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啊?!饼徏谰凄皣@一聲,將徐瑨的拜帖放下,又看了眼祁垣的。 那拜帖上的幾行小字方方圓圓,乖巧可愛。只是跟傳說中的雍容恬靜、內涵筋骨相差甚遠。 任彥也瞥見那張薄薄的字帖,不覺一笑:“原來是這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br> 龔祭酒聽他語義不善,略有詫異:“你跟他有過節?” “學生去歲才來京中,終日讀書,足不出舍,怎么會跟這位有過節?!比螐┴撌侄?,嗤道,“不過是偶然聽呂兄說起,這位在廟會上,跟阮鴻一道開賭設局,騙了十幾個生員銀子罷了?!?/br> 龔祭酒平日便不喜阮鴻幾人,整日在國子監里嬉笑,聞言一怔:“此話當真?” 任彥道:“學生也是聽說。不過前幾日正義堂的吳德,便是因為銀子被他騙去,不敢聲張,所以偷了旁人的課紙,被送繩衍廳受罰去了。據說一通被騙的監生還有呂秋等人?!?/br> 這幾個都是正義堂的,平日唯唯諾諾,給人印象不深。 龔祭酒倒是記得那吳德被罰的事情,頓時皺起眉頭。 “老師要把這位祁才子分去哪一堂?”任彥問道。 龔祭酒有些猶豫。國子監一共六堂,正義堂、崇志堂、廣業堂為普通學堂。表現好的,升一級,便能去修道堂和誠心堂。表現最好的,升去率性堂。 徐瑨入監時間早,功課皆優,早已升入率性堂。任彥這樣的貢生,入監的時候經過考試,表現優異,也進入了修道堂。 祁垣原本該和他一樣,進入修道或者誠心堂的,但聽今日是非,卻需要磨一磨性子才好。 那呂秋和吳德跟他有過節,無論對錯,不好放在一處,以免徒生是非。龔祭酒略一思索,拿定了主意,“我看他就去……廣業堂吧?!?/br> = 祁垣并不知道任彥在后面使了絆子,使得自己去的地方有了變化。 他下午老老實實去禮部登了名,辦好了手續。晚上又在家吃了一頓團圓飯。 彭氏仍是絮叨些好生讀書,莫要得罪人的話。祁垣一一應下,等到最后,也給彭氏提了個醒。 徐瑨的消息不是尋常人能探聽到的,他不好直接說出來,因此只說是自己的猜測,一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去了國子監后,幼弟幼妹只能彭氏自己看顧,務必事事小心,以防惡人謀害性命。二是忠遠伯失蹤這么久,朝廷早晚會當成亡故,只看是判有罪無罪了。 誰想彭氏卻道:“這個我也想過了。不論如何,這事我是不能認的?!?/br> 祁垣問:“若老太太他們相逼呢?” “便是把我逼死也沒用?!迸硎霞t著眼眶,語氣雖然柔弱,卻十分堅定道,“一來我相信你爹還活著,我們全家早晚能團聚,二來……若我不肯認你父親亡故,那便輪不到他們討論爵位承襲的問題。所以不管情形如何,這事我都不能松口?!?/br> 祁垣沒想到她還有這想法,倒是有些驚訝。 “若是你爹已經去了,他日我閉了眼,自會去向他告罪?,F在……總要先顧及活著的人?!迸硎先套I意,滿含慈愛的看著祁垣,輕輕碰了碰他的頭發,又抬手,似乎要去摸摸兒子的臉。 祁垣趕緊偏著頭假咳一聲,好歹給躲開了。 有了彭氏的這番話,祁垣心里算是有了底。第二日一早,自己便收拾了包袱,叫了個驢車去國子監了。 國子監在京城最北,從忠遠伯府過去,幾乎橫跨整個京城,祁垣早早出發,等到了成賢街已經是辰時末了。 那驢車把他送到了成賢街的牌樓處便不肯動了,祁垣一問,才知道無論文武百官,到這牌坊處都是車馬具停,步行進入。 祁垣頓時對這塊地方心生敬意,下車告別車夫,扛著包袱步行過街。 等進了國子監,找到典薄一問,知道自己被分去了“廣業堂”,祁垣頓時大喜——六個學堂里,普通的三個學堂都是從頭開始學起,先生教的慢些,考試也能松些。 任彥只當他是個才子,自然心高氣傲,不愿去廣業堂的。卻不知道祁垣上午去拜謁祭酒,便想著能不能求個情,把自己放到最不濟的里面去。 