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眼下,柳紅玉進京尋夫已有數月之久,她身在京城,無異于是一支潛伏在暗處的冷箭。 思及此,汪應連攥緊了雙拳,揚聲道,“即刻在京城內搜尋柳紅玉和她的女兒,一旦尋得其下落.......就地殺無赦?!?/br> 下跪的黑衣人乃是汪應連心腹,聞言心下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柳紅玉和女兒與汪應連是什么關系。 兩人雖殺人如麻,手上性命無數,可終究是活生生的人,也要嘆句“虎毒不食子”,此時,見汪應連要殺了自己的發妻和親生女兒,縱使心頭大驚,也只好拱手領命。 ☆、第68章 七寸(一) 昨日午夜, 有快馬加鞭從邊疆而來,傳來勇毅王父子帶兵殲滅高蘭國之喜報,一夜之間,喜 報如習習春風一般傳遍了整個京城, 今晨金鑾殿早朝, 朝野上下皆是人心振奮,喜氣洋洋。 “勇毅小王爺勇冠三軍,一身是膽, 此番為我大齊立下開疆擴土的汗馬功勞!想必凱旋回京之后, 勇毅王府的風頭更勝往昔??!” “這可不好說!先前勇毅小王爺無視軍紀,沒有事先向皇上報備, 便私自挑起與高蘭國的戰事,皇上可是發了好大一通火呢!” “哎!俗話說,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勇毅小王爺此番, 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非也非也, 功是功,過是過,豈能混為一談?此番攻打高蘭國,不只是勇毅小王爺一人的功勞——三軍將士赴湯蹈火、蘇將軍父子陣前殺敵的功勞不能不提!就連惠景侯府世子薛橋辰改進的連發弩,也在殲滅高蘭之役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不錯,我可聽說勇毅小王爺不僅不聽皇命,還擁兵自重, 獨斷專行, 和蘇將軍父子在邊疆生出了好些嫌隙!眾所周知, 自前朝平定隴西之后,勇毅侯府居功自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九龍御座之下,豈容猛虎安睡?” 那廂,獻慶帝的龍顏掩于明黃的琉璃冠冕之后,神色高深莫測,不外露一絲喜怒。 據邊疆傳來的密報所述,殲滅高蘭之役頗為復雜,期間勇毅小王爺懷敬和勇毅王爺懷樸多次奪取兵權,蘇易簡父子雖有獻慶帝御賜的尚方寶劍在手,但陣前斬將乃是極損三軍士氣之舉,如今兩國戰事正酣,稍有差池便會禍及大齊百姓之舉,蘇易簡父子萬般斟酌思量,終是不敢輕舉妄動。 三軍將士尚在邊疆追殲余孽,還未凱旋,無論是賞是罰,都還不到一錘定音的時候。 思及此,獻慶帝淡淡看了御前大太監一眼,李忠德立刻甩了拂塵上前,尖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文武百官聞言,皆是立刻止了竊竊私語,個個肅手而立,準備散朝各回各府。 一殿的鴉雀無聲,忽聞得一個清潤低沉的男聲響起,“臣有事啟奏?!?/br> 眾臣皆是錯愕抬首,只見一身朱紫色官袍的裴勍手持象牙笏,提步出列,俊臉上神色如常,薄唇輕啟,字字鏗鏘,“臣參吏部員外郎汪應連假借吏部特派官員之名,欺上瞞下,指使恩州錢監鑄造假銀,中飽私囊?!?/br> 此事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群臣紛紛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汪應連不是許大人的女婿嗎?數月之前,還是皇上親自為他和徐大人的女兒賜的婚!” “這汪應連乃是去年科舉的一甲狀元郎,平日里在吏部為官也算圓滑,怎會知法犯法,做出如此禍事?” “是??!是??!裴大人是不是搞錯了?” “裴勍手段冷硬如鐵,這些年來他扳倒的權貴,哪一個不是真憑實據,鐵證如山?掰著指頭數數,沒有一個是被冤枉的!