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輕聲地說:“想讀便是想讀,實話實說,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心思很細,但這份敏銳機警,你不需要用在我身上。你對我,只需要字字真心,不存欺騙?!?/br> 小池渾身僵硬了一瞬,心中劇烈跳動,等他再抬頭時,已眼含淚光:“不、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想看少爺看過每一本的書,想讀少爺讀過的每一個字!” 他無助地站在莊衍面前,羞恥到渾身顫抖:“若是沒讀少爺讀過的書,我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日后少爺若和我說起書中的典故,我都不知道該怎生作答……我怕那時候少爺就會嫌棄我蠢笨,再也不要我跟在你身邊了!” 那一瞬間,莊衍的瞳孔收縮。 他心頭多年的平靜沉穩,在此刻發生地動山搖。 他讓他穿荼白、松花素色系的衣裳,是為了壓住少年昳麗到幾乎有攻擊性的容顏,他以為用素色壓住了那份艷色,就會顯得端莊穩重,才不會讓旁人胡亂詆毀他的身份,遐想他的容顏。 而此刻,他看著眼前少年飛揚了一抹暈紅的眼角,終于明白這些都是無用功。 他是那樣的好看,就像深海的蚌被迫打開后,蚌殼內價值連城的蚌珠,已展露出再也無法被隱藏的晶瑩璀璨。 少年渾身劇烈一顫,仿佛才回過神自己剛才說了什么,神色變得十分驚慌,他狼狽的后退一步,轉身欲逃。 莊衍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挽留他。 ……就一把握住了小池的腰。 那腰身溫暖,隔著一層他親自挑選的浣花錦,傳回了他的手上。 莊衍仿佛被燙到,倏然縮回手。 小池身體抖了一下,兔子一樣敏捷地逃了出去。 他逃回到了自己屋中,然后隔著窗子看著追出來的莊衍,在他門口轉了個來回,冷靜下來后才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心中不禁一聲冷笑。 莊衍說,要他字字真心,不存欺騙。 可是他下一刻就騙了他,假假真真,叫人如何分辨? 池罔猛地睜開眼,從自己的床上坐了起來。 砂石的聲音響了起來:“早啊池罔,不過現在外面天還沒亮呢,不再睡會嗎?” 他搖搖頭不說話。 砂石聲音溫柔了些:“剛剛就檢測到了你的情緒波動,是做夢了嗎?” 池罔長出了一口氣:“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他的聲音像誰了?!?/br> 砂石疑惑:“誰像誰?” 他眉頭深鎖:“像那個盆?!?/br>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 1. 莊衍說豬rou顏色那一段,化用(篡改)于: 宋·洪邁《容齋四筆卷第五飛禽畜菜茄色不同》 第40章 池罔早上起床穿衣, 在系腰帶時, 動作停了一瞬。 夢中莊衍的那個動作,和那如貼在他耳畔廝磨的熟悉音色,讓池罔想起了他們許多的過往。 他放在腰帶的手,正巧是夢中莊衍握著他腰的那個位置。 那帶著曖昧回憶的溫度傳來, 池罔一時間, 似乎也感到了那份灼熱。 他腰細,以前與莊衍在一起時,莊衍很喜歡握著他的腰。有時用力狠了,還會在上面留下指痕。 現在是春天,正是萬物復蘇之時。想起和莊衍的往事, 池罔感到了一點說不出的浮躁, 身體在微微發熱。 他盤腿坐回床上,運了一圈內功, 讓自己心境重歸波瀾不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過去的七百多年里, 他從來都夢不到莊衍。而最近, 這位故人隔三差五地便在他的夢里出現, 讓池罔有些苦惱。 七百年了, 他也不想讓過去一直糾纏著自己。他明明在莊衍的墓前,都說過自己想往前走了,從那之后, 莊衍就開始頻繁入夢。 如果真的泉下有靈, 莊衍這又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放開他嗎? 可是關于這一件事, 池罔想不明白。若當年莊衍心中還惦記著他,為何又會去出家?