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就比如說現在……他從始皇帝的陵墓里輕車熟路地摸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走上了一旁的官道,也沒什么人注意到他。 沿著官道走了許久,他找到了一家面館,走進去要了一碗清湯面。 他吃的很文雅,卻看得出他的確是餓了,轉眼間就吃光了這碗面條,連湯都喝得一干二凈。 池罔吃完面,問道:“老板娘,勞煩問下,如今是哪一日了?” “二月二十八?!?/br> 池罔摸了摸身邊的藥箱,輕輕地說:“二月……廿八?!?/br> 頓了一下,他繼續追問:“哪一年?” 老板娘驚訝地放下手中湯勺,充滿不解地看著這俊秀小哥:“當今是仲朝一百一十六年??!小兄弟,你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 池罔只道了聲“多謝”,就不再說話。 他只是坐在店里,看著來往的過路人,也不知出神地在想什么。 老板娘一邊干活,一遍偷偷打量著眼前這位奇怪的客人,直到池罔將面錢留在桌上,起身離開。 老板娘連忙過去收錢,卻發現這位客人在桌上留的飯錢,不是尋??腿擞玫闹俪~幣,而是一粒貨真價實的碎銀。 無論哪個朝代,金與銀都是通用的貨幣。這粒碎銀雖然分量不多,卻也是老板娘要一個月才能掙到的錢了。 她怎樣都沒想到這位客人出手居然如此闊綽,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連忙把碎銀在手里又摸又捏,確定是真的了,才驚喜的收好。 銀子落進錢袋,老板娘連忙去尋找這位出手闊綽的客人的蹤影。 只見官道上往來熙攘,人聲鼎沸,而他……早已不知去向。 第2章 若是一路向北而行,沿著這條官路走到盡頭,便是連接南北兩岸的渡口了。 在漫長的時光中,這渡口見證了朝代的興衰更迭,也見證了歷史的風云際會,忠實地承載著南北兩地的溝通往來。 如今正是早春,寬江剛剛化凍,官路上行人車馬,各自為生活奔波忙碌。 池罔穿著一身灰衣,背上背了一個偌大的藥箱。 從背面看還是個少年人,那巨大的藥箱背在他纖細的背上,分外的不協調。 路過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向他看去,那藥箱看起來很沉,一副隨時都能把少年壓垮的模樣,讓人不由自主的替他擔心,生怕他腳下一個踉蹌,就摔到地上去。 路邊矮木雜草在濕潤的泥土上叢生,尤其是雨后,泥土間凹陷處有積水,在及膝的草叢中行走,不一會兒就會沾濕鞋襪。 料峭春寒,南邊的寒冷是一種綿綿刺骨的濕冷,在這種天氣被水打濕了衣服,格外叫人難以忍耐。 但是池罔卻仿若察覺不到這難捱的寒意,神色認真的注視著腳下的雜草。 他似乎在草叢里尋找著什么。 不小心踩了一腳滑泥,池罔的身體向前滑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向前傾斜的動作。 他腳下的是一片褐紅色的桃形草葉,再往前一步,就會踩到了。 池罔小心翼翼的退后半步,將藥箱脫下放在一邊,拿出一柄小銀刀,將眼前的草葉小心齊根割下。 他手中草葉逐漸變多,一只手握不下,就從藥箱中拉出了一個空的小格子,將這些草葉放了進去。 取得了想要的藥材,池罔退出了這片泥濘的濕地。 長及膝彎的草沾濕了他的長衣下擺,在這樣的季節中,帶著寒氣往骨頭縫里鉆。 池罔渾然不覺,卻只小心護著自己的藥箱,他回到官路上,繼續向北邊渡口走。 如今已是二月末,卻與池罔印象中的二月大有不同。 往年二三月的時節已入了春,寬江化凍后,南北兩地往來如織。 這幾百年間,池罔每一年在這個時節的官路上,都能見到人們去往南岸渡口,官路上從來都是一派車水馬龍,熱鬧不休的繁華景象。 而這一年的官路卻鮮有人問津,要間隔許久,才能零星看到一兩個行人匆匆而過。統共七百年間,池罔還是頭一次在早春時節,見到如此蕭條空蕩的官路。 