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林燈情急之下，已經顧不得什么溫婉賢淑的狗屁人設了。

    她像是護犢的母獸一般，死死地護住了林灼。

    方才那道閃電過去之后，雨下得愈發大了。如柱的大雨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青磚地面上，好似在祠堂和外面的世界之間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她們所有人困在了這場大雨之中。

    可林燈知道，困住她們的不是雨，而是這幾千年來束縛在女性身上的枷鎖和鐐銬。

    “淑婉，連你也這么不聽話嗎！”方氏顯然氣憤至極，沒想到自己生的女兒一個兩個的竟然都如此忤逆不孝?！翱旖o我讓開！”

    林燈卻沒有退步半分：“不讓?！?/br>
    方氏快被她們給氣暈了：“你說什么？”

    林燈堅定道：“我說我不讓?！?/br>
    “你！”方氏抬起手，似乎想給這個不聽話的女兒一個巴掌。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林燈仿佛看清了在場許多人的神色——方氏眼底的糾結和不舍、林淑賢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還有沈氏臉上看好戲的表情……

    林燈下意識地想躲開迎面而來的耳光，但她剛才一直護著林灼，步子一時邁不開，只能偏過頭去。

    她以為自己多多少少會被方氏打到一點的，誰知預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

    一秒鐘之后，林燈抬起眼睛，就見林灼死死地抓住了方氏的手腕，紅著眼睛說：“誰都不能打我姐，你也不能?！?/br>
    林燈忍了許久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林灼聲音顫抖著說：“我說過了，我不可能再纏足的。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纏?！?/br>
    如果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林灼或許會頂不住巨大的壓力，于家長們的權威下妥協。

    可是這兩個多月以來，她學習了知識，開拓了眼界。她的心已經飛往外面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要么爭取自由，要么就用死來換取自由。

    方氏愣住了。

    就在屋內局勢僵持不下之時，一個沉穩中帶著薄怒的聲音從方氏背后傳來：“住手！都給我住手！”

    看到來人時，林燈終于松了一口氣。

    是祖父來了。

    林老爺子今年已經年過半百，頭發白了一半，不過他很注重形象，向來把頭發梳得十分整齊。

    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太快，他肩上淋了點兒雨，頭發也被大風吹亂了，不過這并不能減損林老爺子身為林家大家長的威嚴。

    幾乎是林老爺子一進門，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微微低下了頭，以示對他老人家的尊敬。

    林燈見了，便輕輕碰了碰meimei的手，低聲道：“哭?！?/br>
    林灼看到她的口型后，很快便反應過來，表情一變，對著祖父大哭起來：“祖父您救救我吧，纏足實在是太疼了，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感覺自己要難受死了……祖父……我不想裹腳……”

    看著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林灼，林老爺子長嘆一聲，對身邊的下人吩咐道：“去叫你們老爺過來?！?/br>
    林灼聽他這么說，便壓低了哭聲，只是小聲地啜泣著，偷偷看了抱著她安慰的林燈一眼。

    林燈看她神色，就知道林灼是心里沒底，在向她求助。

    林燈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做出一個放心的表情。

    雖說平日里林老爺子總是獨來獨往的，但林燈知道，他應該是一個很容易對小孫女心軟的人。從當年林淑婉因為纏足疼痛而哭鬧，林老爺子便做主不讓她纏足了的事情來看，林灼想要放足，家里最有可能幫她的就是這位老爺子。

    事實證明，林燈的猜測沒有錯。

    林遠山趕來之后，林老爺子見人齊了，便板著臉宣布：“從此以后，淑德不用再纏足了。你們誰若是敢再逼她，我決不輕饒?！?/br>
    “爹……”林遠山為難地說道：“這，這不大合適吧。淑婉打小就有婚約，不纏足也就算了，淑德可要開始找人家了，她這會兒放足，怕是……”

    “怕是什么？！”林老爺子瞪起眼睛，慷慨激昂地說道：“女孩兒家訂婚，看的難道是腳的大小嗎？若是你這個做爹的出息，當上了政府高官，就算你女兒是天足，來我林家求親的人照樣能排成長隊！說到底，淑德的婚事要是不好找，就是你這個當爹的沒用！”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掉落10個紅包~