斬斷了所有的塵緣,也斷了他們所有的機會。 池罔心中郁郁。 他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但此時卻發現,或許他一直沒能從過往中走出來。 此時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只是比平日里更冷淡了一點,似乎看不出什么其它的不妥。 可是他的情緒,現在也愈發瞞不過砂石了。 砂石似乎真的把關心池罔的身心健康,放在了首要位置,就連早上這一會他身體的微小變化,砂石都已建立了數據比對分析。 在池罔坐在鏡子前,把那些假皮貼到臉上遮掩自己的容顏時,砂石說話了。 “池罔,你多久沒有過人了?” 池罔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簡直匪夷所思,“你天天都在想什么?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這話題展開后,就讓池罔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果然砂石仗著池罔摸也摸不著他、打也打不到他,說話就愈發放肆,“就是覺得你禁欲太久了,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 “……這有什么不好的?有欲有求,人就會有弱點。我活到如今什么都見過了,當沒有想要的東西時,我就是無懈可擊的?!?/br> 砂石可愛的奶音,此時聽起來有一種不正經的感覺:“嘿嘿,我只是覺得你長得這么好看,天天要遮著臉,然后還這樣清心寡欲,真的是暴殄天物啊?!?/br> 池罔涼涼道:“砂石,你聲音像個孩子,實際年齡多大了?” “我比你還大喲,池罔。只能說我天生就這樣,奶音娃娃臉,所以總有人懷疑我沒成年?!?/br> 池罔隨意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這樣啊,你果然是個人,砂石?!?/br> 砂石頓了一下,解釋道:“……我雖然是個系統,但是我的性格是按照真人模板引入的,所以我會時常覺得自己是個人吧。不過這個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你,你存在我就存在,我醒來后覺得日子過得很開心,更何況……你還這么好看?!?/br> 池罔露出一絲莫測的笑容,“你開心就好?!?/br> 他梳洗好后,就離開了這家歇腳的客棧。 他所停留的這座城鎮叫今城,在北邊瘟疫得到有效控制后,天氣也轉暖了,路上的商人和行人明顯增多了不少,北邊也以緩慢地速度恢復以往的生機。 而這城里也有一家蘭善堂。 池罔在街上路過時見到了,便想進去看看是否有需要救助的瀕死病人,但是當他一邁進屋里,就發現這家蘭善堂的不對了。 這家蘭善堂一走進去,就能看出它已完全陷入無序的混亂中。廳堂里隨意擺放著兩三天前送來的藥,此時成堆地堆在堂中,無人收拾分類、進行整理和看管。 此時甚至連門口一個負責接引的小童都不見人影,廳堂昏暗無人,池罔進去,甚至以為這家店都要倒閉了。 有些藥材一眼看去,池罔便知如果再不及時處理,就不能入藥,只能當做廢棄藥材丟掉了。 在這樣一片混亂中,池罔心情十分不好,今城的蘭善堂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這讓他很不快。 他往里面走,終于見到了熟人。 那位特地追隨他而來到江北的女大夫阿淼,此時正氣勢洶洶地叉著腰站在一把椅子上,俯視著院子中的一眾腦殼。 阿淼氣運丹田道:“你們這是什么道理?掌柜大夫換人了,你們就可以這樣瞎搞嗎?你看看這些藥材,明明都已經受潮發霉了,不能再開給病人了,你們怎么能裝成毫不知情的樣子,裝聾作啞地繼續售賣?” 那一群腦殼中的一個,從中間開始明顯禿頂的男人,對這不熟悉的女大夫很不客氣,“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不過是南邊的一個掌柜大夫,跑到我們北邊的蘭善堂里指手畫腳,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阿淼憤怒地據理力爭,“我們蘭善堂第一家店就開在江北,七百年里,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給祖師爺丟人!