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他怕其中有詐,又覺官員大動的事情有些意外,便讓這經紀先給他留著,跑去問阮鴻。然而阮鴻也不清楚,祁垣又找徐瑨,這才知道最近朝中果真正動蕩著。 各黨派之人整日你攻我訐,有幾次差點在早朝上大打出手,鬧出群臣互毆的笑話。 徐瑨說地云淡風輕,祁垣聽的目瞪口呆。 然而這種鬧事卻是自太子監國便有了。 元昭帝身體抱恙,太子監國,處處與蔡黨反著來,蔡氏門生便整日的違忤令旨,并不聽從太子指揮。又上書彈劾,言太子失德,竊國弄權。 蔡賢將這些奏折悄悄帶給元昭帝看。元昭帝彼時才有好轉,自然大怒,密令蔡賢召內閣重臣來見,要擬旨廢除太子。 蔡賢前去通傳幾位大臣,又怕走露風聲,因此令御前侍衛時南親自把守元昭帝寢殿,不許太子入內。 當晚,幾位閣老順利傳入宮中,然而再見元昭帝時,后者卻又說不出話了。 蔡賢只當元昭帝舊病復發,不慌不忙地對幾位閣臣說明了圣意,讓幾位閣老回去擬旨。隨后又讓各處親信準備,明日齊齊上書彈劾,勢要將太子拉下馬。 誰知太子這次卻兵出險招,第二日一上朝,便將蔡賢以“竊弄權柄,假傳圣旨、陷害忠良……”等十條罪名抓了起來。 蔡賢在朝中既有數名太監心腹,又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書、刑部數位官員做走狗。他從未想過太子會直接對他下手,更沒想到將他捆走下獄的人,竟是御前侍衛時南。 朝臣嘩然。 有人以為這事元昭帝授意,也有人猜測,元昭帝數年來最為信任的侍衛總管,掌管京營的時將軍……或許是太子心腹。 太子隨即宣布元昭帝被蔡賢所害,突然病重,此后眾人無召不得入宮,否則一律按謀逆之罪處置。 朝臣見慣了太子仁義至孝,謹慎行事的樣子,此時震驚之余,才恍然驚覺,元昭帝當年便是弒兄奪位的。太子可是元昭帝親生,萬一也是鐵血之徒,真要宮變奪位,別人又能如何? 朝中許多重臣,像是阮閣老,唐尚書等人,都是明哲保身,曲學阿世之流,此時見風使舵,當場便表了忠心。另有出言反對質疑的,太子便罰了兩個放了兩個,做出了一副開明的樣子。 如今朝中雖不見兵刃,但內里暗流涌動,各處兵營也緊張起來。 而大理寺奉旨翻案,整日跟刑部和都察院的搶人搶案子,更是費盡心思,焦頭爛額。要知道這其中不少都是前任內閣首輔的門生,祁垣的舅舅和外祖也在其中。這些都是能臣干吏,又熟知政務,太子將人放出,無疑是等不及培養什么新科舉人,也等不及明年的進士了。 他現在就要組建自己的班底。 “如今蔡黨勢重,不住反撲。殿下又要提防邊疆,怕北邊夷賊來犯,又要防備楚王造反?!毙飕挼?,“我恐怕過年前后都要在宮里,不能來找你了?!?/br> 祁垣知道太子多半是給徐瑨派了什么任務,點了點頭,“那你小心點?!?/br> 徐瑨笑笑,眉頭微挑,又逗他:“你買宅子做什么,以后嫁進國公府,隨便你住去?!?/br> 祁垣:“……” 祁垣想起徐瑨吃過伯修的醋,輕咳了一下,解釋道:“以后伯修兄要進京讀書的,所以提前買一處方便他住?!?/br> 果然,徐瑨臉上表情立刻變了,轉過臉看著他。 祁垣笑嘻嘻道:“到時候讓伯修住伯府,我住外面也行。你快幫我看看,這兩處宅子哪個更好些?” 一處是挨著國公府的五進院子,一處是刑部大街的三進院子,前者大些,但門窗老舊。后者是別人翻蓋過的,還有整套的黃花梨木的家具。 徐瑨簡直渾身醋味,“你給他買宅子做什么?他若要用,自己買去?!?/br> 祁垣瞥他一眼:“他又不知道京中物價,過來買賣多麻煩。再者現在這么便宜,以后就不一定了?!?/br> 徐瑨:“齊家不是有的是錢嗎?” “那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爹掙錢……”祁垣差點說漏嘴,忙改口:“我爹還是堂堂伯爺,有田莊商鋪都要省著花用,齊家就是普通人家,當然更要省著錢?!?