眼下,裴大人直接在御前參汪應連,定是掌握了不為人知的罪證!” 那廂,汪應連正為了柳紅玉母子的事情深思恍惚,冷不丁被裴勍參了一本,身形登時一僵,忙不迭地出列,矢口否認道,“臣冤枉!臣身為吏部員外郎,怎會明知故犯,參與到鑄造假銀的滔天罪行之中!” 說罷,汪應連看向裴勍,滿面冤屈道,“裴大人,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裴大人為何無中生有,蓄意害我!” 奈何裴勍并不屑于和他多費口舌,聞言連頭都沒有回,只氣定神閑地,將汪應連是如何化名“王興車”,又如何以吏部特派官員之名三番兩次去往恩州,威逼利誘錢監崔廣益鑄造假銀一事徐徐道來。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紛紛拿眼神兒瞄上首的獻慶帝。更有幾位清正廉直的大臣,聽了裴勍的陳述滿腔憤懣,紛紛出列求獻慶帝嚴懲汪應連。 獻慶帝聞言,已是無邊盛怒。 歷朝歷代,鑄造假銀之事屢見不鮮,大量假銀流入民間,不僅擾亂貨幣流通,更會禍害民生根本。 更何況,這叫獻慶帝頭痛許久的、沸沸揚揚的恩州假銀案,到頭來,竟然是吏部官員知法犯法,監守自盜,暗箱cao作所致!這真真是往獻慶帝背上捅刀子! 那廂,汪應連聽了裴勍對整件事詳盡的敘述,一陣涼意從脊背蔓延到全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可能!此事中的彎彎繞繞,只有他和岳父許青振二人知道,裴勍又怎會了解的一清二楚?絕不可能! 汪應連此人兩面三刀,jian詐成性,頗懂得揣摩人心。他篤定裴勍拿不到此事的證據,和不遠處的老丈人許青振對視一眼,示意許青振放心,今日他必全身而退。 許青振也萬萬沒有料到——裴勍前天才回京,今日早朝便向汪應連發難。許青振害怕裴勍揭露出假銀案一事的全貌,將自己也一并揭發出來,心中萬分惶恐,但不幸中的萬幸,眼下裴勍只揭露出了汪應連一人,似乎并沒有發現他許青振在假銀案中扮演的幕后推手的角色。 思及此,許青振握緊了手中的象牙笏,將腦袋垂的更低了些。 女婿被裴勍參了一本,他身為老丈人,自然不好親自下場為其澄清,此時保持沉默,是最為合情合理,也是最為明智之舉。 汪應連捏著一手冷汗,佯裝鎮定地微笑道,“臣不知裴大人口中的王興車是何許人也。裴大人咬定下官參與恩州假銀案一事,可有何證據?若無證據,便是誣陷——依著《大齊律》,誣陷朝廷命官,可是要受刑罰的,這一點,裴大人比下官更清楚?!?/br> 對于裴勍的突然發難,汪應連和許青振早有對策。只要汪應連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王興車,裴勍手中拿不到證據,自然就定不了他的罪。 汪應連的語氣里帶著三分得意,配上那副表里不一的嘴臉,簡直叫人望之作嘔。 裴勍聞言,俊臉上面色冷凝,微微皺了眉頭。 一旁,徐顥覺得十分好笑——證據還未拋出來,這挑梁的小丑便急不可待了!好得很,既然他如此渴求證據,那便給他證據!只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 只聽徐顥出列,朗聲道,“稟皇上,汪應連參與恩州假銀案一案的證人早已于殿外候審,請皇上恩準,帶恩州錢監司監崔廣益上殿?!?/br> 汪應連聽到“崔廣益”三個字,登時臉色煞白,冷汗如豆,腦海中一陣嗡嗡巨鳴。 當日,他派殺手前往恩州,欲將恩州錢監司監崔廣益滿門滅口,不料殺手抵達恩州之際,崔廣益家中已是空空如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過來——原來,裴勍竟是一早便將崔廣益帶入了京城藏匿著,準備趁他不備,將他一軍! 許青振心中正百轉千回地謀算著,聽聞崔廣益人在裴勍手中,也是嚇了一跳,當即便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這回汪應連的罪行只怕是鐵板釘釘,插翅也難逃了。 