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三奶奶這個給姑姑補身體?!泵蚓o嘴,不讓眼淚出來。 秋生家早就沒細糧了,不知道這又是去誰家舍出臉皮借的。這年景啊,要把人逼死。 陳大娘忍下心酸,笑著哄秋生:“三奶奶家有,拿回去給你娘和春生補補?!?/br> 其實秋生也要補,端碗的手都瘦成雞爪子了。 陳大娘又轉向秋生娘:“慧侄兒媳婦,回吧,回去……”忍下喉嚨酸澀,“回去好好照看春生,興許呢?” 可春生的情形,大人們心里有數,沒醫沒藥……只能看老天爺了。 眼淚又落下幾行,秋生娘幾乎是趴在秋生肩背上轉身??蓱z秋生要撐住娘,還要護好比性命更重要的碗。 “阿善起來,攙你慧嫂子回去?!标惔竽锓愿?。 院里只剩下王善爹娘,王善娘把手里抱著的母雞遞過來:“給麥穗補身子?!?/br> 陳大娘看王善爹,肩胛骨隔著衣裳突出來,顴骨又尖又高眼窩深陷。 王家原本有五只老母雞,殺了一只賣了兩只,再給自己一只日子也不用過了。 推回去:“給阿善爹補身子,趕著夏收看能不能把人補回來?!?/br> 王善娘就哭了。 夜里陳大娘回到屋里,陳長庚正在油燈下寫字。 陳長庚抬起頭平心靜氣:“娘,縣里太遠我不想去?!?/br> 所以,娘,你可以不用那么累、那么辛苦。 陳大娘走到炕邊沉沉坐下,仿佛所有疲累放下來,伸出胳膊摸摸兒子后腦勺滑到脖子后:“你還小,等明年再大點娘送你去?!?/br> 陳大娘端著燈到麥穗屋里,發現小丫頭正在一抽一抽低聲哭,看見她來哭出聲:“娘,是不是要花很多錢,你會不會不要我了?!?/br>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家?” 傻丫頭,陳大娘哭笑不得,把燈放在桌上扯出手帕給麥穗擦淚:“傻孩子,再多錢也沒人重要。還是說你沒把我當娘,沒把這兒當家?” “當的!當的!”麥穗又哭又笑,過了一會兒又低聲:“我雖然疼的犯糊涂,但是我聽到了……” 被淚水刷過的眼睛明亮閃爍,看著陳大娘:“本來五百錢也能治,娘嫌會留下毛病才請大夫破皮開rou……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能買多少個麥穗,就是大姑娘也能買兩三個。 陳大娘耐心又慈祥,一點點沾掉麥穗眼角滲出的淚珠:“錢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好好養病就行?!?/br> 麥穗吸吸鼻子,掩下心里難受燦爛一笑:“娘放心,我不會讓娘吃虧的?!?/br> “明年十二我就是大姑娘了,咱們先收回一畝地自己種,掄不動大鋤頭我用小鋤頭,揚不起木鍬我用手一點點揚,就是一顆顆剝也能拾掇出一畝地糧食!”麥穗一幅神馳向往的樣子。 “哈哈哈”陳大娘被逗笑了。 笑著笑著想起麥穗來的第一天,因為一頓吃的太多不好意思,拍著胸脯說:我很能干的,買我不吃虧。今天又說:不會讓娘吃虧的。 赤子心懷 “成,娘等著你種地養活?!标惔竽镄χ侀_被子。 “娘今晚睡這兒?” 陳大娘悉悉索索脫衣裳:“你兩條腿都打了夾板不能動,娘得防著你解手?!?/br> 一股暖流熨平還在惶恐的心,麥穗眼睛一瞬不瞬看著娘:“……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順你,等你老了動不了……” “烏鴉嘴”陳大娘躺下蓋上被子笑嗔“你就盼著娘動不了???” “呸呸呸”娘才不會動不了,娘永遠年輕漂亮。 陳大娘笑 麥穗側著頭看到娘鬢邊絲絲白發,第一次無師自通知道體貼人。 “娘,我困了,睡吧?!边@樣娘就可以早點歇息。 傻丫頭不疼嗎,能睡著?陳大娘沒戳破孩子善意的謊言,只是交代:“要起夜叫娘,不能憋著?!?/br> “嗯” 第二天陳長庚下學回家,放下書袋到麥穗屋里拿了一件麥穗干活的衣裳轉身就走。 麥穗有點緊張,她知道自己把崽崽讀書錢用光了,來不及道歉眼看陳長庚要走出屋門,麥穗急的撐起胳膊半抬身叫到: “崽崽,jiejie會把你讀書錢賺回來的!” 陳長庚停下轉過身子,烏沉沉的眼珠仿佛淬了冰、淬了毒直直射向麥穗。 他恨不能抓著麥穗把她拖出屋子,拖過院子,遠遠扔到大街上再也別回來。 麥穗有些不自在,動了動,手指無意識搓著被單……崽崽看著不高興,是怪自己把錢花光了,還是擔心自己所以心情不好? 舔舔嘴唇,處于弱勢的麥穗第一次學著試探:“崽崽不用擔心,過些日子jiejie就好了?!?/br> 陳長庚定定的看著這個蠢蛋,多少恨!可想起母親花費的銀錢和伺候的辛苦。 輕輕吸口氣,鼻子‘嗯’了一聲:“我去撿柴,你好好養傷?!鞭D身就走 麥穗放下心,原來崽崽不是怪自己,有點小開心:“崽崽別擔心,大夫說休養好將來一點毛病看不出來?!?