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打湯就是得打掉鹵湯里的渣渣,撈干凈的湯倒點白酒放一晚上,明天先把油撈出來,然后把夾在油下面的血沫子啥的都撈出來扔了,再把鹵油倒回去,然后鹵湯里再加上熬好的高湯,加rou,就能接著鹵了?!?/br> 鹵rou的門道可一點都不少,尤其是他們這種開了很多年的老店,那真是一輩手藝傳一輩,細節處的講究多了去了,少年說起來頭頭是道,看來想繼承這個店還真不只是口頭說說。 “鹵油?為什么鹵rou的時候還要有油呢?”客人拋出了自己的問題,她看向這個少年,看得這個少年又羞澀了起來。 “肯定得用油啊,有了油才香,好多料還得提前用油炒呢!” 少年臉龐微微泛紅。 客人卻抬著頭繼續問:“那這又是為什么呢?為什么用油會更香呢?為什么要用油炒調料呢?” 唉?這是什么問題? 少年有點懵了,因為,那個……他爺爺就是這么教他媽的呀! 那,那還能是為什么呢?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呢? “因為油是有機溶劑?!蹦贻p的女人看著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在少年的眼里,這次的笑容和之前的很不一樣,讓他恍惚像只見了貓的耗子,“各種植物香料里含有的芳香物質,芳香物質的主要成分是有機物……估計你還沒有學過,但是你可以記住,之所以用熱油提前炒香料,就是希望高溫環境下讓香料里的芳香物質更好地溶解到油里,豐富rou的味道?!?/br> 少年已經聽暈了。 客人卻還沒放過他: “為什么要靜置一晚上再處理鹵rou湯,你知道么?好吧,你不知道。因為靜置能夠讓分子質量不同的液體分層,水最重,其次是要被扔掉的部分,本質是比水輕比油重的混合雜質,然后是油。有機溶劑和液體的萃取都是高中化學課本的知識,你不知道很正常,那你知道為什么鹵rou要撈出來之后立刻包起來么?” 小狗似的少年已經成了個小木頭狗。 “因為分子運動,鹵rou里水分子會跑到空氣中,讓牛rou的表面失去水分,所以在一般情況下,rou得泡在鹵湯里,拿出來之后就要包起來,此外也是因為瘦rou里含有鐵離子,暴露在空氣中會逐漸氧化變黑?!?/br> 鹵rou的香氣還飄蕩在小小的餐館里,年輕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們能聞到氣味兒也是因為分子運動,這個在初中的化學課本里應該有。至于氧化反應,那能說的就更多了,用完的菜刀為什么要擦干凈?也想怕水會讓菜刀上的鐵發生氧化反應,也就是生銹?!?/br> “你現在應該還在初中,剛剛接觸化學知識,如果你上課認真聽講……只要你做到上課認真聽講,就能把化學考試成績提升到八十分以上,你也不會聽不懂我在說什么了。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的化學成績比你好,他來做和你一樣的事情,鹵rou也好,在廚房幫忙也好,都會知道更多的‘為什么’,知道了‘為什么’也就會知道出了問題該怎么辦?!?/br> 對啊,我不是在家里的店幫忙嗎?怎么,就上起化學課來了? 還有,這,剛剛還是個小仙女的,怎么,怎么一下子就比我班主任還兇? 在鋪天蓋地的化學知識里,少年好像終于找回了自己,再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兒,他的荷爾蒙水平下去了,腦袋幾乎要大起來了。 可對方的氣勢讓他覺得自己就是捧著一張空白的卷子站在教室里,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化學不是沒用的知識,學不學,真的不一樣?!?/br> 說完,抽掉傘上罩著的塑料袋收起來,她走到餐館門口,撐開了雨傘,又走進了接天的雨幕里。 留下小小的少年被他自己的親媽奚落:“你看看你,考了個四十分,人家一問你,你啥都不知道,就這水平,rou你都鹵不好!” “媽!”少年的聲氣比剛剛弱了何止一半兒,他回頭看看廚房,再轉過頭去,早不見了那道淡黃色的人影。 離開了鹵rou館子一百米遠,沈小甜嘆了一口氣,親和力滿分的小臉上,是個帶著懊惱的自嘲笑容,一點也不溫柔可親。 “職業病,你這就是職業病,你都已經失業了,怎么職業病就改不了??!” “不過他才初中,化學就才考了四十分,換只豬去課上睡覺都比他考得多吧?” 她說話的語氣很刻薄,比雨里吹來的風還冷,比砸在傘上的水滴還重,和她的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五天前,今年二十六歲的沈小甜還是個要訂婚的準新娘,三天前,她還是一個學校高二的化學老師。 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一個失戀又失業的人,是有刻薄的權利的。 雖然那家鹵rou面真的很好吃,和她記憶里的味道幾乎完全一樣。 回味著鹵rou面的余味,沈小甜心里是這樣想的。 沈小甜,名字甜,長得甜,聲音甜,連身高似乎都甜,理所應當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傻白甜,是個溫柔可愛“小仙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新文新氣象,不怎么甜的小甜老師來啦! 作者自己是高數都沒學過的文科生,化學知識全靠惡補,基本是初中生水平。 主要內容就是女主一個餐館一個餐館地吃過去……輕松愉快,活潑可愛。 祝大家看得開心(▽) 按照慣例,留言有紅包哦么么噠! 第2章 炸串兒 自覺一點也不甜的沈小甜在雨里撐著傘慢慢走,腳上的運動鞋濕了一半兒,她也沒想打個車回酒店。 說起來,這座叫沽市的小城其實是她的老家,她在這兒出生,一直長到了十四歲,深深的小巷子,野草在縫隙里鉆出來的石階,她從小走到大。 剛剛那家荊家鹵rou館斜對面現在是一家商場,在二十多年前是“二輕子弟小學”,全稱是“第二輕工業制造廠子弟小學”。 荊伯伯一開始是純賣鹵rou的,從別人的鋪面邊上隔出了半個窗子,賣鹵豬rou、鹵雞腿、鹵豬蹄……供給附近來來回回接孩子的家長,也多是制造廠的工人們,他店門口到學校門口的夾道也一直是個自發形成的小市場。 不過,那是沈小甜上小學之前的事兒了,九十年代的時候國企改制,第二輕工業制造廠的上級企業進行了產業剝離,原本的大工廠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家民營企業。 二輕子弟小學這個名字倒是存在了更久,直到沈小甜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才改名叫“沽市第二實驗小學”,一間企業的變化影響了一所學校,也影響了原本專心賣rou的荊伯伯,因為他的對象——在學校里做后勤陳阿姨在改制中下崗了,兩口子一咬牙,干脆拿出全部積蓄買下了整個鋪面,開起了餐館,從純賣鹵rou變成了賣鹵rou面和鹵rou飯。 光顧“荊家鹵rou店”的也從偶爾打打牙祭的國企職工、附近老師,變成了拉著孩子來下館子的家長們。 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沈小甜的外公被他原來的學校返聘,沈小甜就成了個“鑰匙兒童”,有時候她外公中午不能回來給她做飯了,沈小甜就會跑到荊家鹵rou店里去買一碗鹵rou面或者鹵rou飯。 她從小就是小小的一點兒,白白潤潤的,尤其是小學一直到畢業都是個白軟團子模樣,大人們都很喜歡她,在店里的木頭長凳上坐下,腳都踩不到地,也不耽誤她嫻熟地說: “陳阿姨,我要鹵雞腿的飯,加鹵蛋?!?/br> 荊伯伯家那個五十多歲也有黑粗長辮子的陳阿姨看起來有點兇,其實人很好,偶爾會摸摸她的臉,再給她加一碟花生米或者一個鹵雞爪。 現在想想,大概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出賣色相”了。 人回到故鄉,就像是打開了一本老相冊,眼中所見的,都能在腦海里成了拉動記憶的一根線,沈小甜還記得荊家從一開始用的面就是掛面,那些年蘭州拉面來勢洶洶,不少沽市原本的當地家常面館都給沖得干不下去了,荊家還是堅持用掛面,因為陳阿姨說吃他們家面的大多是家長帶了孩子,掛面好消化,不漲胃。 后來這用了掛面的鹵rou面就成了荊家的特色。 