汪應連肝膽欲焚,焦急惶恐,身形晃了兩晃,忽然想起了先前和老丈人的密謀,抬眼沖許青振使了個求救的眼色,不料,卻被許青振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許青振和汪應連二人,名為岳丈女婿,究其根本,將兩人捆綁到一起的也不過是個“利”字。 俗話說,利字旁邊一把刀。如今東窗事發,見汪應連已是自身難保,許青振心中頓生棄車保帥,壯士斷腕之意。 依著大齊律法,私自鑄錢之罪,押于鬧市處死,以儆效尤;流通□□之罪,以盜竊罪論處,獲刺青之刑,充苦役。 汪應連多罪并犯,此番乃是死罪難逃,萬無可赦了、 許青振為官多年,浸yin中庸之道,萬事以保全自己為先,死罪面前,就算是自己的親女婿,也只能各掃門前雪了。 九龍御座上,獻慶帝大手一揮,立刻有龍禁尉押解著恩州錢監司監崔廣益上殿, 那崔廣益乃是地方小官,本來窮極一生都沒有入金鑾殿直面天顏的機會,如今卻因著禍事哆哆嗦嗦地上了金鑾殿,也算是稀里糊涂,陰差陽錯。 崔廣益來到御前,將手上一摞恩州錢監的賬冊交由大太監李忠德,呈到獻慶帝面前,又壯著膽子抬眼巡視了一圈,登時眼睛一亮,伸手指著汪應連,高聲指認道,“他!他就是三番五次來錢監的王興車王大人!” “他說朝廷吏部特派他來監管恩州鑄銀一事,卑職身為下官,只有遵從的份兒,萬分不敢違抗!卑職一時疏忽,放任此人在錢監偷梁換柱,以銅換銀,這才鑄成了假銀一案!卑職糊涂!卑職冤枉!”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方才那些對裴勍的話語存疑的臣子們,也變得深信不疑了,看向汪應連的眼神都變得異樣起來。 司監崔廣益為人證,錢監賬冊為物證,此番人證物證俱在,汪應連也算求錘得錘了。 汪應連聽了這番指控,雙膝一軟,“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第69章 七寸(二) 只見他面色青白不定,當即俯跪于地下, 沖殿上的獻慶帝叩首不斷, “皇上明鑒!實情并非如此!皇上莫要被此等小人迷惑??!臣、臣從來沒有做過他說的這些事!臣冤枉!” 汪應連滿心倉皇, 語無倫次地為自己開脫, 奈何他的話前言不搭后語,透出一股子難以名狀的心虛。 怪就怪他當時急著攀上許氏這根高枝兒, 急于取得許青振的信任, 聽了許青振鑄造假銀、瞞天過海謀劃,竟是鬼迷心竅, 鋌而走險, 答應做許青振派往恩州督辦假銀之事的急先鋒......是了!這回追根究底, 他都是被許青振利用了, 如今他身陷險境,許青振卻狠心避嫌, 竟然連為他開口求情都不曾!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汪應連本就不是懦弱的兔子,而是牙尖嘴利的豺狼。 只見汪應連雙目猩紅,面目扭曲, 忽然抬了手,指著一旁垂眸斂目, 掃蔽自珍的許青振, 厲聲道, “是他!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吏部侍郎許青振指使我的!他仗著岳父和上峰的身份, 百般逼迫于我!我是屈于其yin威,被迫做下此事的!” 那許青振宦海浮沉多年,乃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方才片刻功夫,早已經準備好了一肚子全身而退的說辭,此事見汪應連臨陣倒戈,便也不再留情面,面皮上不慌不忙,痛心疾首道,“你何出此言!自打皇上為你和飛瓊賜婚,我便待你如親生兒子一般,不料,你竟是背著我做出此等禍害黎民、人神共憤的罪事!如今裴大人和徐大人揭露你的丑惡嘴臉,你竟然還妄圖栽贓陷害,拉老夫為你頂罪???你這人無父無母,無孝無悌的東西!老夫看錯了你??!” 許青振一番推托之詞情真意切,說著說著,竟是老淚縱橫,一臉寒心地抹起淚來。 汪應連目眥盡裂,聽了他那通顛倒黑白的斥責,心中怒火陡然三丈高,想上前和許青振理論一番,不料卻被孔武有力的龍禁尉一把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大太監李忠德面含沉怒,尖聲責罵道,“放肆!