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祁垣挑了個最紅的果子,擦了擦,學徐瑨咬住嚼了嚼。 祁垣:“……” 徐瑨:“……” 徐瑨看他咬下去后,再也憋不住,趕緊“呸呸呸”將那果子吐出,哈哈大笑起來。 祁垣這才驚覺上當,卻是酸的淚都出來了,邊往外吐邊要去打他。 徐瑨自然有所準備,一邊笑他一邊邁開長腿往一旁躲。祁垣惱羞成怒,追著他不放。倆人便就這樣在園子里鬧了起來。玩了半天,徐瑨才想起羅儀這個兄弟,忙找人喊了個小廝過來,去給羅儀報個信。 那小廝出去后,他終究還是被祁垣喂了兩個酸果解氣。 徐瑨被酸得直捂腮幫子。 祁垣還一手拿著小樹枝,輕輕敲了他一下,惡聲惡氣地問:“還敢不敢了?” 徐瑨忙正色道:“不敢不敢?!?/br> 祁垣“哼”了一聲,抬眼瞥他,“少來,剛剛還偏我?!?/br> “真不敢了,”徐瑨一本正經道,“從今以后,我也是有季常癖的人了,不敢不聽你的話?!?/br> 北宋時,蘇東坡有個好友叫陳季常,出身于世代功勛之家,家底殷厚,本人也十分有才,常與東坡談古論今。唯獨一樣,這人妻子善妒,他也格外怕老婆。所以蘇東坡便做了一首詩調侃老友,說他老婆是河東獅子吼。而從此以后,怕老婆的人便也有了“季常癖”的稱呼。 祁垣是知道“河東獅子吼”的,對“季常癖”卻不怎么熟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徐瑨老老實實吃果子,他卻又心疼起來,拍了拍他:“你別吃了吧?!?/br> 徐瑨知道他沒聽懂剛剛的典故,也不戳破,只問:“怎么了?” 祁垣瞅他一眼,:“怪酸的,別酸倒牙?!?/br> “沒事?!毙飕捫χ?,把人拉過來,輕輕親了一下。 “喏,”徐瑨道,“這樣就甜了?!?/br> 祁垣一愣,倆頰飛快地浮上一片酡紅。 這可是在成園里!后面還有老仆人呢! 祁垣一直對徐瑨有種仰望之情的,除卻這人文武全才,氣度卓然之外,也是受了京中傳言的影響——滿京盛贊的三公子,誰不稱呼一句君子之風? 哪能想到君子也會耍流氓! 祁垣臉皮發燙,心想當初在通州驛的時候,這人是何等正派。莫非是被自己帶的?畢竟是自己先不正經的……他眼珠滴溜亂轉,只管看著別處。 徐瑨剛剛一時情動,見他這樣,便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他便也只低頭笑笑,拉著祁垣的手開始閑逛。倆人走了一會兒,又看見幾棵大棗樹,便又跟老仆要了一個布袋子,邊吃邊摘著吃。 徐瑨跟武師練出來的一身功夫這下派上了用場,祁垣不管看見什么喜歡的,只需一指,他便會踩著樹干飛身上去,利落的給摘下來。 祁垣不會功夫,看他飛檐走壁的架勢羨慕的眼睛發直,漸漸地說話也愈發軟糯起來。徐瑨面上不顯,心里卻享受的很, 倆人走走停停,不多會兒手里的布袋子便裝滿了。 祁垣跑的滿身是汗,幸好成園里有住宿的地方,剛剛徐瑨進園的時候,已經有仆婦早早去打掃過了。倆人都洗漱過,換了衣服,把果子交給下人去做。 不多會兒,眼看著到了用晚飯的時候,下人們便把冬棗和棠梂子蒸熟之后搗爛,做了兩道點心出來,都是酸甜開胃的。又有園子里才殺的雞,現釣的魚,一樣樣或蒸或燜,做的熟爛,味道也十分鮮美。 徐瑨讓人在廊下擺了桌,又拍人去遇仙樓買雪花酒。他自己搬來一個小爐子,放在外面。祁垣在廊下吃東西,他便在外面燒水,倆人邊說著話,邊準備一會兒燙酒喝。 過了會兒,買酒的老仆卻慌里慌張地跑了回來。 徐瑨不由一愣,問老仆:“不是買酒去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老仆疾步跑過來,小聲道:“公子,好像是,好像是皇上來了!” 徐瑨心中一凜。 這成園雖然是國公府的,但元昭帝的確喜歡過來逛逛。