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陳長庚冷冷開口:“那是我娘嫁妝置辦的?!?/br> “嫁進陳家,就是陳家人!” 幾方人吵吵鬧鬧,身子瘦弱的秋生娘被秋生扶著,站到麥穗旁邊冷嘲對面:“當初我家秋生去要飯你們看不上,今天我更看不上你們” “一群爺們口口聲聲說是要照顧孤兒,不就是想分人家地嗎?要點臉好不,欺負孤兒寡母,想發絕戶財?!鼻锷锩嗣约簝鹤宇^,柔聲“一群大老爺們,還不及我家秋生有擔當?!?/br> 一個病弱寡婦一個半大小子,穿的補丁摞補丁,站在麥穗旁邊……陳家老少爺們被罵的不是不愧疚,可是沒吃的!家里崽子餓的雞崽兒似得,抱在懷里軟軟的骨頭摸在手心……心酸吶。 烏泱泱人群靜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有人逼陳進福:“大侄子,都是陳家人,你不能這邊餓死了,那邊白紙黑字去上學?!?/br> “對、對” “就是” 陳長庚眼眸沉沉看著這群衣衫襤褸的人,一聲聲逼迫陳進福。他明白這些人都要餓死了,還要什么講究。別說陳進福只是陳家隱形族長,就算是真族長又如何?馬嵬坡兵變,唐明皇一代帝王,也只能賜死楊玉環。 看著陳進福被人擁擠推搡,陳長庚明白他再不站出來家業難保。 “諸位叔伯兄弟”清冷的聲音被淹沒。 麥穗看崽崽沒人理,看他臉色難看,跳到椅子上拿下銅鑼。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狠敲 人群被鎮住了,麥穗給陳長庚一個眼神:你說吧,jiejie給你鎮住了。 ……陳長庚,面無表情轉向眾人:“諸位叔伯兄弟,大家苦長庚明白。當年盛世我爺爺遠赴京城趕考盤纏不夠,陳家人有一個算一個戶戶出盤纏?!?/br> 憶往昔讓眾人安靜下來,慢慢用心聽。 “陳富叔”陳長庚看向剛才巍顫顫的老頭,老頭點點頭眼眶濕潤“陳富叔家出五十錢,陳富叔還把我爺爺送到渡口?!?/br> 當年送到渡口的陳家男人多,如今活著的竟然只剩陳富,老頭子忍不住難受,以前日子多好啊。 “咱們陳家雖然不是大門大戶,但是向來團結友睦,今天如果不是日子把人逼到絕地了,誰會來我家貪這點東西?” 這話實實在在不錯,是這老天快把人逼死了。 “我年紀小不能種田,這樣,還按我娘在的時候,我們租出去……” 一場奪田風波被陳長庚消弭,族人臨走時也有人愧疚,尤其是一直租種那幾戶:“長庚……都是年景逼得,你別怪堂兄們,都是老天爺逼得,咱們對不住你?!?/br> 陳長庚冷漠:“你們不是對不住我,你們對不住大堂兄?!?/br> 這話更加戳心戳肺,他們今天抱著要分一杯羹的心思來。開始是想要陳進福二兩銀子買糧,后來想分陳家地。那時他們想憑啥陳長庚的地給陳進福種,誰還不姓陳? 這會兒他們才想起來,陳長庚跟陳進福血脈最親;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來,陳進福費了多少錢財心思周濟陳家族人。再看陳進福,羞愧、敬重,無以言表。 烏泱泱陳家人走了,麥穗心疼的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在縣里找到活,這下全攪了?!?/br> 陳長庚倒是淡淡:“你去縣里干活挺好,我在鎮上讀書就行?!笔瀹€地的租子雖然有點少,可是他再想想辦法也不是不行。 “那咋行?我去縣里誰給你做飯洗衣裳,你晚上一個人睡在家里害怕咋辦?” 