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診間里有一位昏迷虛弱的中年夫人,而陪在她身邊的那個兒子,在聽到子安的聲音后,身體就開始微微發抖。 子安雙手合十,這一次,卻不是對著池罔說話了,“柱子,你終于看清了,現在棄暗投明,還為時不晚?!?/br> 這個叫柱子的男人頓時就哭了,“你說得對!當時在藥園子里頭的時候,你就說那些教主的草藥用處不對,我當時還不信,我怎么那么傻!” “要不是我偷偷跑回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老娘都快被毒死了!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差點害了自己的娘??!” 柱子哭得肝腸寸斷,嚎了兩聲后突然醒悟,怕聲音大了吵到自己的娘,連忙收了聲音哭唧唧地對池罔說:“求大夫救救我娘?!?/br> 聽到這里,池罔已經明白了這男人的身份,他饒有興趣道:“一會救了你娘,你跟我走,我對天山教有些好奇,你要和我講一講?!?/br> 柱子啪地跪在池罔身前,“只要我娘能活下來,您說什么就是什么,您要我的命都行!” “要你命作甚?”池罔淡定的望聞問切,開藥寫方一氣呵成,直接甩給了子安,“既然你是來幫忙的,就帶著他抓藥去?!?/br> 被池罔當成藥童使喚的子安一點也不惱,態度依然溫和從容,“柱子,你娘不會有事的,你先起來,和我去抓藥?!?/br> 柱子爬了起來,抓著子安的手又哭了,“那會就覺得你不吃rou有點怪,但我沒想到你真是個和尚……莊哥,我也對不起你……” 池罔猛地抬頭,“你叫他什么???” 柱子被池罔那一瞬間的臉色嚇到語塞,房內落針可聞,只有子安面色如常道:“他叫我壯哥。我在天山教種藥的時候,化名大壯?!?/br> 第67章 聽到和尚這么說, 柱子立刻反應過來, 附和道:“對、對!他叫大壯,我叫他壯哥!” 池罔從桌案后倏然起身,他活了七百年,怎會被這樣粗淺簡陋的把戲糊弄? 柱子立刻往外跑, “快、快!壯哥快來給我娘抓藥?!?/br> 子安出門前, 坦然對上了池罔的視線,他的眼神有一種和緩的意蘊,似乎是在安撫池罔的情緒。 但是池罔的眼神銳利地像一把炙熱的刀,那氣勢令人心驚,他把子安從頭打量到腳, 幾乎用視線將他剝皮抽骨。 子安沒有多待, 追隨著柱子走了出去。 下一個病患進了診間,池罔深深吸了一口氣, 緩緩的坐下。 不急, 他有很多時間, 也還有很多機會。 不能自亂陣腳, 才能冷靜的思考。 只是他最近的脾氣……比以往難以控制了, 頻繁的失控, 讓他更容易變得暴躁 。 這一天,池罔坐診到夜晚,他回去客棧的時候, 子安默不作聲的跟上了他。 一同跟上的, 還有被池罔點名的柱子。 回了客棧, 池罔臉上有點近乎于麻木的冰冷,他理也不理子安,直接對柱子說:“你跟我過來?!?/br> 和尚并沒有阻止。 他自己的房間和房流挨著,他在門外聽了片刻,確定房流還在里面睡,不愿意吵醒他,便帶著柱子又開了一間離得遠的房間進去問話。 他知道,在剛才這段時間里,禿驢肯定和柱子串了口供,但那又怎樣? 只要柱子這個人活著,他池罔就能從柱子嘴里把所有的真相撬出來。 兩個人單獨密談,關上門,池罔第一句話就是,“他叫什么名字?” 柱子一愣,“那和尚?叫子安。我在天山教那會,他戴了假發,化名叫大壯?!?/br> 忍耐了一整個晚上的池罔抬起頭,他那張好看得驚人的臉上,神情卻是說不出的陰森,“你知道我在問什么,再說一句廢話,我去把你娘從蘭善堂揪出來,我讓你看著她因為你死在你面前?!?/br> 這小子臉瞬間白了,嚇得身體都在抖,“你干什么?我壯哥可在外面,你別想亂來……” 池罔的聲音又輕又柔,“你想指望他?那你先看我親手活剮了那禿驢?!?/br> 說這句話的時候,池罔的眼睛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他這是動了殺心,那模樣著實恐怖。 池罔向前走了一步,柱子大叫一聲,癱倒在地上還往后爬,聲音都在發抖,“你、你到底在說什么?他就叫大壯??!” “你叫他……莊哥。同音不同韻,我聽得很清楚,糊弄別人就罷了,你試試糊弄我?!?/br> 池罔蹲下神,眼神死死鎖在柱子臉上,“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他姓莊?” 柱子臉上呈現了一片呆滯的空白,“莊?姓莊?大壯哥姓莊?” 那一刻,池罔的動作一滯。 柱子卻仿佛是第一次聽到“莊”這個姓,陌生和驚訝只在他臉上出現了一瞬,隨后便被茫然和恐慌取代。 他這反應,竟不似在撒謊。 池罔驚疑不定,難道真的是他聽錯了? 不,不可能。 池罔狠狠搖頭,他從不出錯。 可是在他心里,也有理智的部分在質問:你真的能確定,眼前的才是真實嗎? 最近失控的還不夠多嗎?曾經最擔心的狀況,時隔七百年,難道不是又一次出現了? 池罔抓著柱子脖子,將他整個人提在空中,眼睛愈發艷紅如血,“他叫什么名字?再回答我最后一次?!?