/br> 徐瑨:“……” 出手就捐一萬兩銀子,這也叫“普通人家”? 祁垣對揚州齊家的維護可真的是不遺余力。 徐瑨俊臉一沉,坐在榻上只翻書不語。 祁垣又提醒他:“我跟伯修可是親兄弟一般,你莫要多想?!?/br> “我怎么能多想?”徐瑨哼道,“你們是心相孚,行相契,我呢,不過是跟你猝然相遇,茍然相和罷了?!?/br> 祁垣聽錯了一句,滿臉通紅道:“我什么時候跟你猝然茍合了?你那是……你那是圖謀已久的!” 徐瑨:“……” 徐瑨偏就愛他這種撒嬌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心里軟的一塌糊涂。 祁垣膩歪過來,非要坐在他的腿上。 “我圖謀已久?!毙飕挼热俗蟻砗?,輕輕攬著,親了一口,“誰讓我這么喜歡你,小野狐?!?/br> 祁垣沒想到自己突然成了狐貍精,又害臊又得意,抱著徐瑨的脖子綿綿的親了一口,突發奇想道:“若我不是祁神童,不會作詩,不會考試。你也會喜歡嗎?” 他想了想,又接著問,“比如說我是商戶之子呢?是……揚州齊府的?” “你若是生在齊家,”徐瑨把人圈住,惡狠狠道,“我就把你強擄了來?!?/br> 祁垣一愣:“為什么?” 祁垣想了想自己被徐瑨強行擄走……大約是像那日傍晚,自己突遇大雨,被徐瑨強行抱上紅鬃馬時一樣? 也……挺不錯的。 徐瑨看他自顧自地傻笑,忍不住輕輕刮了下祁垣的鼻子。 “不為什么,齊家太有錢了,怕我聘禮太薄,娶不起?!毙飕捫Φ?,“先把你擄回來,再慢慢攢老婆本?!?/br> 祁垣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 他還以為徐瑨是想怎的,原來是在琢磨著老婆本。自從祁垣將忠遠伯的話轉告之后,徐瑨便跟魔怔似的。 “不怕,小爺我有錢?!逼钤Φ枚亲犹?,又正色道,“徐公子只需做點繡活陪嫁,等我上門提親便可?!?/br> 徐瑨:“……” 他一臉嚴肅的去捏祁垣的癢癢rou。倆人便又胡鬧一通,在榻上滾來滾去。 最后祁垣財大氣粗了一次,將兩處宅子都買了。那處大的自然是給伯修留著,以后彭氏和云嵐也能去小住。 而那處三進的宅子則打算自己用——這宅子離著大理寺近,徐瑨平時若辦差累了,一拐彎便能進家來休息了。 他想的挺好,誰想宅子買下來,徐瑨卻果真愈發忙碌起來,只能趁著辦差的時候匆匆跑來見祁垣一面,以前他習慣了帶些小東西給祁垣,有時帶串糖葫蘆,有時是幾支好看的紅果子。最近幾次,卻是疲憊不堪的樣子,有時話也說不上幾句,跟祁垣抱一下,轉身便走。 祁垣看他辛苦,也不舍得埋怨,徐瑨來了就只乖乖陪著。等徐瑨忙的時候,他便自己找些熱鬧來。 要么今日去找羅儀騎馬兜風,連練騎射,要么明日去婉君姑娘的晚煙樓上燙酒吃rou,再不然便去成園,那邊的湖水結了冰,阮鴻新從大哥那哄了一輛冰車,幾個紈绔子弟便時不時湊一塊,輪流上去坐著,另幾個拉著玩耍。 祁垣起初還想叫上方成和,然而會試在即,方成和也不敢大意,連鋪子里都去的少了,哪里肯跟他們出來玩耍。 倒是文池出來過幾次,那些紈绔不太待見他,又或者是事關朝政黨派,不敢跟文池走的近,因此祁垣便跟文池單獨去玩。 他會的東西多,投壺、彈棋、雙陸樣樣精通,如今學會了騎馬,又多了幾樣本事,動不動顯露幾樣才跟羅儀學的巧技絕活給人看。文池卻是從小苦讀的,什么都不懂,一樣樣的跟他現學。幾次下來,祁垣沒覺得如何,文池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又來的少了。 祁垣脾氣好,從來只笑嘻嘻地教他,也不急眼。倒是文池先不好意思起來,后來又來的少了。 轉眼便到了臘日,這天京中大雪。彭氏讓人煮了許多臘八粥,祁垣帶人往鋪子里送了許多,正要出門,便見街上有人披著鶴氅,于雪中漫步。他看著眼熟,跑過去一喊,果真是文池。 祁垣見他不像是去辦急事的樣子,便硬將人拉進了祁才子合意香鋪這邊,讓人煮了姜湯給文池驅寒,等他喝完,又遞上了才帶來的臘八粥。 