都不方便,我提了五斤黃酒, 一條火腿,領著我對象兒體體面面地買了兩張硬臥票,從蘇州到濟南得十來個小時,從濟南再回來又坐了一個白天的公交。兩腳一落地,我就想,嘿, 這小破城。我姐開了個找人開了輛小面包來接我,我開口就跟她說蘇州我那老板開的可是四個圈兒?!?/br>
    沈小甜看見馮老板抬起頭, 眼睛穿過窗子, 看向了窗外掛著的紅底兒黑字大燈籠, “雙春匯”三個字, 在深夜里很顯眼。

    “沈小姐, 你猜這個雙春匯里有幾個人名?”馮春閣對著沈小甜笑了一下。

    “我先說一下,我有個姐,叫馮春亭,亭子的亭, 比我大兩歲。我快三十的時候還在晃蕩,她成家早, 那次過年的時候帶著她兒子回來,我給了一百塊錢的紅包出去,點了根煙跟我的姐夫滿嘴吹牛,覺得自己真是了不得了?!?/br>
    “廚子這個活兒干著至少餓不死,我又在蘇州找了個不錯的老板,我跟我爸媽說,我想在蘇州安家,蘇州比咱這兒那可是好太多了?!?/br>
    沈小甜在心里默默估算著馮老板的年紀,覺得那大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馮春閣自己也說:“那時候是九幾年,我估計沈小姐還沒出生呢……”

    “我是九零后?!苯洺1蝗苏`以為是零零后的沈小甜靜靜地插話。

    “哦,那你跟陸哥還算是同齡人,挺好挺好?!?/br>
    陸辛咽下著馮春閣徒弟端過來的生煎包,空出嘴說:

    “怎么說那么多沒用的?”

    馮春閣嘿嘿笑了一聲。

    沈小甜看了對面的陸辛一眼。

    這是第二個人了,二十幾歲的越觀紅被人叫紅老大,可是怕他,五十多歲的馮春閣馮老板看著是因為要靠他手藝攬生意所以敬他,其實也怕他。

    野廚子……

    這得是有多“野”?

    一邊兒的馮老板還在接著說:

    “我這兒什么事兒都說定了,大年初三就擠著車回了蘇州,結果一回去我傻眼了,我對象她爹媽不同意了,就因為來回一趟太折騰了,他們說山東人總想著落葉歸根,我年紀又比我對象大,指不定我哪天就回山東了,還把他們女兒給帶走了?!?/br>
    馮春閣的徒弟又端了一盤尖椒炒毛豆、一盤涼拌藕帶,一看就是讓他們聊天的時候填嘴的小菜。馮老板還特意招呼了一聲,給沈小甜又盛了一碗紅豆沙。

    沈小甜之前吃了兩個生煎包,又連著吃了兩條雙皮刀魚,已經有了幾分飽意,夾著兩顆毛豆送進嘴里,咸菜的咸香混著毛豆的鮮甜,清掉了嘴里殘留的魚味道。

    “嘿嘿,晚上訂的是六點一桌,六點半一桌?!瘪T老板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說,“有一桌要吃我做的獅子頭,也是老食客了,半分都不能差。一會兒我得去剁rou?!?/br>
    雙春匯的私房菜館有兩套菜單,一套是家常菜,客人隨便來了就能吃,另一套就講究多了,一頓最多就三桌,菜單是固定的,按著人頭兒上菜,兩個月一換,想吃的話是提前幾天就得下了訂金來約好的,馮大廚說的就是那后一種。

    有事兒在心里惦記著,馮老板的舌頭更順溜了,后面的故事其實有些老套。

    那年的馮春閣已經快到而立年紀了,很多要考慮的事情就很現實,別人對他的要求也很現實,幾番爭論之下,女方父母對他提的要求是在蘇州買一套房子,安置了家業,就把女兒嫁給他。

    那時候的蘇州房子平均一千多一平,六十平的房子也得湊上個七八萬才能到手,這錢在現在看真是連個大城市的車位都拿不下來,可那時候馮春閣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千塊包吃住,這還是因為他手藝不錯任勞任怨,飯店給他開了高工資。

    他幾年來省吃儉用,手里也不過有一萬的存款,這還是為結婚準備的,七八萬,那是得一毛不拔六七年才能賺的錢。

    一晚上,馮春閣嘴里長了七八個大泡。

    “我打電話給家里的時候,都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我十幾歲出來學藝,就是因為家里窮,供不了我和我姐上學,我姐初中畢業就去跟著倒騰服裝,我呢,初中都沒讀完,就去了揚州……

    “一肚子的圓滑到了嘴邊兒,就是沒敢提買房的事兒,結果,過了三天,我姐來了,給我帶了三萬塊錢,她說她一想就覺得我缺錢了,怕我是受了什么大罪,連夜上了火車就來了,放下錢她就走了,說是要去義烏進貨?!?/br>
    三萬加一萬,四萬塊錢,馮春閣覺得自己有底氣了。