現在知道了去處,祁垣心里大大松了口氣,又一想,不知道方成和和阮鴻他們在哪里,以后能不能一起聚聚??磥碇荒艿劝才藕煤舐蚵犃?。 祁垣乖乖等在一邊,接了典薄給他發的筆墨紙硯和監生的衣服。至于號房,卻有了些麻煩。 監生的號房是祭酒或者司業親自安排的,各生需按編號入住,不能私下挪借。祁垣來晚了幾日,原來的號房里已經重新安排了人,如今廣業堂的號房都滿了。 負責帶他的教官只得再去后面找祭酒或者司業詢問。 祁垣正好不想坐監,見教官出去,便趕緊跟上去,又是作揖又是賠笑,死皮賴臉地讓人放他回家住。 那教官做不了主,又是個性子好的,被他歪纏不過,走一步停一步,簡直頭疼地要命。 這邊正掰扯著,就聽后面有人問:“這是怎么了?” 教官回頭去看,就見徐瑨和另幾位歷事的監生站在了幾步之外,關切地朝這邊看著。 幾人向教官行禮。 祁垣一見熟人,心下大喜,也規規矩矩地給徐瑨幾人作揖,又這般那般的把事情說了。只是言語之中不忘暗示徐瑨前幾天的事情,意思是自己生性活潑,若是讓自己坐監,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么事來。 果然,他一提前前幾日,徐瑨就下意識地想扶額。 祁垣心中暗喜,十分期待地挺直了腰板,等著徐瑨為自己說話。 誰知道徐瑨皺了皺眉,先是無比同情地看了眼教官,隨后深吸一口氣,一副豁出去的口吻,對他道:“我的號房一直空著,如此……祁賢弟便搬過來,跟我同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同居生活開始~ 下面的部分算是古代版校園文,學渣x學霸的劇情 以及,各路狐朋狗友即將匯合(⊙v⊙) 第21章 祁垣萬萬沒想到救星變克星,徐瑨突然橫插一腳,還順道去司業那說明了情況,于是祁垣的號房安排就這么定了。 那司業姓唐,好歹是個正六品官,竟一路笑著把徐瑨送出來,并對祁垣道:“徐瑨勤勉謹慎,躬俢禮度,可為諸生表率。你既然與他同舍,今日便由他來帶你熟悉監中各處?!?/br> 祁垣知道這司業是國子監中僅次于祭酒的人物,主要管著約束他們,得罪不得,忙在一旁乖乖站了,唯唯稱喏。 徐瑨何曾見過他這副乖巧模樣,偏過頭多看了幾眼。 唐司業又按規矩訓誡道:“既有號舍安排,以后每夜務要在號宿歇,不可酣暢夜飲、燕安懈怠、脫巾解衣、喧嘩嬉笑、往來別班、談論是非……每日必須按時進餐,不可喧嘩起坐、私自逼令膳夫打飯外出……生病可于病房安養……” 洋洋灑灑,竟然幾十條規矩,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祁垣聽得目瞪口呆。 唐司業看他如此乖順,倒是印象挺好,又對徐瑨道:“這樣,你先帶他回號房放下東西。一會兒我讓學正帶他去學堂?!?/br> 徐瑨應下,目送唐司業回去,這才帶著祁垣往外走,并在路上詳細地把監規講了一遍。祁垣聽得頭昏腦漲,倒是格外記住了幾條。 一是在國子監只準穿監生服飾,不可穿常人巾服,像是徐瑨阮鴻他們在外面鮮衣怒馬,回到國子監一樣只能戴方巾,穿玉色襕衫。 二是若要外出需先領牌,每個班上只有一個牌子,由齋長管著。若是提前被別人領了,他就不能出去了,需要排到第二天。 三便是不可議論朝政。游驥那次所說的打死了兩個“監生”并非虛言,國子監的確才死了兩個監生,卻是倆人議論朝政,被監丞抓住后送去繩愆廳處罰。那倆監生情緒激憤,觸柱而亡。 這件事給諸位監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坐監之人分四種,一種是舉監,即會試不中的舉人,經過翰林院出題考試,表現優秀的進入國子監。 一種是貢監,即任彥和方成和這樣的,各地方送來的優秀生員。 第三種是蔭監,阮鴻便是蔭監,選拔標準是文官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勛戚公侯等人,可以經提學官考試入監讀書。