    林燈：在崩林淑婉人設的邊緣瘋狂試探jg

    意外之喜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

    這大雨天的, 林遠山原本正躲在溫暖的屋子里摟著美妾說笑, 突然被他老爹的人叫去了祠堂，林遠山本來心里就已經很不爽了。這會兒他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就被父親當著老婆孩子的面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林遠山不但覺得很沒面子，心里還很委屈：“爹, 這話不是這么說的吧。這正經人家的女孩子纏足, 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么又扯到我頭上了……”

    四姨太黃氏見林遠山十分下不來臺的樣子，善解人意地說道：“是啊爹, 老爺他也是為了三姑娘好嘛。若是可以的話, 誰不想加官進爵呢？老爺他真的已經在很努力地做事了?！?/br>
    林遠山剛要點頭，就見平日里向來沒什么脾氣的林老爺子突然暴怒, 眼睛瞪得像是兩個銅鈴一樣，對著黃氏狠狠地罵道：“你給我閉嘴！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你還好意思說他做事努力，你們真當我人老了糊涂了？為了你這個狐貍精, 他已經不止一次大白天的偷偷溜回家了吧！”

    被林老爺子罵了一頓之后，黃氏的眼淚說來就來, 一頭扎進林遠山的懷里哭泣道：“老爺，我，我不是有心惹父親生氣的,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們父子兩個為了三小姐的事情鬧得不愉快，沒想到反倒惹得父親更加生氣了，我真該死, 真該死……”

    黃氏雖年輕，但說不上多么貌美，就是這脾性投了林遠山的胃口，總覺得她嬌嬌柔柔的，十分依戀自己，讓在事業上沒有取得什么成就的林遠山時時刻刻充滿一種男性的尊嚴。

    聽黃氏這么說，林遠山的心早已化作了一灘春水，若不是礙于有這么多人在場，他早就要摟著黃氏好生親昵一番了。這會兒他不好做些什么親密之舉，只能拍拍黃氏的手，安撫地說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是同我在一處的?！?/br>
    林燈從來沒有見過林遠山說話這么溫柔的樣子，雞皮疙瘩不由掉了一地。

    與此同時，她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嘆一句黃氏好手段，看樣子她已經把林遠山徹底拿捏住了。

    “你們兩個要膩歪，滾回屋子里膩歪去?！绷掷蠣斪雍掼F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之后，又將目光掃向一旁的沈氏。

    接觸到林老爺子的目光之時，沈氏肥碩的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顫。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她張了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兩句，結果還沒開口，就聽林老爺子沉聲說道：“還有你，你個挑事精，從你進我們林家的門起，我們林家就沒安生過。我警告你，以后別再惹是生非，再讓我發現一次，你就給我滾出去！”

    沈氏沒有黃氏那個說哭就哭的功力，被林老爺子狠狠地罵了一頓之后，她只能低下頭不吭聲了。

    她知道，林老爺子平日里只是懶得管她，如果他真的發了狠讓沈氏滾的話，就算是看在林淑賢的面子上，也頂多是會把沈氏安排到林家鄉下的某個宅子里。和如今在林家的生活相比，那必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如果放在十幾年前的話，沈氏自然不會害怕，可是如今今非昔比，林遠山的心早已經不在她的身上了。沈氏為了生活，也只能默默地忍了，心里卻暗暗地把這筆賬記在了林燈姐妹倆的頭上。

    林燈才不管沈氏心里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心里現在是爽快極了！真沒想到這林老爺子這么給力，不僅一聲令下命林家任何人都不得再給林灼纏足，還把林遠山、黃氏、沈氏這幾人都狠狠地罵了一頓，實在是太解氣了！

    林燈本以為事情就這么定了，誰知這時方氏突然滿臉絕望地說了一句：“淑德以后的婚事……可怎么辦呀……”

    她的聲音不大，可此時祠堂里極為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聲音。

    林燈真想沖過去，搖晃出方氏腦子里的水。

    看來洗腦這件事，真的是一項長期任務啊……

    其實林老爺子心里，對方氏這個兒媳婦也是略有不滿的。在他看來，兒子固然荒唐，但這個兒媳婦也沒什么能力，不然不會這么多年來一直讓妾室壓她一頭，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的。

    不過是礙于林燈姐妹倆、還有遠在國外的長孫的面子，林老爺子剛才才沒說她。

    這會兒方氏自己撞槍口上來了，林老爺子有點賭氣成分地說：“你倒是提醒我了，淑德的婚事，我要親自把關，你們都不許擅作主張！”

