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德平公主點了頭,正欲轉身離去,想起來大太監李忠德乃是這禁廷里一等一的精明人物,當即張口問道,“李公公,本宮有一事不解——你說,若是一個儒生數年前進了國子監太學,如今無論怎么探查,都找不到他的消息,如此平白消失,莫非是被歹人殺害了?李公公可能猜測到其中緣由?” 李忠德聽了,忙“噓”了一聲,捏著嗓子道,“咱們大齊天子腳下,民風良好,路不拾遺,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若是有人敢對國子監的監生做下殺人滅口之事,怕不是要被龍禁尉大卸八塊!要我說,指不定是那儒生入太學之前,便改換過名姓!” “嗨,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十幾年前,有個新科進士本名叫賈朱卷,他嫌棄自己的名字和“豬圈”諧音,總是被同窗取笑,金榜題名的第二日,便拿著戶籍文書去了戶部,給自己改了個好聽雅致的名字......” 德平公主心頭一跳,打斷道,“若是儒生進太學之前便更改過名姓,那又該如何查出他的本名呢?” 李忠德想了想道,“大齊疆域廣闊,全國共設有十八行路,下頭更有百州郡有成,鄉里上千,若是儒生進國子監之前,便在自己家鄉更改了戶籍文書上的名諱,只怕要親自去其家鄉的戶部查驗,才能得知其原名?!?/br> “本宮明白了!” 德平公主了然一笑,沖李忠德道,“多謝公公解惑?!?/br> 李忠德忙擺了擺手,一甩拂塵道,“公主嚴重了!老奴不敢當!不過,公主問這改名換姓的事兒做什么?莫非是哪個監生惹了公主不快?公主要找他的麻煩?” “非也非也,” 德平公主笑道,“乃是永嘉縣主為本公主出了一個難解的謎題,如今聽了公公這番話,本宮受益匪淺,這謎題已經有些頭緒了!” ☆、第65章 籌謀 夜色濃稠, 新月高懸, 群星隱匿于層云之后。 許府,書房。 汪應連神色郁郁,沖上首的許父拱手道, “岳父, 皇上令裴國公、徐國公兩人前往恩州徹查假銀一案,已經有一個半月之久, 大有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罷休之勢??!” 許青振正不緊不慢地喝著一盞大紅袍,聞言微微一笑, “那你可聽說他們查出什么來了?” 汪應連一窒, 只得訕訕笑道, “恩州至今還沒有傳出什么消息來?!?/br> 許青振將茶盞拍于桌案上, 斥道, “別人還沒查到你的身上,你便如此自亂陣腳, 驚慌失措,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汪應連聽著這毫無遮攔的呵斥, 面色一白, 臉上掛著的恭維討好的笑意也褪下去了大半。 汪應連和許飛瓊成婚之后,許青振雖然對他這個女婿照顧有加,甚至還提拔了他的官職, 然而心里卻是頂頂瞧不起汪應連的, 諸多維持面子之舉, 不過是念在汪應連有幾分可以利用的價值罷了。 許青振本欲把女兒許飛瓊嫁入高門, 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自家女兒竟是被汪應連這個低賤的庶人占了身子!許青振縱然百般不愿,奈何木已成舟,也只能松口接納這個女婿。 許青振本就瞧不起汪應連的出身,四下無人,翁婿密談之時,更是對汪應連疾言厲色,說盡了令他難堪之言。 那汪應連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被許青振如此對待,早已經怨懟在心。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下汪應連還需要岳父許青振的提拔,自然要曲意逢迎,任嘲任罵。 