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如何也沒法像別人一樣,對她說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樣的話。 沈京墨坐在暗處,指尖慢條斯理地叩了叩玻璃杯杯沿。 杯中猩紅色的液體晃了晃,折射出她與沈何晏相挽在一起,流連在人群之中左右敬酒的身影。 水紋將他們的身影纏繞在一起,交纏不休。 他輕垂下眼睫,目光凝滯了片刻。 失了神。 最終他舉起杯子,將杯中酒,一仰而盡。 辣意攜著酸澀入喉,他心口也像是被誰捏住,緊緊皺成了一團。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朦朧中都有了醉意,眼前人來人往,與身邊恭賀的話語,全都成了大塊兒的斑斕與嗡嗡作亂的模糊。 那兩道身影,終于在他手掌心中的弧形杯壁上,擴大了。 最后一滴酒也跟著墜入了杯底。 落入他手心。 折射出她一身紅絲絨長裙,與上午訂婚宴上一襲高雅的白不同,卻是同一般的艷光逼人。 復古又優雅的打扮,與旗袍一樣很適合她??伤詮呐c沈何晏在一起后,就很少穿旗袍了。 她打卷兒的黑長發虛攏在一側,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頸。 捂著她頸側的那一粒紅朱砂,在他的眼底,生根發芽。 那是他曾經最愛親吻的地方。 “哥?!?/br> 沈何晏如今倒是換了副恭敬禮貌的口氣,笑容里壓著暗潮洶涌,與一絲極易察覺出來的得意洋洋。 沈京墨抬頭。 先是對上了她的視線。 女人一雙媚眼輕垂,站在他面前一米多之外,她下頜輕抬起,矜持傲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色卻是冷淡。 與那會兒聽他說了后悔后,她淡嘲著對他說出“跟我有什么關系”時的樣子,幾乎沒有差別。 無半點多余的情緒。 以前那些在他眼前的癡迷、嬌嗔、嫉妒、怨憤,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她曾言辭錚錚地要他恨她,要他們彼此憎恨。 他心底現今的確有恨,可她眼中,卻什么都看不到了。 面對他時,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手捧著酒杯,自然地貼在沈何晏的身側,沈何晏的手也自然地落在她的腰際,不挪絲毫。 他們是一對訂婚的新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自然地向他敬酒。 周圍許多人都望了過來,稍對他們三人的過往恩怨有些了解的,都能察覺到暗潮洶涌之中的尖銳鋒芒。 看笑話的人也不在少數。 “哥,我和我未婚妻敬你一杯?!?/br> 沈何晏說。 是了,她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心底苦笑了一聲,而后緩緩地站起來。打直了膝蓋。 準備去碰杯的一瞬,他這也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酒杯已經空掉了。 殘余的液體懸在玻璃杯壁上搖搖欲墜。 他又有幾分失神。 “空了?!鄙蚝侮虛P起眉,指了指杯子,提醒道。 “……” 沈京墨看著空蕩蕩的杯子,抿了抿唇。 是,空了。 什么都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一抬眼,卻又看到,沈何晏握住酒杯那只手的無名指上,也有一枚戒指。 和她的,是一對。 樣式相似,尺寸大一些,但的確是一對。 天造地設。 是了,他們,也是一對。 她是沈何晏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抬起頭,迎上沈何晏略有些挑釁的視線。 他又看了看一邊的陳旖旎,有些自嘲地牽起唇角,還算優雅地朝他們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沒酒了?!?/br> 他揚手,叫來一邊的服務生給他添酒。 沈何晏見他有了動作,不自主地挺直了胸膛,正了正色,用和緩的語氣說著:“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前嫌不計,好好相處?!?/br> 說著,沈何晏用自己的杯沿去試探沈京墨手里的杯子,“哥,你我應該好好喝一杯,不管以前怎么樣,你我以后還是兄……” “——你說得對,前嫌不計,”沈京墨端過重新填滿酒的酒杯,抬眸的一瞬,淡淡地打斷了沈何晏的話。 “……” 在沈何晏話音一頓的同時,他看著沈何晏,眼神也同一時刻冷了下去。 沈京墨瞇了瞇眸,再看他們時,視線仿佛淬了冰。 他淡淡地笑開了:“是該好好地喝一杯?!?/br> 沈何晏勉強笑了笑,準備去碰杯。 可對面沈京墨話音落下的同時,手腕一傾,杯口向下,杯中紅酒,全都傾倒在了他腳下的地毯上。 “……” 周圍一眾人暗自抽起了涼氣,發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 陳旖旎睜了睜眼,也跟著變了臉色。 那一叢鮮紅斑駁,灑在質地高檔的淺色地毯上,蜿蜒出一道凜冽的血痕。 將他們彼此兩方阻隔而開,仿佛他同時在說—— “以后你們與我畫地為界,我們一刀兩斷”。 ——前嫌不計? 不好意思,他向來記仇。 沈京墨勾了勾唇,冷冷笑著,目光挪也不挪地直盯著沈何晏與陳旖旎。 倒完了整整一杯酒,直到最后一滴酒墜入了地毯,他唇邊笑意,也跟著濃了幾分。 雖在笑,可那笑意,卻絲毫未達他寒意遍布的眼底。 “不好意思,沒拿穩?!?/br> 一向斯文矜雅的男人如此舉動,可真算不上禮貌,可道歉時,語調卻是十萬分的優雅。 “……” 他將杯子遞回了旁人手中,束了束西裝,朝沈何晏最后笑了笑,輕輕揚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你們繼續?!?/br> 說罷,他抬腳就走了。 眾人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遠去。 “……” 沈何晏從今天到現在,本應更喧囂膨脹的氣焰,像是在胸膛中熄了火。 他暗自咬了咬牙,望著沈京墨離去的背影,萬分不快的同時,卻又心生爽意。 ——都什么份兒上了,裝什么淡定? 陳旖旎也沒從剛才的動靜中回過神。 她眼睫顫了顫,直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邊,再抬頭去看沈何晏時,很清晰地,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幸災樂禍”四個字。 他輕輕推了她一把,“不理他,我們去那邊?!?/br> * 陳旖旎今晚喝了不少,朦朧中已經有些醉了。 沈何晏酒量比她好得多,還要帶著她再去喝一圈兒,可她真是一點兒都喝不動了。 她提著最后一絲清明的意識,找了個理由匆匆作了別,離開了宴會廳,去了二層一間房間休息。 她沒開燈,窩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沉淀著思緒。 靜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打給了陸眠。 陸眠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她了,之前打電話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關機,朋友圈已經停止了更新。 可陸眠是那么一個愛玩朋友圈的人,去了非洲支教,居然一條朋友圈都沒發,風景圖都沒有。 太奇怪了。 沈何晏也太奇怪了。 如今她擔憂更甚,疑慮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