/br> 陳長庚背對麥穗站住,抿著嘴握緊拳頭忍了又忍轉過身黑臉:“躺好別亂動,別把娘心意糟蹋了?!?/br> 第25章 天剛麻麻亮,陳長庚就摸索著穿好衣裳去廚房洗臉,洗完臉找來笤帚‘刷拉,刷拉’輕聲掃院子。 屋里曹余香驚醒睜眼細聽了一會兒,分辨出是笤帚輕輕掃地的聲音。 松口心里酸甜難言,這孩子……前天也是不聲不響做了晚飯,明明沒學過竟然做的有模有樣,除了菜煮的有點爛再沒缺點。 崽崽怕是世上最體貼懂事的孩子,將來也是最好的相公。 陳大娘偏頭看看麥穗,這憨丫頭是個有福的。嘴角帶點笑眼睛慢慢合上眼,入睡前她想,再睡一刻鐘睡起來做飯。 掃完院子陳長庚悄悄出門摘野菜,麥穗能做的他也能做。雖然不能提水、洗衣服,他卻會做別的。 陳大娘再次醒來太陽已經爬到屋檐,廚房里炊煙裊裊,陳長庚坐在灶下燒水:“娘,窩頭熱好了,菜湯也煮好了,鍋里的水給你洗臉?!?/br> ……陳大娘 陳長庚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看著他娘神色認真:“以后早上多睡會兒,這些活我來做?!?/br> 早早起來打掃衛生做早飯,下午回家拾柴火,陳長庚默默幫著他娘撐起家。 第三天早上摘了半籃子婆婆丁,陳長庚心情竟然還不錯,彈了彈籃子里俏生生菜葉嘴角抿起一個笑渦。他娘這幾天眼白有點紅,他聽先生說婆婆丁最敗火。 沿著長滿雜草的小路回家,路邊偶爾飛過白的、黃的粉蝶,流連在紫色豌豆花上。微風襲來陳長庚閉上眼睛,想起一句詩‘吹面不寒楊柳風’。 睜開眼村里出來兩個漢子拉著架子車,秋生失魂落魄跟在后邊。 怎么了,這么早拉車子干什么?陳長庚直覺不好。 兩方人馬越走越近,卻都沒有打招呼的意思。錯身而過陳長庚眼角余光掃到車廂,中間一卷破邊葦席支棱著毛擦擦葦篾子露出一點黑發,兩邊放著鐵鍬鋤頭‘當啷、當啷’在車廂微微震動。 骨碌碌硬木輪壓在地上,兩隊人各自走開,陳長庚走了一會兒停下腳步回頭,秋生他們已經越走越遠。 春生沒了…… 陳長庚似乎沒什么感覺,生老病死誰都一樣。只是微微春風里,他想起那年春生懵懂眼神‘小叔小姐?’‘小姐小叔?’ 一只□□蝶不知從哪飛來,在陳長庚籃子里打了一個轉兒,扇著翅膀飛向天空。忽閃忽閃在春風里搖曳,最終消失在無垠的蒼穹下。 回家擇菜洗菜,清澈的井水冰涼雙手,前鍋焯菜后鍋燒水,陳長庚做的一絲不茍。 只是一個人吃完早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尋麥穗晦氣。 “春生沒了?!标愰L庚站在門口擋住陽光,眼角嘴角帶著涼涼惡意:難受去吧,你拼死拼活救的人死了。 …… “……哦”麥穗愣了一下放松力道躺平,把兩支手放在肚子上慢慢摳指甲蓋。這是她近躺在炕上無聊,發展出來的小愛好。 “……你不難受?”陳長庚奇怪。 麥穗覺得胸口悶悶的:“……什么時候死是閻王爺決定的?!?/br> 那你何必妄做好人?這句諷刺差點脫口而出,他想起麥穗把他護在身后和二狗打架: ‘什么時候生是菩薩決定的,什么時候死是閻王爺決定的,關崽崽什么事!’ 清脆有力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 陳長庚莫名有些煩躁,算了跟蠢蛋沒法溝通,就讓蠢蛋永遠蠢下去! 麥穗側頭看著陳長庚憤憤離去的背影有些呆,崽崽怎么了,是在后怕嗎,怕自己掉下來沒命? 陳大娘端了半碗白面去看秋生娘,回來心里亂七八糟,她也有兩個孩子。麥穗疼的整晚睡不好,才三天就瘦了一圈。崽崽個頭長得快,比秋生小三歲卻快超過秋生耳朵了。還有自己…… 陳大娘有些憂心,也許是早年虧損身體如今要發作,她隱隱感覺架子不穩,今年常覺得頭暈眼花手腳發涼。 不行,得補。陳大娘有些心慌,亂七八糟想:荒年身體不好怎么扛過去? 她不敢想自己倒下了,孩子們怎么辦。 家里還有一兩多銀子,陳大娘原本想緊一緊還上欠賬,現在改變主意干脆賣一畝地還賬,連帶給一家人補身體。 說干就干不知什么在焚燒曹余香的心,她風風火火賣了地買雞買細糧。 雞湯面嚇壞了麥穗:“娘,這得多費錢!我身子壯的很不用補?!?/br> “花不了多少錢,快吃?!标惔竽镆ㄒ簧鬃訙嫖沟禁溗胱爝?。 那么貪吃的麥穗把頭擰到一邊:“不吃”她就是再沒心沒肺,也知道現在日子艱難。 陳大娘很耐心,把勺子喂到另一邊:“聽話” “不吃”擰頭眼淚花冒出來,家里哪有那么多錢給她糟蹋。 陳大娘無奈嘆口氣收回勺子“?!币宦曒p輕放到碗里:“傻孩子你沒花娘的錢,花的都是你自己的?!?/br> ? 麥穗擰過頭看陳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