只見汪應連面上白了白,旋即恢復了如常的神色,笑道,“岳父教訓的是,小婿出身貧寒,如今身在官場,人情世故往來上多有不懂之處,還要勞煩岳父多多提攜一二?!?/br> 許青振冷哼一聲,撫了撫胡須,叮囑道,“那裴勍年紀雖輕,卻是個心思深沉的老狐貍,至于徐顥,乃是個性子比石頭還硬的愣頭青。兩人初到恩州,光是京東東路的官員來往,就夠他倆忙一陣的了!至于錢監假銀一事,他們暫時還發現不了什么端倪!” 說罷,許青振又撇了汪應連一眼,“這幾次你親去恩州錢監辦事,沒有露出什么馬腳吧?” 汪應連聞言,心中一陣發虛,忙打包票道,“小婿皆是按岳父的吩咐行事,每次前去都以面紗遮面,且和錢監司監會晤皆是用的假名諱,絕不會露出馬腳?!?/br> 許青振點點頭,“不過是個假名諱而已,他們知道了也不會有影響!你記住,只要你身上不出紕漏,就算來日東窗事發,也查不到咱們翁婿二人的身上來!哼!老夫籌謀詳盡,涼他裴勍掘地三尺,也尋不到什么蛛絲馬跡出來!” 汪應連聞言,又賠著笑臉恭維了許青振幾句,這才告辭,從書房里走出來。 望著漫天深沉月色,汪應連臉上的笑意漸漸褪了個干凈。 許青振這老賊狗膽包天,身為吏部侍郎竟敢監守自盜,他籌謀了恩州假銀一事不說,還指使汪應屢次去恩州行事,逼迫著他一起狼狽為jian。 當日,汪應連一時迷了心竅,牽扯到了許青振一手謀劃的假銀案之中,如今事態愈演愈烈,汪應連和許青振休戚相關,無法抽身,只能和這位黑心黑肝的老丈人一同進退了。 只見汪應連面色青白一片,眸中滿是化不開的陰狠,眉間一點紅痣更顯詭異。 前去恩州的時候,他一時得意忘形,隨手拈來的假名諱,乃是他的曾用名.......不過,那個名字承載的過往不堪回首,他早已更名換姓,恐怕不會有人查出那名字之后的端倪。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要緊的是,剛才許青振的陡然發問,讓汪應連恍然記起來,他曾在恩州錢監面前陰差陽錯地露過真容,也就是說,那恩州錢監崔廣益,曾見過他的長相。 思及此,汪應連抬手召了心腹屬下上前,冷聲道,“即刻派殺手前去恩州,取錢監司監崔廣益的項上人頭?!?/br> “另,派人前去荊湖北路的辰州,想辦法將辰州戶部四年前的戶籍文書備案毀之一炬?!?/br> ....... 同夜,裴國公府。 松風萬壑閣中深夜秉燭,人影綽綽。 從恩州到京城,車馬一路奔波。 今天下午一到京城,裴勍便換了官袍直入禁廷,在御書房和獻慶帝匯報了恩州錢監假銀一案的大致情狀。 只是,因手頭證據不足,并不能指認吏部官員監守自盜,故而,裴勍特意關于吏部官員‘王興車’一事掩下,并未直接告知獻慶帝。 徐顥正在書房來回地踱著步子,“裴大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位三番兩次到恩州錢監作怪的‘王興車’王大人是何方神圣,只要‘王興車’的身份告破,此案便迎刃而解了!” “不錯,‘王興車’的真實身份,乃是此案的關鍵” 裴勍思忖道,“但眼下,你我二人手里幷無確鑿證據,如此貿貿然地懷疑朝廷命官監守自盜、犯下造假銀之罪,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況且,敵在暗,我在明,咱們只有掌握了如山的鐵證,才能將歹人徹底定罪,不給jian猾之人留下一絲一毫茍延殘喘的機會?!?/br> 徐顥聞言,頷首道,“裴大人說的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有一出手便將罪人扳倒,才能永絕后患?!?/br> 兩人正密談之際,一陣敲門聲響起,傳來侍衛十九的聲音,“秉國公爺,崔司監求見?!?