不過那都是春獵的時候,順道過來歇歇腳而已。 這大冷天的,怎么突然就來了? 那老仆跑的喘氣不迭,又道:“我瞧著是,也不知道看錯了沒,國公爺就在后面跟著,都是穿的便服。后面還有幾個公子,我就認不出來了,看那氣度可能是皇子們?,F在園子給封了,誰都出不去,我就想著趕緊回來給公子送個信?!?/br> 皇帝出巡,規矩自然嚴謹,普通奴仆嚴禁到處游走報信,一經發現,不管什么緣由都會被杖斃。徐瑨連忙謝過老伯,讓他快回去躲好。自己也將爐子里的火滅了。 祁垣伸長脖子朝外看著,見徐瑨變了臉色,匆忙進來,不由一愣。 “怎么了?”祁垣問,“出事了?” 徐瑨擔憂地看他一眼,道:“皇上來了?!?/br> 祁垣:“皇……皇帝?” 祁垣被嚇了一跳,哪還有吃飯的心思,立刻就要讓人把盤子收走。 徐瑨卻搖搖頭,攔住了他。 “那位猜忌多疑,這會兒恐怕早就知道我們在這了。一會兒就有暗衛探路,你沒法走?!毙飕拤旱吐?,皺了皺眉頭,“我們繼續吃,假裝不知道?!?/br> 祁垣有些害怕。他是極其佩服那位小才子的,然而那么聰明伶俐的人,都能因為一句話被困在府里六年,自己這樣的豈不更危險? 可是他也知道徐瑨說的有道理,先不說皇帝多疑,便是他自己才從大獄出來,又是忠遠伯長子,這層身份便比旁人還要敏感些。如今如果冒冒然逃避開,恐怕會引得旁人多想。 祁垣的臉色白了白。徐瑨拍了拍他的手,壓低聲道,“別怕,有我在?!?/br> 祁垣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也不敢多說什么,將臉搓了搓,繼續吃飯。 果然,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聽外面有說笑聲傳來。徐瑨和祁垣對視一樣,等那聲音近了些,才齊齊裝出一副詫異的樣子朝外看去。 庭院的大門處很快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赫然是元昭帝。 祁垣沒見過皇帝,但見那人跟太子十分相像,便一下猜到了。只是這元昭帝穿了便服,乍一看仿佛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老伯,與他想象的兇戾狠毒的樣子相差甚遠。 祁垣不敢多看,忙跟在徐瑨后面,疾步迎接出去。 國公爺遠遠看見這倆人,心中擔憂,早已怒道:“孽子無禮,還不快來見過陛下!” 徐瑨拜首稱罪,祁垣也伏倒在地,不敢抬頭。 元昭帝笑呵呵道:“朕不過是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一會兒就要回宮了,一家人莫要行這些虛禮?!?/br> 說完免了徐瑨的禮,又看向祁垣。 徐瑨抬頭看元昭帝的臉色,正要說話,就聽老皇帝問:“你可是……忠遠伯府的祁垣?” 祁垣十分緊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心念一轉,道:“萬……萬歲圣明,草民……草民正是祁垣?!?/br> 元昭帝一怔,他雖聽過一些傳聞,但這會兒仍是難以將地上縮成一團的這人,跟那位當年意氣風發,當廷獻策的少年聯系到一塊。 他不由凝眉看去,卻見地上的人愈發瑟瑟發抖,連臉色都慘白起來,顯然是嚇怕了。 元昭帝回過神,神情一下便淡了許多,卻也沒為難他,只淡淡道,“起來吧?!?/br> 祁垣連忙爬起,并不敢抬頭,只夾著膀子縮脖遠遠退開。 元昭帝垂眸看了眼擺在廊下的小桌,也沒了追問的興趣,徑直步入室內。他身后呼呼啦啦幾個人,隨即一塊跟了上去。只有一個年輕人饒有興趣地看了祁垣幾眼。 直到這些人都走進去了,祁垣才悄悄松了口氣,卻也不敢大意,仍裝出一副瑟縮的樣子,遠遠地綴在后面。 