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池罔腰身運力,于空中未落時擰轉身體,當場來了一記賞心悅目的連環踢。 他長腿一勾,把刀踢飛了出去,大刀直直飛出,砍進了正在圍攻房流的一個人的小腿上。 這黑衣人小腿頓時血流如注,哀嚎著栽倒在地,不小心還壓倒了身邊的同伙。 面前一次倒下兩人,房流終于有機會突破僵局,他毫不遲疑地雙劍劈下,立刻穿了倒在地上那兩人的喉嚨。 最后一個圍攻房流的人,已經心生恐懼,房流穩穩地追擊,幾招后抓住了他露出的破綻,下手解決了他。 他拎著滴血的劍望向池罔,發現池罔身邊已經歪歪斜斜的倒了一圈敵人。 房流揚起了眉毛,發現了池罔的奇怪之處——這人武功雖高,可是這場戰斗中,他居然一個人都沒殺。 凡是他下手的人,無不只是暫時喪失了行動能力,身上都沒有一處真正致命的傷口。 他不殺,房流卻沒有這份猶豫。 房流提著劍走了過去,面不改色的一一穿喉補刀。 走到最后一人時,那天山教教徒驚恐叫道:“你剛認了我做爹,現在就要弒父嗎?” 房流發絲上、臉上、劍上的血,一滴滴流下。 那是一個充滿不詳血氣的場景,他卻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干凈俊朗宛若鄰家少年。 “好像沒告訴過你,千萬別讓我認爹。我認一個,死一個;認得越多,死得越快——從無例外?!?/br> 房流笑著把劍推了下去,這位新爹瞬間沒了氣息。 當房流轉身面向池罔時,他的臉上還帶著笑意,“把你手里的姑娘給我……現在,立刻?!?/br> “還不行,我在救她?!?/br> 房流提劍,劍尖微微朝上,“你是誰的人?” 池罔面色平靜:“你現在只需要知道的是,我是個大夫,還是唯一能治好這姑娘瘟疫的大夫,就足夠了?!?/br> 兩人對視片刻,房流收回了劍。 一個時辰后。 馬蹄聲“嘚嘚”地都跑在土道上。 池罔和小染坐在馬車里,房流則坐在外面,擔任起車夫的職責。 房流一手控制韁繩,一手扯下勉強還算是干凈的內襯,將自己身上的新傷舊傷重新包扎止血。 雖然車上就有一個大夫,可以為他處理身上這些嚇人的外傷,但是很明顯,這位大夫現在忙于別的事,沒辦法空出手來。 池罔坐在車上,姑娘的頭就輕輕枕在他腿上。他將雙手放在她的脖頸處,源源不斷的從身體抽力,激發她的心脈重煥生機。 但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房流的聲音,從馬車前面傳了進來:“小大夫……她挺得住嗎?” “暫時死不了,但也好不了?!背刎璧穆曇羝降练€,“我們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讓她靜養?!?/br> 房流斟酌道:“我們可以去雁城,那是離我們最近的大城了,但要是想更安全一些,我們最好還是一路趕回元港城?!?/br> 從這里去元港城,池罔在心中稍稍計算了一下路程,就算晝夜不歇,也需要半個月左右。 但是去雁城…… 房流默契地接了下去:“如果我們去雁城,四天之內必到。小大夫,你能堅持住半個月,我們直接一勞永逸,趕到元港城嗎?” 池罔微微一笑:“當然能?!?/br> 房流還來不及說一句“太好了”,就聽到池罔接了下去:“只是為什么呢?我不想這么辛苦?!?/br> 房流聲音輕柔,卻開始迂回試探:“可是你這樣辛苦過來救我們,不就是為了我們的安全嗎?” 池罔挑眉:“萍水相逢罷了,你想太多?!?/br> 房流試探未果,被問到語塞,隨即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個妙人?!?/br> 池罔一生閱人無數,眼前這少年笑起來的時候,卻讓池罔心中泛起闊別已久的熟悉感,幾乎不愿意挪開眼。 像……真像。 他笑起來的時候,幾乎都有五六分相似了。 房流微笑著回頭看向池罔:“你這個人,驟然一看也不如何亮眼,但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耐看……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br> 驟然評議別人相貌,房流這話有些輕挑了,池罔收回目光,沒再理他。 房流以為他性格內斂,便愈發放肆地試探:“小大夫,你是北邊還是南邊的人?為什么素不相識,還趕來救我們?” 孰料池罔穩得很:“看你長得好看,算是個小白臉。我略想一想,便救了?!?/br> 房流:“…………” 房流調戲不成,反被將一軍。他驚奇地看了看池罔,到底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對方明顯是不愿告訴自己真實目的,那房流也不需要去做那費力不討喜的人。 反正等他進了城,重新聯系上無正門內的部下,自然有路子去查池罔的來歷。 “總是小大夫、小大夫的叫你,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呢……小大夫?” 房流少年音清越好聽,最后一句調子拖得長,仿佛是在故意撒嬌。 池罔又看了他一眼。 房流個子高,長得非??