/br> 裴勍聞言,頗有些無奈,動了動薄唇,“讓他進來?!?/br> 徐顥摸了摸鼻子,“這崔廣益遇上咱們,也算是福大命大了?!?/br> 說話的功夫,崔廣益已經進了書房,望著屋中兩位尊貴的上峰,迎頭便行了大禮,“恩州錢監崔廣益,拜謝裴國公、徐國公的救命之恩!若非兩位國公爺護送我一家老小進京,只怕我們早晚會被殺人滅口,淪為jian人的刀下亡魂!國公爺大恩大德,崔某感激不盡!來生一定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行了,行了!” 徐顥打斷道,“崔大人只要安安生生地呆在裴國公府上,不要到處亂跑,屆時到了御前,將你所知道之事據實告知皇上,便是對我等最大的回報了!” 那崔廣益連連應道,“卑職謹遵吩咐!” 徐顥笑道,“崔大人若是沒有別的事,便先行退下罷。我與裴國公還有要事相商?!?/br> 那廂,裴勍思前想后,總覺得漏掉了此案最為關鍵的一點。 自打方才崔廣益進門,裴勍便覺得腦海中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此時望著崔廣益起身而去,電光石火之間,竟是忽然想起來,一直以來,他們都漏掉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崔廣益剛行到書房門口,卻被裴勍朗聲叫住,“慢著,” “崔司監,你可曾親眼見過——那王興車的長相?” 崔廣益回過神來,也是一臉后知后覺,略想了想道,“那位王大人往來神秘,次都由我一人接待,并不面見其他官員。他每次來,都帶著一頂黑色錐帽,且以面紗遮擋面容?!?/br> 徐顥聞言,不禁面露失望,不料,崔廣益又接著道,“可巧!三個月前王大人來恩州的時候,天下大雨,王大人的衣袍錐帽被大雨打濕,只得在錢監房舍中更衣,下官前去奉上換洗的衣袍,無意間曾見過王大人的真容!” 徐顥這才回過味兒來,面上又驚又喜,連聲道,“快來人!召畫師!召畫師上前!” 那廂,裴勍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最關鍵的線索,往往隱藏在最簡單的地方,卻被所有人都忽視了。 他們都以為王興車往來神秘,默認了他不會以真容示人,陷入了思維僵局中,沒想到如今的突然一問,竟是問出了意外的收獲。 畫師立于桌前,運筆如風,丹青落紙,筆下漸漸顯現出一張俊朗的面容——眼尾微微上挑,眉心一顆紅痣,三分風流染在眉梢。 裴勍望著這張畫像,一慣不動聲色的俊臉浮上些許訝然。 那廂,徐顥驚得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這、這王興車的長相,怎么會和新科狀元、吏部主事汪應連一模一樣!” ☆、第66章 欺負 今日休沐, 薛亭晚和薛橋辰皆不用去國子監中讀書,自然是睡到日曬三竿自然醒, 然后在各自園子里分別用膳。 惠景侯府,廚房。 王婆子立于案板前,拿菜刀片著一條鯽魚,一邊兒扭頭笑道,“昨個兒大小姐無意間提了一嘴, 說想喝口鯽魚湯,主母今個兒一早便吩咐了下來,叫廚房早早便把湯燉上!要我說, 咱們大小姐打小生的花容月貌,又得了雙親處處嬌養,恐怕比那禁廷的公主還要金貴上三分!” “可不是嘛!” 李婆子掀了蒸鍋, 從鍋里拿出一盤子熱氣騰騰的蒸栗子泥來,擦了手道,“前兩天大小姐還說想吃牛乳栗粉糕, 這春末的光景,哪是吃栗子的時節!奈何侯爺寵女兒, 硬是不知從哪里的深山上摘回來了一筐栗子來!” 沈婆子嘆道,“哎, 我聽說,浮翠塢里的三小姐不知犯了什么錯兒, 從年前便惹了主母和侯爺不快, 如今還被禁足在屋中, 就連國子監女學都不去了呢!嘖!咱們侯府的兩位小姐,可真是同人不同命!” 沈婆子的話音兒剛落,自廚房外頭探進來一個人影兒,定睛一看,原來是薛樓月的貼身婆子田mama。 