    同樣是林家的小姐，林淑賢最近也在說親，可林老爺子沒有一點要過問的意思。

    這會兒他竟要親自把關林灼的婚事，可以說是非常令人吃驚了。

    不過林燈和林灼姐妹倆的眼中，卻是喜大于驚。

    畢竟和滿腦子以夫為天的母親、還有心思根本不在她們姐妹身上的父親相比，林老爺子這位祖父相對來說還是較為開明、而且挺好說話的。

    有他坐鎮的話，想來不管是林遠山還是方氏，都不可能隨隨便便地把林灼給嫁了。

    或多或少，他會考慮一些林灼本人的意愿。

    這樣的結果，可以說是再好不過了。

    林遠山和方氏不是口口聲聲把“孝”字掛在嘴邊，用孝道二字綁架他們嗎？

    那么好，他們是林燈姐妹倆的長輩，而林老爺子同樣是他們的長輩。想要讓女兒們聽他們的話？可以，他們得先聽林老爺子的話。

    林遠山和方氏都深知這一點，所以盡管二人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勉強答應下來，不然就是在孩子面前打自己的臉了。

    ……

    從祠堂里出來時，雨勢已經小了。

    一場讓林燈擔心了許久的風波終于平息了，林灼不用纏足了不說，在婚事的選擇上還有了一定的保障，林燈心里是真的替meimei感到高興，可林灼的反應卻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回到林灼的房間之后，林燈忙活著讓人給她準備吃食的時候，林灼就坐在那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中邪了一般，讓林燈忍不住擔憂地看著她問：“灼兒，你沒事吧？”

    “姐，我沒事，我就是開心?！绷肿普f著，又一滴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林燈知道她今天是被嚇到了，想她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的確是十分不易。

    溫柔地幫meimei擦去眼淚之后，林燈拉起她說：“來，吃些東西吧。折騰了這么久，你一定餓了?！?/br>
    廚子做了兩碗咸菜rou絲面，面很筋道，就是不知是不是鹽放多了，湯有點咸。

    林灼的眼淚掉進碗里之后，她感覺面好像更咸了。

    可她的筷子還是沒有停下來過，一直吃一直吃，將嘴里塞得滿滿的。

    她現在其實并沒有什么胃口，但這是jiejie的一片心意，她一定要吃得干干凈凈的才行。

    ……

    林灼可以光明正大地放足的第二天，林燈姐妹倆上完半天課，便與楊哲思揮手作別。

    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今天她們只上半天課，趕國文和數學的進度。

    中午彤云也回來了。同樣是因為快要過年了的緣故，縫紉機培訓班那里放了假。主仆三人便在吃了午飯之后一起出了門，去往錦繡布莊。

    快過年了，林燈給林灼和彤云分別定做了一套新衣裳。彤云的是一套水紅色繡云紋襖褲，林灼的則和林燈現在身上穿的款式類似，是一套石榴紅繡白色梅花紋的襖裙，小姑娘穿上之后看起來十分討喜。

    林燈原本還擔心meimei放足的事情會被人發現，所以給她做的是曳地長裙?，F在林灼可以自由露出腳面了，林燈便讓店里的裁縫把裙子改了改，很快就改好了。

    穿上新衣服之后，姐妹倆又一起去理發店修剪了頭發。林燈原本是考慮過要不要趕個時髦，在民國年間燙一次頭發的。結果在看到理發店里那簡陋的燙發工具和昂貴的價格之后，林燈便果斷地放棄了——這性價比未免也太低了吧！

    她還是繼續保持黑長直一段時間，等燙發技術進步了，她有錢了再說了燙頭的事情吧。

    林燈看著鏡子里長發及胸的自己，目前來說還是挺滿意的。

    十六歲擱在這個年代可能不小了，可是在她看來還是個小姑娘而已啊，打扮得素凈一些也挺好的。

    ……

    回到林家之后，彤云剛把林燈的頭發編起來，就聽朱氏那邊的人來叫，說是快過年了，讓林燈過去幫忙。

    左右也是閑著，林燈便跟著去了。

    一進門，朱氏便嫌棄地看著她說：“又沒讓你干什么活，怎么還是那么瘦？”

    林燈看朱氏這“估量家里養的豬多重了”的眼神，不像是在關心自己。果然，朱氏的下一句話就是：“安兒明天早上就回來了，你這樣子怎么給我老姚家生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