陳長庚有心說他會做飯,可是想起夜里一個人孤零零住在家里…… 麥穗又說:“再說娘交代我要你讀四書五經,必須要找好先生鎮上先生耽誤你!” 陳長庚淡漠,你還能有什么辦法不成。 麥穗喃喃:“我答應娘的,讓你讀四書五經?!?/br> 第29章 陳長庚有心解釋四書五經在哪兒都能讀,別說鎮上先生能教,就是自己買回來也能讀??墒撬麘袘械牟幌胝f話。 到底不一樣,南松學堂的先生是舉人,胸有文采眼界寬廣,哪里是自己先生能比的。雖然說‘師傅引進門,修行看個人’那也得看師傅引進的是哪個門。 昨晚他還偷偷開心,以為自己能去縣里,以為自己刻苦勤奮,能早日告慰爹娘在天之靈。 陳長庚垮下臉泱泱的往屋里走。 麥穗跟在后邊:“崽崽你別急總會有辦法的,不然……”要不咋說麥穗的靈機一動特別多,這不說著說著給她找出一個辦法。喜滋滋追上陳長庚拉住他: “崽崽有辦法了”眼睛亮閃閃,“jiejie去給先生家干活,讓他收你做學生?!?/br> 陳長庚幾乎忍不住翻白眼,害他白白期待。 “哎?崽崽你別走啊,這法子挺好的?!丙溗胱吩陉愰L庚身后。 陳長庚又一次被拉住,沒好氣的看著麥穗:“沒錢又想去南松學堂的人多了,為什么沒人用你的法子?” “是啊”麥穗呆呆:“為什么?” “因為有事弟子服其勞,因為先生家里不、缺、人!”一次次失望,陳長庚像個叛逆小青年滿臉不耐煩。 “……哦”不缺就不缺兇什么兇,麥穗對著陳長庚后背做鬼臉。 陳長庚進屋有些煩躁,本來他已經認命要在鎮上讀書,麥穗偏偏一遍遍攪亂他的心。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自己的前途在岔路口搖搖擺擺,實在讓人煩躁。 半天陳長庚閉上眼睛,平穩自己呼吸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心浮氣躁于事無補,蓄勢待發才能一飛沖天。 呼…… 吸…… 呼…… 吸…… 時間靜止在周圍,陽光下的灰塵也似乎不再飛舞,陳長庚平靜下來睜開眼。 漆黑的眼睛平靜無波,不管天地給自己什么造化,努力向前就行。陳長庚離開椅子上炕,從書袋里拿出《大學》跪坐在炕桌前沉下心思細讀。 “崽崽”寂靜的屋子里響起麥穗猶豫的聲音。 陳長庚抬頭,麥穗站在屋門口看起來滿臉糾結。不想知道這個笨蛋又怎么了,陳長庚只拿眼神示意“?” 麥穗猶猶豫豫蹭著地皮兒過來,站在炕前微微傾向炕桌后陳長庚:“崽崽,要不咱們去姚家讀書吧?!?/br> ? 饒是陳長庚聰明也跟不上麥穗腦子。 “我聽娘說姚家請的先生特別厲害,叫什么……什么……”麥穗想不起來,苦著眉頭回想。 陳長庚了然:辛山散人。那是陳長庚從不企及的人,娘說他學問極好文韜武略無所不能,還曾感嘆萬秋不知用什么辦法請到他,真是好命。先生也極其推崇,說他‘群山萬壑盡在胸,風清月朗不留痕。 麥穗還在冥思苦想:“叫什么來著,懶人?也不對,懶人怎么當先生?” 一個一個全是問題,陳長庚抿嘴:“是散人,辛山散人?!?/br> “哦,”麥穗恍然,然后丟一邊全不在意“管他是散人還是懶人,娘說她極厲害的,應該比南松學堂先生厲害吧,咱們請他教你?!?/br> 心中神人被麥穗這樣輕忽,陳長庚胸悶:“辛山散人學問極高,是有德行的人,南松學堂的先生和他比起來就是螢火和皓月?!?/br> “什么營火?” “就是螢火蟲和月亮?!?/br> “哦,那為啥不是太陽?” ……陳長庚憋氣,他要是再跟笨蛋說話,他就是笨蛋! 