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玄關并排放著她的一雙高跟鞋和小朋友兩只小小的鞋子。那雙小鞋子的一只的鞋帶松散開了,看起來, 鞋帶系得還不是很好。 沈京墨的腳步頓在玄關邊, 垂下眼,看著那兩雙鞋。 忽然意識到,他們的世界里,六年里, 都是沒有他的。 星熠一溜煙兒就跑到自己的小臥室了,陳旖旎進去找他前,邊回頭望了門邊的沈京墨一眼,他站在那里不動了。 她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進去了,見星熠將自己蜷成小小一團,縮在床上,滿臉都是警惕,見她進來神色才和緩。 陳旖旎看他這副模樣好笑,坐到床邊,揉了揉他小腦袋,捏過他兩只白皙小手,仔仔細細打量,輕聲問: “夾到手了嗎?” 星熠乖巧地搖了搖頭,一雙黢黑的眼睛直看著她,“mama,你怎么才回來?” 陳旖旎剛想答,忽然默了一瞬。 星熠有著狹窄單薄的雙眼皮,高挺鼻梁,黢黑的瞳色與嘴唇的輪廓,都尤其的像沈京墨。 以前不覺得,別人也總說星熠處處長得像她,可隨年歲漸長,或許是再見到了沈京墨,忽然在星熠的眉目之間,能看出些他的神韻來。 陳旖旎還沒說話,小朋友突然就將腦袋拱到她臂彎里,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mama喝酒了?!?/br> 陳旖旎笑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喝紅酒你都能聞得出?” 星熠繼續嗅,除了她身上常有的一股玫瑰淡香,又發現了什么新大陸似的,眼睛一亮,就喊:“mama身上不是賀叔叔的味道——” 陳旖旎苦笑。 “是壞叔叔的!” “……” 陳旖旎唇角笑容漸失,有點兒無言,她輕輕放開了小家伙,起身,準備回到門邊。 星熠忽然在她身后出聲:“mama,今天叔叔來學校找我了?!?/br> 陳旖旎回頭。 星熠繼續說:“那個叔叔問我,可不可以喜歡mama?!?/br> 陳旖旎一愣,這才下意識問:“哪個叔叔?” “???” 星熠天真地眨眼,伸著脖子,遙遙朝剛才的門邊望。 依稀能看到一道高大身影立在那里,影子被走廊的燈光拉得歪斜。他這會兒好像也不是特別怕了,伸手指了指: “就是門口的……壞叔叔?!?/br> 他還怕陳旖旎生氣似的,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縮回了腦袋。 陳旖旎動了動唇,不由地也跟著星熠的視線看向門邊。 不知是否是房間內燈光過于柔和,她的目光變得一時遼遠,又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問星熠:“你怎么說?!?/br> “——我說!”星熠又挺起胸膛,邀功一樣,眼睛也亮亮的,“不可以!” 陳旖旎無奈地牽了牽唇,苦笑連連。 “mama討厭他,所以,我就說mama討厭他那樣的叔叔——” 陳旖旎只是笑。 她按住小家伙的腦袋,將他按回了床上,揉了揉他的臉頰,溫柔地笑了笑,贊賞道:“干得不錯,去睡覺吧?!?/br> 星熠咧嘴直笑。 陳旖旎這才出去。 一望,門口的人已不見蹤影。 她脫掉大衣外套,隨便披了個披肩,回到門邊。 站在他剛才站過的位置,下意識地四下觀察著,想知道他剛才在看什么,怎么就站在那里不動了。 卻也沒看明白。 打開門,朝走廊看。 也沒人了。 空空如也。 家就在樓梯拐角,沿樓梯一望,透過一扇巨大的窗戶,能看到他的車,還停在原來的位置。 還在下雪。 他穿過雪色,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她也不動了,倚在門邊,透過窗戶看著他。 他的車一直停在那里,他上去很久都沒動靜。 她也看了他很久,也沒動靜。 兩人就如這六年一樣,生生站成了人生的兩岸,站在彼此人生的對立面,卻都沒有要走的跡象。 她和他都以為他們走了很遠,也隔了很遠,說到底,依舊在原地徘徊。 在門邊站了會兒,她酒也徹底清醒了,突然有點兒想抽煙,過濾一下頭昏腦漲的感覺。 