池罔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 他背的藥箱里面,一半的格子是空的。 沿著這條官路再走上一小會兒,就能經過一個鎮子。他記得百年前的這個鎮子上有一家醫館蘭善堂,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他想過去補充一些藥材。 臨近村鎮,終于見到些人了。 池罔低著頭,在路上不快不慢的走著,專注的盯著眼前的路。 “大夫!前面那位小大夫,請留步!” 焦急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池罔依言停住腳步。 只見一中年男人拉著一輛木輪車,滿頭大汗的向前疾步小跑。 “小大夫,快救人??!”中年男子大聲呼喊,“我爹今日在田垛里摔了一跤,摔斷了腿,老人家年紀大了,您快給看看!” 從他的打扮來看,像是附近居住的農夫,此時心憂老父傷勢,一見到背著藥箱、大夫打扮的池罔時,焦急的臉上頓時眼睛一亮。 池罔走過去查看,看到中年農夫拉著的小木輪車上,正躺著一位年邁的老人,農夫掀開蓋住自己父親腿部的衣服,露出那青腫的斷骨處。 老人虛弱的半閉著眼,痛苦的呻吟。 誰料池罔只看了一眼,淡淡道:“你爹死不了?!?/br> 農夫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啥?” 池罔面容冷淡:“你再走一炷香時間,就能到鎮上了。鎮中有醫館,你自行去請坐堂大夫處置?!?/br> 說完這句話,池罔連多看一眼老人的興趣都沒有,轉身離開。 中年農夫見池罔說走就走,是真的完完全全的撒手不管,頓時大怒:“我爹摔斷了腿,你理都不理?哪有你這樣的大夫???你背著那么大一個藥箱,病人就在眼前,就連一點包扎止血的藥都不愿拿出來?” 此處已在鎮子外邊,周圍走動的人早注意到了兩人的糾紛,逐漸聚在兩人身邊看熱鬧。 有一人看不過去,便說:“這位小大夫怎么回事?老大爺斷了腿這么痛,張嘴就說什么你爹死不了,自己找人去治……你聽聽,這說的像人話嗎?” “你看這小子這樣年輕,估計都沒學幾年醫術,能會什么呀?就是讓他治你爹的病,這也不放心啊?!?/br> “別跟他一般計較,趕快送老爺子去醫館治傷才要緊,這位大兄弟,我帶你去我們鎮上最好的醫館——萱草堂?!?/br> 池罔一臉云淡風輕的趕著自己的路,他不想與這里的人多起爭執,便順著官路離開鎮子,決定到下一個藥鋪,再補充草藥。 旁邊有人便感慨:“這小大夫真是心性涼薄,我見這孝子心系老父,都不禁動容,他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都說醫者父母心,就這樣還學什么醫?沒有醫德,如何行醫?” 池罔仿佛沒聽見周圍對他的非議,臉色沒有絲毫改變,腳下也走得十分穩當。 農夫見池罔已走遠了,被周圍好心人帶路引去醫館,對著池罔的背影憤憤的呸了一聲:“這種人,根本不配行醫救人!” 中年農夫拉起木板車,向醫館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可是他才沒走兩步,就在一個拐角處,與一個匆匆趕路的男子迎面撞上了。 那男子身材瘦弱,手上抱了個孩子,沒想到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兩人狠狠地撞上,他手里的孩子抱不住,就直直的拋飛了出去。 那男子悲鳴道:“我的女兒——!” 男子被撞得重重跌在地面上,根本來不及爬起來,更來不及搶在孩子落地前,平平安安地接住她。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女孩橫飛出去,額頭就要撞上堅硬的墻面,小孩的身體那么小,這狠狠撞一下必然要頭破血流,有些人都閉上眼,不忍心去看即將發生的慘劇。 池罔蹙起眉頭。 