元昭帝坐定之后,仍喊了徐瑨過來,問了他最近如何,大理寺歷事怎么樣,問來文曲,又問到了山東巡撫張勛和禮部尚書一案。 徐瑨神色自若,一板一眼地將大理寺審查流程搬了出來。 元昭帝卻道:“不用跟朕講什么《律典》了,你家朱大人就愛用這個跟朕嗆聲……我就問你,如今朝中江西之人占據半數,你如何看待?” 祁垣在外間垂著腦袋,卻也聽了個大概,知道元昭帝是在問黨爭之事,不由暗暗擔心起來。 徐瑨卻沒有絲毫猶豫,坦然道:“江西地狹人眾,為農無地,為商無業,是以世代務習經史,里巷誦聞,父子叔侄自相為師友,繼而散至四方訓教社學,取束修為生,其風俗如此,本乃盛世之相?!?/br> 元昭帝“哦”了一聲,問他:“如此,你也認為王尚書無辜?” 徐瑨道:“若只論張勛案,大理寺已經查明,此事與王尚書無關?!?/br> 本朝《律典》之中,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已是常例,元昭帝這么問,顯然是知道王旻無辜,自己卻又想要借題發揮,對黨爭之人下手罷了。 祁垣不由暗暗犯嘀咕,王尚書是太子的人,元昭帝這是不喜歡太子? 他悄悄往上看,見那年輕人在元昭帝身側,似乎十分隨意,便猜著那位是不是傳說中的二皇子。 元昭帝沉吟片刻,不知為何,又重新高興起來,閑聊了幾句別的,隨后對國公爺笑道:“朕是著實羨慕jiejie,國公府的幾個孩子,尤其是子敬,從小便溫和知禮,從不叫你們cao心?!?/br> 他做出了一副話家常的架勢,國公爺卻稱不敢,忙起身謝罪。 元昭帝微微皺眉,不高興道:“朕不過是聊幾句家常而已,姐夫何苦如此?” 國公爺還未答話,一旁的年輕人卻笑了起來,對元昭帝道:“父皇,兒臣知道此中緣故?!?/br> 那人眉眼比太子更鋒利一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元昭帝顯然對這個兒子十分縱容,“哦”了一聲,“那你說說看?!?/br> 年輕人便得意地笑了起來:“兒臣今日去找太傅讀書。正好重溫到這一段,孟子曾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br> 他說到這微微一頓,笑嘻嘻道,“如今國公爺這么怕父皇,定是視父皇如寇仇呢!就是不知父皇何時視姑父為土芥了?” 第70章 二皇子這話簡直惡毒,祁垣聽得心里一驚,虛著眉眼往前一看,見元昭帝神色如常,不由犯起了嘀咕。在他眼里,這二皇子自然還不如太子呢。 但元昭帝那種性子,本就疑神疑鬼,太子性格陰沉,頗有城府,這二皇子看似莽撞,卻直來直去,恐怕還是后者更得元昭帝歡心。 果然,國公爺臉色微變,口中連連稱罪,一撩袍裾就要跪下。 元昭帝卻扶了他,笑道:“稚兒戲言,姐夫莫要怪罪?!?/br> 祁垣:“……” 這稚兒可夠大的。 他正暗自腹誹,就聽前面有人厲聲問:“君君臣臣,豈可兒戲?陛下乃天下之君,恩禮宗室,廣納良才,皆是為天下百姓。徐某與父皆為輔臣,自應持身克慎,豈可恃寵驕縱,不守法度,辜負朝廷?” 徐瑨嚴詞厲色,直將二皇子罵得面色漲紅。 元昭帝面上也有些尷尬,忙道:“子敬所言有理。是顯兒想當然了?!?/br> 徐瑨卻全然不顧這倆人的面色,嚴肅道:“殿下如今既已領職,如何能在大是大非之前想當然耳?更何況朝中□□蔓連,諸臣但知黨同逐異,便己肥家。殿下所管諸位武臣,更是諛佞者競相攀附,懷利相接,各循其私,殿下豈可只顧溺愛親厚之小私,不顧輸忠之大節?” 徐瑨雖被教養的儒雅溫和,但行事風格卻跟陸惟真極為相似,屬于耿介之臣,因此在一眾官宦子弟中,元昭帝對他也格外看重些。 二皇子本是看徐瑨為王尚書說話心生不滿,故意在元昭帝面前,借戲言挑撥,給國公府埋刺,哪想到這人會直沖自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