你們這蘭善堂根本就沒有一個懂醫的人在管,任憑藥材堆在外間發霉,也不趕快找人炮制處理,還用變質的藥物救人,這樣會出事的,你們到底知不知道?” 這蘭善堂的現任管理者被說中痛處,臉上掛不住,頓時動手攆人,“就算你是蘭善堂大夫,你也不是我們這家蘭善堂的人!讓你在這里坐堂,不過看在同行的面子上,算你一口飯吃,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就從哪兒來滾回哪兒……”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齊齊望向阿淼身邊,將一根手臂長的針插進了木桌中的女子。 燕娘面無表情道:“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是個繡娘,但眼睛不太好使,一會繡東西時,如果針不小心飛出去了扎到了誰,你們可不要怪我?!?/br> 眾人看著那插在木桌上明晃晃的針,鴉雀無聲了片刻。 阿淼附和道:“男人確實沒一個好東西!嗯,除了池大夫和余余哥?!?/br> 燕娘又掏出了一把長針,讓阿淼握在手里,保護自己。 但她兩人到底只是兩個不會武功的女子。 那禿頂的腦殼叫來了幾個壯丁,頓時心中有了底氣,“我們的藥材怎么處理,都是我們自己說了算!你多什么嘴?我們江北所有的蘭善堂,最近都被朱長老劃給了他侄女婿張老板管理,你們是什么玩意?我怎么會聽你們兩個的指揮?” 燕娘在聽到朱長老的侄女婿時,新仇舊怨一起漫上心頭,她摸著自己已經癟下去的小腹,眼中現出徹骨恨意,頓時逮人就要開扎。 他們兩個女孩子,又怎么打得過這一群壯??? 但既然池罔在這里,就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姑娘受人欺負。 他信步走了進去,姿態不疾不徐,神色輕松平靜,一進到這氣氛緊張的院子中,便立刻成為人們的焦點。 阿淼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頓時大喜過往,“池老師!” 池罔神色平常的點了點頭,一路走了進去,路過的男人,池罔都狀似十分親切地拍了拍他們的肩頭。 有人察覺不對,立刻就想躲,可是他又怎能躲得開池罔? 等池罔一路與眾人“哥倆好”地走到院中間的時候,剛才被他拍過的男人,每一個都感覺半邊身子幾乎癱掉了,彼此面面相覷,都是十分驚恐。 阿淼已經跳了下來,用袖子擦干凈自己剛剛踩過的椅子,讓池罔坐在中間。 燕娘也拔出了桌子上的針,跟著站在池罔旁邊,重復道:“除了池大夫,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此時已沒人敢說話,池罔看了看,覺得阿淼剛才的高度很好,就跳上了桌子,環視著一眾腦殼,云淡風輕地說:“各位放心,在下的小小手段不會要你們的命,撐死不過就是半邊身子經脈淤堵,日后癱瘓在床就差不多了,絕對死不了人的?!?/br> 眾人面色驚恐,“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讓你們冷靜下來,然后我們來聊聊天?!背刎璨换挪幻Φ貑枺骸澳銊偛耪f的朱長老任命了他的侄女婿,成為江北蘭善堂總管,所以現在蘭善堂,都是聽朱長老和他這位姓張的侄女婿的指揮是嗎?” “對,對!朱長老說發話要主抓蘭善堂的經營,他侄女婿張老板為了增加盈利,叫我們裁減店內的人手,同時壓低藥材成本,并提高售價?!?/br> 池罔問出了關鍵問題:“之前負責江北瘟疫調度的流流,現在干什么去了?” 幾人對視一眼,茫然不知。 阿淼不是門中人,對無正門里的權力糾葛毫無所知,她只是單純地生氣道:“可是你們怎能為了圖便宜,就用變質的藥材,就連病人性命都不顧了?” 在池罔鎮住場面后,阿淼自覺接過剩下的工作,就像她之前在南邊的蘭善堂一樣,開始著手處理起這些藥材。 這些半身不遂的人都走不動了,張嘴就想求饒哀嚎,燕娘拿著長針去轉了一圈,讓他們成功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