麥穗看陳長庚不理會自己看書,自己琢磨:“可能他沒太陽亮” 陳長庚……聽不到、聽不到,我聽不到。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奇葩的想法,陳長庚簡直絕望。 讓他絕望的人,不一會兒就對太陽月亮沒興趣了,趴在桌上蠱惑他:“月亮就月亮吧,咱讓他教你將來崽崽當太陽?!?/br> 麥穗覺得自己想法挺好,自己樂:“崽崽當太陽多好,天天掛在天上?!?/br> 呵~掛天上,你咋不給我掛屋里曬被子呢?氣笑又氣死,陳長庚就兩字:“不去” 氣糊涂的陳長庚沒發現,他把土土的‘咋’都用了。 “為啥不去”麥穗急了,跪在炕沿兩條腿急急膝行頂住炕桌,臉傾倒陳長庚面前“你……” “你們在做什么?”陳進福站在面色奇怪的看著兩個孩子,這么小應該不懂什么吧? 陳長庚看自己眼前麥穗的臉,寒毛也能看的很清楚,再看門口陳進福怪異的臉色……笨蛋,說話非得離這么近嗎! 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麥穗回頭看見陳進福挺開心:“大堂兄來了?!?/br> “嗯”陳進福面色如常進來。兩個孩子才多大,就算麥穗等不及,崽崽也才九歲半,沒事。 麥穗要是知道陳進福想法,一定會睜大眼睛問“等不及什么?”所以有時候有些事別憋在心里自己瞎琢磨。 可陳進福神色從怪異轉為放心樣子,讓陳長庚嘔的想吐血:九歲是我的錯?可就算嘔死,他能咋樣,拉著人家說他們沒玩親親? “堂兄有事?”陳長庚不著痕跡挪挪膝蓋,往旁邊挪幾分,那地方太尷尬。 陳進福抬腿坐到炕沿:“麥穗不是在縣里找了活,我想換二妞去。一來麥穗可以在家照顧你,二來二妞省下口糧給你補貼上學和家用?!?/br> 陳長庚對陳進福肅然起敬,這是全心為他們考慮,考慮租子不夠開銷,考慮他一個人太孤單。 “二妞還是別去了”麥穗苦著臉。 “怎么,還覺得大堂兄占你家便宜不成?!苯裨绫蛔迦藫磙?,說實話陳進福真的很失望,所以對上麥穗拒絕,語氣就有些不好。 陳長庚也看向麥穗,他知道笨蛋的腦子很奇葩,你不要猜因為永遠也猜不到。 麥穗苦臉解釋:“那家小姐喜歡擰人耳朵轉圈,還喜歡用指甲掐月牙兒,二妞皮嫩咋能遭那罪?!?/br> 陳進福一時無語,發現麥穗一臉單純只是心疼二妞,不知怎么心里特別疼。這傻丫頭喲,你的皮rou不知道疼嗎,你就這么一心只為陳長庚。 轉眼看向陳長庚,這輩子麥穗這么對你,知足吧。 陳長庚垂著眼簾,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這就是你找的活計。有點酸有點澀,酸酸軟軟兩個字慢慢翻滾到舌尖,抵在上顎‘笨蛋’。 抬起眼陳長庚安慰陳進福:“堂兄不用太心焦,辦法總會有的?!?/br>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陳進福點點頭勸解陳長庚:“長庚不要怪族人,你去村里轉轉就知道,都快餓死了實在沒法子才打你家主意?!?/br> 陳長庚點點頭:“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br> 陳進福嘆口氣,肩膀耷拉仿佛老了十歲:“你明白就好?!?/br> “同樣的話也送給堂兄,別怪族人,實在是快餓死了才算計逼迫堂兄,堂兄為陳家、為陳卓莊做的大家心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