∏?,帶了點關外風情的眉目顯得多情又深邃,看這早熟的性格,估計以后再長大一些,會是個非常招人惦記的主。 可是池罔自然是不會受他影響。 他已經知道了房流八成是自己門中人,那么南岸蘭善堂重現池姓神醫,與門主重歸無正門這兩件事,按照發生的時間來推算,房流遲早會猜出來自己沾了關系。 姓池的神醫一向與無正門有些牽連,但是池罔覺得若自己據實相告,以這孩子的聰慧,都不用查,說不定現在就能猜出來一些。 池罔也是有心考驗,想看看他需要多久才能弄清楚,于是便道:“我姓莊?!?/br> “……莊?”房流微微一皺眉,隨即笑開:“我叫劉流,連起來,你可以直接叫我流流?!?/br> “看你模樣,今年十五六歲了?” 房流聞言,立刻挺胸抬頭,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高一點,哪怕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也要堅持這個姿勢,“我十八了?!?/br> 池罔看著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想到了幾日前,被他派去做事的渡船人余余,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五十歲的朱長老對上十五歲的黑馬,是個人就能想明白,這黑馬這么小就這樣厲害,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若是在他根基尚淺時選擇跟著他,以后事成,定然回報不菲?!?/br> “道理大家都清楚,為什么在站隊時,還有許多人猶豫不決呢?” “因為那黑馬也是個狠角色,沒人摸得透他心里頭在想什么。王長老沒死時,他認了王長老做義父,王長老一輩子沒兒沒女,想要個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這樣的老狐貍,卻在不到三個月里,就能被這個十五歲哄得服服帖帖,這黑馬的手段,了不得啊?!?/br> “開始引人懷疑的是,王長老一直好好的,三個月后突然就掉下懸崖摔死了,黑馬立刻以義子身份,接手了王長老的勢力。本來有人不服他,但這些人接二連三的全都遭了意外,最后留下的,都是宣誓追隨他的人,這些意外一樁一件細算起來,真讓人背脊發涼?!?/br> 池罔想著余余的話,看著眼前的房流。 這樣的資質,這樣的年輕。 這樣的充滿危險、難以駕馭。 那么像房流如此精明的人,肯定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白白救一個不相關的人。 “砂石,這個女孩是誰?”池罔在腦海里發問。 砂石片刻后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叫步染,是如今仲朝第一望族——步家年輕一輩中最優秀的子弟。不出意外的話,她將來會成為步氏一族的掌舵人,進入朝廷中樞?!?/br> 池罔垂下眼。 上一個他救的,后來成了皇帝。 這一個他即將要救的,以后又會做出什么事來? 池罔并不驚慌,他平靜地拭目以待。 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房流要舍身去救這身染重病的姑娘。 這姑娘身份必不簡單,能給他帶來與風險同比的收益。 “姓莊……”房流得知了池罔的假名后,自言自語道,“還是叫你小大夫好聽一些,畢竟你看起來也不大?!?/br> 池罔就笑了笑,不再說話。 去往雁城的路上,大概需要三天左右。 雖說兩人結伴,但這三天的途中,也一點也不輕松。 房流趕車,池罔救人,兩人連熬了三個晚上,沒有時間休息,一刻也不敢休息。 幸運的是,辛苦的奔波還是帶來了好處,至少這一路上,他們腳程略快一籌,沒再遇到天山教的人。 第三天夜半時,房流在外面當著車夫,升起火把趕著路,而馬車里的池罔,則閉著眼睛稍作休息。 車外夜深人靜,只是不知路過何處時,山中生長了一片野生的梅花。 北地苦寒,春天總是比南邊晚一些到來,就連梅花都開得更晚些。 夜晚漆黑,看不見遠處的梅樹,只聞得到清風送拂的梅香。 池罔聞到了一段冷香。 他連日奔波,確實有些困倦了,所以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就讓那段梅香入了夢。 夢中那人推開雕花木窗,窗外紅梅白雪,請入一室雅香。 雪花飄入池水,泠泠叮叮地從窗前流過,池水邊的翠竹筆直挺拔,傲然而立。 紅梅翠竹,堪堪入畫。 他長身而立,背影瀟灑。側過身時,眉眼含笑:“你看,現在的窗外,可不就是‘窗梅落晚花,池竹開初荀’的景致?” “小池,當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起了這句詩?!?/br> “所以我單獨拿了‘池’這個字,做了你的名字。讓你隨了我的姓,從此便叫了莊池?!?/br> 他伸出手來。 “……這些年,我很想你。小池,你呢?你想過我嗎?” 池罔喃喃道:“少爺……” 車外的房流聽到聲音,疑惑道:“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