甚至,連他家面里什么時候加了酸豆角,沈小甜都依稀有點印象,像是隔著一層紗看景似的。 走著,走著,沈小甜看著頭頂的路牌愣了一下。 “珠橋”。 回過頭去,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走過了一座橋,一座架在河上的橋。 沈小甜快步走回到了橋上,看著雨水落在河里,河兩岸的樹都被洗刷出了翠意,她實在是忍不住驚訝。 “這個地方……” 她記得這個橋的名字,以前這里是個石橋,而且橋下是沒用水的,據說是為了保周邊農村的灌溉,把原本流進護城河里的水改了道,在沈小甜小時候,這河道里被附近的住戶占得滿滿的,曬衣服,晾被子,種菜甚至養雞,雞屎和積了的肥都被堆在河道邊的土坡下面,夏天走在岸邊全是臭氣。 那些年沽市想弄個什么創建衛生城市,這條河的問題就是個老大難,沈小甜中午上學放學的時候沒少看見有關部門的工作人員跟當地住戶扯皮,拔菜趕雞,甚至直接開車來清理雞屎,都是指標不治本的笨法子。 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從來就是小孩子的“秘密花園”,盡管家長和學校三令五申不準孩子們來河道上玩,可是春夏時節,總有小孩子跑來這里,要么是在積水的水洼里找蝌蚪,要么就是摘花偷果,沾了一身的泥點子。 就連沈小甜這個從小到大的“乖孩子”都被同學帶著去看過傳說中的“蘑菇圈”。 可說到底,這地方還是亂的,給來來往往的人添了很多麻煩,最慘的是晚上,老路燈有跟沒有一樣,騎自行車從岸上經過,一不留神滑下去,說不定就正好砸進了雞屎坑里……沈小甜她姥爺的那個學校就有個年輕人就經歷了這么一遭,家訪回來了路上遭遇了人生的暗算,兩年都聽不得一個“雞”字。 就這么一個地方,竟然徹底沒了,就連旁邊那些搭建的棚戶房子也成寬闊的柏油路,靠河的一邊是綠化帶,另一邊是個看起來也不那么新的小區。 橋是新的,路是新的,路燈也很高大,一看就很好用。 撐著傘的女孩兒在河上看風景,過橋的人也在看著她。 一輛摩托車快到沈小甜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住了。 戴著頭盔的男人轉了兩下手把,拿下了頭盔,雨水瞬間就把他的頭發打濕了,他舉起頭盔聊勝于無地擋了一下,轉頭對站在橋邊的沈小甜喊道: “嘿,那邊那個,過來幫個忙!” 他叫第二遍的時候,沈小甜才回過神兒。 “你在叫我?” 男人似乎氣了一下:“不叫你,我叫水里的魚呢?” 隔著雨簾,兩邊的人看著都是模糊的,沈小甜轉身走過來,看著男人狼狽的樣子,抬高了手臂幫他遮了雨。 “我的這個破車,也不知道哪兒進水了,熄火了怎么也動不了?!?/br> 半紅半白中間有一道銀灰色間隔摩托車很漂亮,挨了男人一巴掌,讓人看著都覺得委屈。 沈小甜問:“您是想讓我幫您推車么?” “不是不是?!蹦腥藬[擺手,“就你這個小身板兒車推你還差不多,我是……我是手機沒電了,能不能借你手機我打個電話找人幫我推車?” 男人挺高的,他為了將就雨傘略略彎了腰,就這樣,剛剛一米六的沈小甜也不過是平視了他的喉結,再往上是有胡渣的下巴。 這個要求不過分,沈小甜看看他濕透了的手套,掏出手機。 “您說吧?!?/br> 男人看著她的動作,笑了一下,報出了一串兒手機號,電話打過去關機,男人又拍了一下他的摩托。 “下雨天,八成睡覺呢。那什么……”他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啦,我……” 他拎起手里的頭盔要往頭上戴,剛翻過來,沈小甜和他就一起看見了從頭盔里流出來的水。 沉默,沉默。 沈小甜先開口了:“我覺得您這個頭盔戴不戴也一樣了?!?/br> “是,就是水潑變慢燉了?!?/br> 聽男人輕松的語氣,仿佛被“水潑”被“慢燉”的不是他的腦袋。 他抬手擦了擦臉,嘆了一口說:“真是謝謝你了,前面下了橋就是我朋友開的店,我自己推著車過去吧?!?/br> 語氣竟然比一開始的時候好了很多。 沈小甜看看四下里的雨,再看看那個被淋到尷尬的頭盔,說: “也不遠,我撐傘把你送過去吧?!?/br> 男人也沒很堅決地拒絕。 于是兩個人隔著一輛摩托車,辛苦地打著一把傘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