/br> 柱子眼睛泛白,艱難擠出幾個字,“壯哥、大壯……” 就在池罔覺得順便掐死他也不錯的時候,他身后的房門被震開了。 那熟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住手,池施主?!?/br> 池罔放了手,柱子被他扔在地上,手腳抽搐幾下,徹底昏了過去。 和尚快速地關上了門,回頭看著池罔通紅的雙眼,眉眼間深有憂色,“你現在經常陷入這樣的狀態,太危險了?!?/br> 池罔情緒素來自持,此時卻紅著眼睛笑出聲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沒聽錯……我聽得清楚!他叫你莊哥,不是壯哥!” 但是池罔沒想到,子安沉默了一瞬,居然點頭承認了,“確實是我疏忽了……這世間因緣際會委實難測,我不曾想到柱子居然會碰到你?!?/br> 池罔的身體頓時僵住了,這一刻他似乎恢復了些清明,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 那和尚向他走過來,池罔立刻戒備地瞇起眼,“不對……不對!你到底是誰?” 子安沒說話,他一步步走近來,池罔下意識往后退,卻被他逼到了墻角。 眼前的和尚,五官模樣是如此的熟悉,但是那模樣神情,卻又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子安長嘆了一口氣,再抬起頭時,似乎做出了一個什么決定。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這距離太近了。 但很快,池罔知道,這原來不是最近,他還可以更近。 子安的鼻梁再往前一點,幾乎就與池罔的鼻子擦到了。 池罔已經感到不安,這七百年,何時有人與他靠的這樣近?池罔的猶豫只有短暫的一瞬,便運掌出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子安看著他的神色復雜,輕聲喚他:“小池?!?/br> 池罔瞳孔緊縮,他的手在千鈞一發之際收了力,就停在子安的左胸前。 子安低頭看了看那停在自己心臟前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抓下來,然后攤開掌心相觸。 同時他另一只手扶住池罔的頭側,上身前傾,與他額頭相抵。 那一瞬,池罔的動作仿佛被凍住了。 子安語氣中帶了悲憫,“不能再殺人了,一個人都不能殺了。要修身養心,和緩處事,否則再這樣下去,你會先喪失神志的?!?/br> 池罔的眼神有一瞬的掙扎,卻很快變得安靜。 他柔聲道:“我潛入天山教時,自然不能以法號示人,俗家人又不能無名無姓,便隨口指了‘莊’為姓……原是我大意了,這份因果,不想卻應在了這里?!?/br> “我近來,有時會看到一些破碎的畫面?!彼t疑了一下,才輕聲說,“若有前世今生,或許我與你之間有一份未竟的因緣……但我并不是你執念之人?!?/br> “池施主,佛渡有緣人,見你第一面時,我就知道你與我佛門有緣?!?/br> 子安嘆了口氣,“我在一開始便說過,我知道我從何處來……盼望你有朝一日,也能走到這里,便能一解心頭疑慮?!?/br> 他頓了頓,才說,“過去,現在……和還看不見的未來,從來都只是十方無量世界的同一個位面?!?/br> 子安的瞳眸中,有金色的光在其中跳躍閃動。 他們彼此接觸的額頭,溫度guntang。 砂石的聲音響了起來,“已成功接入主線能量渠道,修復破損模板,更新核心運算……” 砂石輕聲說:“進行矯正升級?!?/br> 和尚微微一笑,這才放開了池罔。 他將手放在昏迷的柱子的額頭上,片刻后站了起來。 池罔仍然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眼睛卻已經不再發紅,極緩慢地恢復成原本黑白分明的模樣。 子安等了他一會,見池罔也只是呆呆的看著他,便道了聲,“阿彌陀佛,得罪了?!?/br> 把人抱起來,去前臺問了伙計,再把人抱回房間,將他安置在床上,除了鞋鋪開被褥,替他寬了衣襟,把被子給他蓋上了。 子安搬來客棧房間里的凳子,坐在床邊,對他柔聲說,“睡吧?!?/br> 他閉上雙眼,口中無聲念起了《金剛經》。池罔躺在床上,閉眼睡了過去。 和尚沒有走,他只是規規矩矩地坐在窗前,心無旁騖地為池罔念了一晚上的經。 第68章 第二天早上房流來敲門的時候, 一起敲醒了房間里的兩個人。 池罔一醒來, 發現屋子里多了一個人,也頗覺意外,“你怎么在我房間里?” 在板凳上做了一宿的子安平靜回答,“貧僧身上就一個銅板, 住不起客棧的房間?!?/br> “我問你是怎么進我房間的?”池罔表情上帶著一點難以理解, 努力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子安想昨晚客棧的伙計見到過他們,便也不需要說假話,“昨夜池施主又有些失控,我把你制住,送你回房間, 便順便借了把椅子過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