她一般不會在星熠面前抽煙的,要抽都會去走廊、陽臺,特意避開。 下意識渾身摸了一圈,沒摸到。 不知怎么就有點沮喪,她在門邊靠了一會兒沉淀思緒,轉身準備回家里。 突然,樓下有人喊了她一聲:“ashley?!?/br> 一道蒼老的聲音。 陳旖旎又一回身,見是grace上了一半樓梯。好像是要上來找她。 陳旖旎又看了看表。 已經十點多了,這個點上來找她做什么? 老人家腿腳終究不太好,她于是主動走下去。 grace便用那一雙精明的眼睛打量著她——這讓陳旖旎一直都感到十分不舒服。 她在這里住了大半年,很多次grace這么看著她,都會讓她不由地想起杜蘭芝。 聽說,杜蘭芝半年多以前就去世了。 陳旖旎站在樓梯上,心底卻是無喜也無悲,只輕輕抬起下巴,用法語冷淡地問grace:“什么事?” 說完這話的同時,察覺到樓下停著許久沒走的那輛車,好像在雪地里動了一下。 引擎帶著風雪震顫一下。 忽然,又停了。 車停下來,車內的兩道視線也跟著向她投來。 這整棟公寓都是grace的兒子的,grace負責看管多年。 grace為人死板傳統,是個謹慎小心到刻薄的老太太,先前公寓里好像因為混亂的男女關系發生過什么事,還來過警察,所以她平時很喜歡觀察公寓住戶們身邊來來往往的人。 尤其是陳旖旎這么一個單身mama,還是中國人,總是受到特殊的“關照”與這種尖銳目光的審視與考量。 grace喋喋不休地說教著她,頗有點兒倚老賣老,指桑說著槐,旁顧左右而言它。 大致是在教訓她總帶不同的男人回來會對ethan,也就是星熠的成長不利,她也應該注意點影響。 陳旖旎懶得辯解,準備上樓。 grace好像不光是為這事兒找她,說了什么水電的用度這個月超了標,讓她等在此處,轉身去找了單子給她,要她明日去交。 grace還特意強調給她墊付了,細數著多少錢,生怕自己吃虧一樣。 陳旖旎聽著心煩。 grace三句不離說教,又說星熠今晚被一個男人送回來的事,而這會兒又是門外的另一個男人剛才抱著喝醉的她上了樓。 grace剛一指,她正說著的“那個車里的男人”就下了車。 沈京墨先前降下一側車窗,隔得不遠,側耳也聽明白了grace在與跟陳旖旎說什么。 從指責她亂帶不同的男人回來,說了水電的單子,又暗指她行為不整,對ethan的成長不利。 他走下來,小小一段路沒撐傘。肩頭落了雪花。 那男人氣場凜冽,grace見他下來,又遙想到這是個很有禮貌,斯文儒雅的男人,那會兒詢問她陳旖旎家的門牌時,態度非常好,便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 陳旖旎捏過那水電單子,又準備上樓,沈京墨已經走了過來,一手拉過她手腕,便將她攬到自己身邊。 grace見他們如此,皺得抽抽巴巴的嘴,登時不說話了。 沈京墨對grace報以和善的微笑,寒暄幾句開頭,大致詢問了公寓的資產總值和地段價位。 他態度極好,grace雖不知他問這些做什么,便都草草一一答了。 陳旖旎狐疑看他眼,轉身又要上樓,兩手的手腕卻都被他鉗制住,他將她手腕反剪到她腰后,拉回來。 力道卻是溫柔又強勢。 沈京墨跟grace留了個名片,淡淡說:“以后如果ashley和ethan有什么事,希望你可以先聯系我?!?/br> grace猶豫了一下,接過名片,問他:“你是什么人?” “ethan的爸爸?!彼f著,低頭看她一眼,笑意溫柔地說,“如果ashley有住的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說?!?/br> “……” 陳旖旎怔了怔。 “不過,我想她應該也住不了太久了?!?/br> 他法語的發音調圓腔正,聲線低沉優雅,從她額頂飄蕩下來,居然有種讓人心安的魔力。 她不由地想起,以前她在巴黎上學,他帶著她游走在各處,也是這么一口流暢優雅的法語和一副彬彬斯文的模樣。 人人都對他贊不絕口,那時或許只有她知道,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內心已經壞得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