院子里杵著一個半人高的雪人,文池把手爐放到一邊,捧著那碗粥,在廊下慢慢地喝著,見那雪人的眼睛黑漆漆圓溜溜的,赫然是兩塊打磨好的煤塊,嘴巴是截彎樹枝,朝上翹著,頭上還戴了頂瓜皮帽,憨然可愛,不由笑了起來。 “跟你倒是挺像?!?/br> 祁垣笑道:“那是當然,我自己堆的呢?!?/br> 他這話倒是不作假,揚州雪少,也不如這邊下的大。祁垣稀罕的不得了,別人要給替他堆他還不愿意,非要拿著鏟子自己來。 文池聽他絮絮叨叨地說這雪人如何辛苦,便含笑聽著,最后忍不住道:“當年初見時,你比我還話少些,一副只知道圣賢書治國策的樣子,沒想到如今竟然反了過來……” 祁垣知道他說的是伯修,一想自己才穿過來時,伯修隨身帶的幾箱經書,不由笑著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罷了?!?/br> 一旁有小廝將手爐新添了香塊和炭火,重新送了過來。 文池接過,目光微動,卻突然問:“逢舟?!?/br> 祁垣挑眉:“嗯?” 文池低下頭下去,狀若無意地問:“如今會試在即,你可曾后悔過?” 祁垣笑笑:“當然沒有?!?/br> 文池嗯了一聲,抿嘴笑了笑,然而眉毛微微蹙著,神色間說不出的悵惘。 祁垣心里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 當年的三才子之中,真“祁垣”其實是去了揚州,雖然沒趕上這科鄉試,但仍在治經讀書,未曾脫離正途。陸惟真更是才名兼得,此次會試之后,便是正經進士出身。 唯一一個被撇下的,其實只有文池而已。 只是文池不知內情,只當自己是那個大才子,跟他同樣是失意之人,所以前陣子才總來找自己。如今已經臘月,二月份便是會試了,倘若文池心有懊悔,這陣子定是一日難熬過一日。 祁垣心思通透,又想起文池跟太子的那層關系,猶豫了一下,問他:“文兄最近可好?” 徐瑨忙的整天不見人,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卻不知為什么文池反倒閑了下來。 祁垣心中納悶,卻不敢問出口,只看著文池的臉色。 “嗯?!蔽某攸c點頭,想了想,卻道,“明年便要開恩科了?!?/br> 祁垣一愣。 “陛下身體抱恙,所以有意早點給公主賜婚,如今禮部已經著手準備著了。按那意思,明年制科定然要辦?!蔽某仡D了頓。 制科考試,乃是由朝廷中的大臣進行推薦,參加一次預試之后,直接進入崇政殿,由皇帝親自出考題。這次多半要跟新科進士的殿試一塊。 這事跟他們倆人都沒關系。順天府要選人也選不到他們頭上。 倒是伯修或許能有機會。 祁垣心念一動,見文池郁郁寡歡的樣子,笑了笑道:“其實我還挺羨慕那些名士?!?/br> 文池抬眼,驚訝地看了過來,“我還以為你無意科舉了呢?!?/br> “科舉自然是不想的?!逼钤珔s笑道:“我只是羨慕名士而已?!?/br> 文池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祁垣道:“何為名士?那必然是足夠風流,足夠快活的,這其中關要,便是能談禪說法、廣納侍妾、狎妓宴飲,門客滿堂。如此,名士便有三做不得?!?/br> 如今士人風氣的確如此,但祁垣這般譏誚地說出來,倒是惹得文池大感興趣起來。 “哪三種人做不得?” 祁垣挑眉:“一、丑人做不得,人丑了,侍妾難討,名妓嫌棄,不風流不成名士。二是窮人做不得,再有詩書才藝,整日忙著奔走衣食,親不及養,子不及教,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不快活,如何成名士?三是懶人做不得,談禪說法,廣游天下,都要勤快。今天到東家吹吹牛,明日去西家說說經,走的越遠,名聲越大。像我們這樣只蝸居一室,安守一方的,如何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