沒有人看清池罔是如何動的,他本該在官道的另一側,此時身體卻仿佛突然憑空出現在墻前,雙手伸出去,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小女孩。 圍觀的眾人不僅有些錯愕。 這個性子冷淡的小大夫,不是都走在官路上,從道路另一邊離開了嗎? 他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 難道是剛才眼花了,其實他一直沒走遠? 池罔不發一言,正要將孩子遞還給男子,卻發現此時自己懷里的小女孩,模樣很不對勁。 小女孩三四歲左右的模樣,正是嬌嫩像一朵花一樣的年紀,此時看起來卻嘴唇干裂,閉著的眼睛下帶著一圈烏黑,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露在外面的臉上長了一層黃斑,只一看便知是生了重病。 跌在地上的男子早已爬了起來,立刻到池罔身邊,看到自己的女兒無恙,向池罔一個勁兒的鞠躬道謝:“謝謝你,謝謝你!要不是你接住了我的女兒,她……她……” 都說男子有淚不輕彈,可是這抱著女兒的男人,竟然眼里流下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小女孩在池罔的懷里睜開眼睛,虛弱地咳嗽起來。 周圍的路人本也圍過來,想看看小女孩有沒有摔傷??墒撬麄冊诳吹叫『⒛樕系狞S斑、聽到她的咳嗽聲后,一個個立刻臉色大變。 一個鎮民厲聲詢問:“你們是哪兒來的?這孩子是怎么回事兒?怎么一副得了瘟疫的樣子?” 那男人臉色一變,驚慌失措地從池罔手里搶回自己的孩子,拔腿就要跑。 可是他沒跑幾步,就被人攔住了。 帶著老父親的農夫撞到了這對父女,本來就害怕此事不能善了,此時被這樣一打岔,頓時露出恐懼的表情:“瘟疫!是瘟疫!” “大兄弟,你快走吧。這男人帶著孩子,八成是從北邊逃過來的。你老父受傷體弱,可別再被傳染上了瘟疫,趕快送老爺子去萱草堂吧!” 那農夫一聽,正好借著這個臺階下,立刻就跑了。 只有被眾人圍住的父親,絕望地抱禁了懷里的女兒,他低著頭,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女孩的臉上,試圖遮住眾人厭惡的視線。 附近的人怒目而視:“快去報官!有北方得了瘟疫的人,逃到咱們這邊來了!” 男子渾身顫抖:“沒有,不是瘟疫,我的女兒……就是普通的著涼發熱——干什么攔我?讓我們走、你讓我們走!” 他穿了一身白色麻衣,正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樣,他這副裝扮異于常人,于是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這明顯是家里剛死了人的樣子,怎么看都怎么不對吧?” “現在為了這瘟疫的事,官府已經做了隔離,北邊的船都不許上岸。你這是偷著跑過來了,可我們南邊沒有瘟疫,你帶著病人來,要害了我們南邊所有人嗎?” 鎮上的人看著這對父女如臨大敵,個個同仇敵愾,立刻就有人去了官府叫人。 吏役很快就趕到了,手持長矛,直接橫在男子身前:“你跟我們走一趟,不許接觸人群!” 女孩父親無助地哀求道:“求求你們!先救救我的女兒!我無所謂,要殺要剮都隨你們,但先讓我把我的女兒送到醫館!” 那吏役一臉晦氣道:“走走走,你和你的女兒都不能接觸人群!如今奉皇帝圣旨,按照仲朝瘟疫時法,所有可疑患者,必須要立刻進行特殊隔離!你別再外面待著了,若真是瘟疫,你快點跟我走,別傳染給無辜的人?!?/br> 男子當場跪下,給幾位吏役磕頭,淚流不止:“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你們行行好,她還這么小,她才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