一廚房的婆子見二小姐身旁的田mama突然出現,皆是立刻閉嘴不言。 廚房里一時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鍋中清水沸騰的咕嚕聲。 如今,浮翠塢二小姐薛樓月不得惠景候和宛氏寵愛,就連廚房中的下人也學會了看人下菜碟,這些日子,每每到了用膳時分,熱飯熱菜總是先往繁香塢和漱石塢送,最后才送往浮翠塢。 如今春天還沒過完,天氣算不上溫暖,飯菜一出鍋,很快便涼了下來。昨兒個晚膳,廚房給浮翠塢送過去的吃食,幾乎都是半溫不熱的。 薛樓月平日里受著宛老太太的壓制,心中萬般怨懟憋屈不能言,如今,見廚房里一群粗使的下人也膽敢如此慢待自己,自然又是一陣怒火滔天,在浮翠塢中亂砸了一地的陶瓷器物,才算解氣。 田mama臉上也帶著些許尷尬局促,賠著笑道,“二小姐近來染了咳疾,日日要用進補湯藥,我來看看那川貝雪梨湯熬好了沒有!” 廚房的管事兒趙婆子見了,心中雖然對田mama不屑,面上也不好表現的太過冷淡,忙擦了手作勢要上前幫忙,“我瞧著是好了!二小姐的吩咐我們一向上心得很,這不,我正準備叫丫頭把川貝雪梨湯端到二小姐園子里去呢!不料,說話的功夫,田mama竟是特意跑來了!真是勞煩mama跑一趟!” 田mama暗啐了一口,又聽趙婆子滿面帶笑道,“這川貝雪梨湯還在火上煨著,mama別燙著了手!還是我來把湯藥端下來吧!” 田mama聞言,臉色一變,竟是如貓兒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忙拔高聲音道,“不用!不用了!怎敢使喚趙mama!” 趙婆子聽了這高聲拒絕,步子一頓,又聽田mama訕笑著解釋道,“這川貝雪梨湯藥里還需加一味椴樹蜂蜜,我這就把蜂蜜加進去,一會子叫小丫頭端下去便是!” 那趙婆子乃是侯府廚房的大管事兒,方才說想要幫忙,本就是說說場面話而已。這會兒聽了田mama的話,笑著點點頭,也樂得不摻和這端湯送藥的粗活兒。 那田mama出了一身冷汗,見趙婆子不起疑心,這才轉過身去,緩緩走到燉湯的爐灶前。 只見那爐灶上放著兩把紫陶小湯鍋,左邊的鍋里燉著的是四物養顏湯——乃是薛亭晚每日都要按時喝的養顏滋補之物,右邊的鍋里燉著的是薛樓月的川貝雪梨湯。 田mama拿起勺子,從罐子里舀了一勺椴樹蜂蜜放入川貝雪梨湯中,輕輕攪拌了兩下。攪拌完,又環顧左右,往四周瞟了兩眼,趁廚房中眾人不曾注意這邊的動靜,田mama飛快地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瓶,拔開瓶塞,往旁邊紫陶湯鍋中的養顏四物湯中輕輕撒了幾下, 只見田mama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做完這一切,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白玉藥瓶收回袖中,召小丫頭上前捧了那盞川貝雪梨湯,施施然出了廚房。 田mama前腳剛走,廚房中的眾人便又立刻“嗡嗡”議論了起來。 只見趙mama插著腰,指著沈婆子道,“你怕不是活膩歪了!主子的事兒,下人一向是提都不準提的!如今你們竟也有膽子議論起二小姐來了!若是這話傳到瓊園宛老太太耳朵里,你們就等這被掃地出門,發派到莊子上罷!” 王婆子接了話茬道,“咱們主母一慣御下仁慈,可我聽說,這位宛老太太治家卻是一等一的威嚴!” 幾個婆子聞言,又議論了幾句早年宛老太太的治家威名傳遍余杭的奇聞異事,講到宛老太太對付府中幾個妾侍的高明手段時,一廚房的婆子皆是驚嘆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