金殿之上,豈容你這罪臣目無天子!來人——” “且慢!” 那廂,德平公主穿著一身公主朝服,薛亭晚穿著一襲縣主朝服,雙雙出現在金鑾殿門口,提步走上御前,齊齊沖獻慶帝行了一禮,高聲道,“父皇,兒臣/臣女有事啟奏?!?/br> 對于德平公主和薛亭晚的忽然到來,文武百官皆是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裴勍見薛亭晚和德平二人突然出現在此,微微側首,淡淡看了徐顥一眼,徐顥只搖搖頭,表示自己也并不知道德平意欲何為。 九龍御座之上,獻慶帝不知道德平和薛亭晚二人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又見兩人皆是一身朝服加身,不像是玩鬧嬉笑,只抬手道,“德平,永嘉,既然是有事啟奏,便上前來?!?/br> 幾個須發皆白的守舊老臣見德平公主和薛亭晚一屆女流出現在金鑾殿上,皆是面帶不悅,一名老臣冷冷一哼,上前道,“皇上,自古后宮不得干政.......” 薛亭晚微微一笑,“韓大人此言差矣,臣女區區縣主之身,怎能算是后宮之人?!?/br> 德平公主一揚秀眉,“今日本宮來,也不是要干政——而是要為一對母女討回公道,順便請各位大人為這對母女評評理?!?/br> 那韓大人被噎的啞口無言,眾臣聞言,皆是面帶狐疑,七嘴八舌地低聲議論起來。 “是什么母女?竟然要德平公主和永嘉縣主親自出動,要咱們文武百官一通評理?好大的臉面哇!” “朝上正在議恩州假銀案一事,公主和縣主突然要扯什么為母女評理,這不是胡鬧嘛!” 群臣交頭接耳的功夫,有小黃門帶領著一母一女上殿而來。 那日,裴勍從薛亭晚口中得知柳紅玉母女的存在,當即加派人手守在松墨巷子的李宅之中,以防止汪應連后知后覺,殺人滅口。 昨夜東風呼嘯,有殺手趁夜色潛入松墨巷子中,意欲行不軌之事,不料卻被一早埋伏在此的護院擊退,那幾個黑衣人亦被押解入裴國公府之中。 德平公主得知汪應連就是王興車之后,心中也頗為震驚,她又轉念一想,當即猜到昨夜的殺手乃是汪應連派來將妻女滅口的。 虎毒不食子,汪應連此人心狠手辣致此,竟然連結發妻子和親生女兒都要血刃,德平滿心難以置信之際,更是鳳顏大怒,愈發堅定了幫柳紅玉母女到底的決心。 為避免打草驚蛇,給汪應連再次加害柳紅玉母女的機會,德平公主差了步攆道松墨巷子中,連夜偷偷請柳紅玉母女二人進宮——身處銅墻鐵壁的禁廷之中,任他汪應連有通天的本事,也再難傷及柳紅玉母女一根汗毛。 今日帶著柳紅玉母女進宮指認汪應連的事,薛亭晚還未來得及告訴裴勍。 裴勍和徐顥為了恩州假銀案的事情勞心勞力,奔波數月,如今,汪應連死期將至,她和德平也要盡一點綿薄之力才是。 更遑論,她和汪應連之間隔著前世今生的新仇舊恨,她心中意難平,終歸是要親手做個了斷,也不枉上一世,汪應連下毒送她上黃泉的“大恩”。 那廂,柳紅玉換了一襲干凈布衣,拉著女兒緩緩上前,看到殿前跪著的那個熟悉身影,還未走到跟前,淚珠兒便已經滾落了下來。 那三歲的女兒喚做“珠兒”,生的聰明伶俐,玉雪可愛,此時見母親激動垂淚,當即撒腿朝汪應連跑了過去,大聲喚道,“爹爹!” 汪應連正萬念俱灰,忽然聽聞這一聲稚嫩清脆的呼喚,大驚失色地緩緩轉頭,正對上珠兒一張粉嫩的小臉,和她身后荊釵布衣的柳紅玉。 金鑾殿上,這對本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母女,儼然成了汪應連最后一道催命符。 汪應連瞠目結舌,呆愣許久,終是驚呼一聲,跪在地上的身子登時癱坐下來,渾身如同篩糠一般,顫抖不已。 柳紅玉含淚上前,泣不成聲道,“夫君!你高□□名,為何不來信一封?整整三年,我日日泣血,夜不能寐!夫君,你若有什么不得已的難處,莫要一個人受著,你說給玉娘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