    “拿著錢,我站在我對象家門口……我對象給我開的門,我看著她,她身后是她爹媽在那坐著,三人六雙眼睛都看著我呢,我本來挺高興的,突然就跟鬼上身了一樣,直愣愣地說‘我有錢了,是我從我姐骨頭里榨出來的’?!?/br>
    “那時候的一百塊錢是藍青色的大團結,一百塊錢一摞,跟塊青磚頭似的,我覺得那是把我三磚頭給砸醒了。我有什么本事看不起我姐,看不起我老家呀?我看看我對象,她有爹媽怕她委屈,我姐有什么呢?有我這么個弟弟?!?/br>
    “我義烏找我姐,義烏那個商品城里面,人特別多,我看見我姐一個人扛著一個有半人多高的麻袋,一步一步往外走。她只給自己留了進一次貨的錢,剩下的都給我了,連雇人扛包的錢都沒了。那么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我和我姐兩個人抱著頭哭?!?/br>
    馮老板說話的是帶著笑的,笑得像是沈小甜嘴里的咸菜炒毛豆,鮮咸清爽,一下子就去了油。

    “后來我就回來了,一下子就長大了,以前看不見的都看見了。我爹媽身體都不好,我不能讓我姐一個人扛著吧?人家三十出頭抹著口紅燙了頭,我姐三十出頭擠著人堆兒抗麻袋……我看見了,就放不下了。

    “拿著我那一萬塊錢,先在西邊兒開了個小飯館,專門做小炒,慢慢就做起來了,我回來了兩年,我對象也跟過來了,她原來在蘇州的一個國營商店當賣貨員,商店改制,她干脆拿了發的那筆錢來找我了,說她要當老板娘……不怕你笑話,那年我正經三十,看著她,我都哭傻了。

    “我對象叫簡雙雙,我姐叫馮春亭,我叫馮春閣,我開飯店就一直叫雙春,雙春樓,雙春居,雙春匯私房菜,雙春火鍋城……”

    沈小甜記得自己點外賣的時候看到過一個“雙春餃子家常菜”。

    陸辛說:“老馮開了挺多飯館子的,最多的時候有六七家,現在也有四家,除了這個私房菜館子,還有兩家在沽市,一家在外地?!?/br>
    都不用數指頭,一想就是挺大的一份兒家業呢。

    “回來之后發現,在沽市想開個淮揚菜館子,我沒那個本事,干脆就什么菜賺錢我賣什么,川菜我也做過,酸菜魚館子我也開過,那個韓國烤rou店我差點兒也開了……這兩年我年紀大了,心也沒那么大了,就開了這么個私房菜館,帶帶徒弟,也重新練練手藝。沒想到沽市還真有吃這一口的了,我這生意還不錯,又遇到了我們陸哥,跟著陸哥去做什么宴會策劃,那是真有意思啊?!?/br>
    果然,不管講的故事有多么的五味俱全,馮老板都能靠他一輩子的油把話轉回到夸陸辛上面。

    “陸哥,過幾天我蘇州的老伙計給我送太湖蟹,我可留了你的份兒,到時候你在哪你告訴我,我讓他們給你快遞過去,以前回個家得一天一夜,現在想吃個太湖蟹也就是一晚上的事兒了。以前我對象家兩個老人怕女兒走太遠了,讓我在蘇州買房子,現在我在海邊給他們弄了套房子,專門讓老人夏天度假住,高鐵過來才幾個小時,哪兒還遠呢?”

    馮老板確實能言善道,講故事的條理卻不如柜子,柜子講的是自己,馮老板年紀大了,帶著股生怕年輕人聽不懂他的講古味兒。

    時代大概就是在人們不可把握的未來中過去的,就像馮老板當學徒的時候沒想過自己會自己開了那么多飯店,他的妻子大概也沒想過自己真成了老板娘,他的岳父岳母更不會想到自己會一年來一次“太遠”的地方度假。

    十幾天前的自己,也不會想到自己能回老家吃著好吃的,聽著別人的過去。

    往家走的路上,拍了一下自己平坦的肚子,沈小甜覺得里面裝滿了美味和故事。

    陸辛看見了她的動作,鼻尖兒帶著腦袋往別處轉了。

    沈小甜的步履很輕快,她很高興這樣喧囂又戲劇的一天,最終落幕于“雙春”來歷,就像是吃完大菜之后的咸菜炒毛豆。

    “據說谷氨酸能修復神經損傷,果然勞心勞力之后吃一點能讓人覺得被治愈了,當然,你做的刀魚才是救命良藥?!?/br>
    “救命良藥?”陸辛停下腳步看著沈小甜,“你治好了傷,是要走了吧?”

    沈小甜眨了一下眼睛,其實她說的是自己這一天的乏累,不過課代表的解題思路很有進步啊,她點點說:“嗯……吃飽喝足是該上路了?!?/br>
    陸辛繼續往前走,一只手插在牛仔褲的兜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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