此外還有高麗、琉球等國送來的人。 第四種便是例監了。地方官學的學生向朝廷交納錢糧,買一份入監資格。 原本本朝例監的學生不多,但這兩年朝中多戰事,山東登、兗等州又逢大旱,自去年秋天便無雨,朝廷便因此重開例監,以便收些銀子上來。 那倆議論朝政的監生便是為此而罵,朝廷以山東大災之由開例監,卻又不肯解糧賑災,免去田賦,若這幾個月還不下雨,災民們便是不餓死,也要被賦稅逼死。 各地捐貢的銀子經過層層盤剝,誰知道最后又進了誰的口袋? 只是那倆監生白死一場,始終沒在朝中激起什么漣漪。而其他監生大多數還是為了奔個好前程,只終日讀書應付科舉,巴不得離是非遠些。其他有志之人眼見著倆人如此下場,也不敢輕易摻和。 徐瑨低聲叮囑:“這事已經不許大家提起議論了,我先跟你說了,免得你從別處聽來,不知輕重,犯了忌諱?!庇值?,“如今你既是監生,便先按監規來處事,不可魯莽行事?!?/br> 他只當祁垣年幼,又素有報國之志,廣業堂里的生員又比其他幾堂的年輕愛鬧些,因此怕他受人攛掇,也去搞什么直言進諫。 實際上祁垣才不cao心這些,他連自己的事情都沒辦好呢,哪管的起別人的死活,至于朝堂之事,他更是從來不cao心這個。 徐瑨苦口婆心半天,祁垣卻只問:“那我可以天天領牌外出嗎?” 徐瑨不禁一愣。 “天黑之前便要回來?!毙飕挼?,“你天天惦記出去干什么?” 祁垣道:“當然是有正事要干,我本來想好好跟教官商量,不行就出監的呢,你怎么不幫我說話?” 這人剛剛還乖順的不得了,這會兒眼睛一瞪,竟還埋怨起人了。 徐瑨只當自己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淡淡看他一眼,道:“監中每日早晚有升堂儀式,無論寒暑,皆是卯時點名。你從最南邊過來,寅時便要起。你做得到?” 祁垣愣了一下,他倒是忘了這個,讓他寅時起怎么可能! 但徐瑨這樣,他又覺得很沒面子,自己小聲嘀咕:“你怎么知道我起不來?” 想要爭辯一下,又怕以后徐瑨天天寅時喊自己起床,只得訕訕地閉嘴了。 國子監的號房總共五百多間,普通的三個學堂都是兩人一間,率性堂的人少,待遇也好,都是單人居住。 徐瑨帶著祁垣往率性堂的地方走,路上偶遇的工役或監生紛紛駐足回看,一臉艷羨。祁垣也不跟人解釋,跟在后面大搖大擺,順道溜達著看看。 號房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里面東西兩側各放置一床一桌一椅,祁垣把領來的東西胡亂堆到床上,笨手笨腳地開始鋪被褥。 還沒等收拾好,就聽外面有人找,卻是負責他們學堂的孫學正。 孫學正長的白白胖胖,寬額大臉,見他年紀這么小,笑著提醒他:“被褥晚一些再收拾,現在速速換上衣服,我帶你去學堂?!?/br> 祁垣忙應了聲,穿上才領的監生巾服,匆匆跟著他往外走。 六堂房舍就在二進院的地方,以辟雍泮池為界,廣業、正義、修道三堂在西側,另三堂在東側。 祁垣走來走去,快暈了,等進到學堂往里一看,這才陡然精神起來。 學堂里的坐在窗邊東瞧西望的,除了阮鴻還能是誰。 碰上個熟人,好歹心里踏實了一些。阮鴻朝祁垣擠眉弄眼,祁垣也探頭,朝他咧嘴直笑。 今天并沒有助教講課,大家都在背書,阮鴻前面有倆空座,孫學正先安排了沒放書本的那個給祁垣,又指了門口的一位歲數大的給他講解聽課禮儀,這才離去。 祁垣站在眾人前面本來束手束腳的挺不好意思,琢磨著要不要跟大家打個招呼,拜拜碼頭,結果孫學正前腳一走,就見學堂里“哄”地爆發出一陣哄笑。 祁垣被唬了一跳,茫然地往后看,卻見七八個人把書本一扔,飛速聚攏到了阮鴻旁邊,吆喝著“開局”。 祁垣:“……” 敢情這幫人正在玩耍,坐在門口那位長者給他們望風,學正一來他們便各回各座,假裝讀書。學正一走,就原形畢露,要么玩耍要么睡覺,還有捧著小鏡子顧影自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