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梁貞蓮猶豫片刻,臉色蒼白地看著李齊慎,像是朵被摧折的白花,“恐怕也……不能?!?/br> “那你想如何?”李齊慎有點煩,耐著性子再問。 梁貞蓮也不知道自己想如何,糾結半天:“我……我不知道?!?/br> 已經坐在馬上的李殊檀莫名其妙,撓撓臉,朝著李齊慎說:“阿兄,你和妙心算是認識,要不你帶她?” 梁貞蓮一喜:“郡王……” “不行?!彼€沒喜完,李齊慎冷冷地拒絕,馬頭一轉,“除了重傷瀕死的,我馬上不帶人?!?/br> 這話說得太冷硬,梁貞蓮臉色一白一紅,一陣羞恥,鼻子一酸,居然哭了出來。 “這……”副手要嚇死了,只能再找李齊慎,“副尉!梁娘子好像害怕得緊,哭了……” 李齊慎煩死了,強忍住脾氣,再轉回去,馬蹄定在梁貞蓮面前:“……行吧。梁娘子,最后問你一回,你是真要守著虛無縹緲的規矩,不肯上我這副手的馬?” 梁貞蓮以為他是松口了,吸吸鼻子,眼淚都沒擦,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點點頭:“這不合禮,我不能做這種沒規矩的事?!?/br> “好。梁娘子固守禮節,落難不移,在下佩服?!彼@么堅持,李齊慎大概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此去天德軍城十里,梁娘子既然不肯上馬,那就用兩條腿走回去吧?!?/br> 他沒管梁貞蓮剎那蒼白的臉,馬頭一轉,“列隊,回城!” “……別??!阿兄!阿兄,還可以商量的!”十里地,李殊檀都沒自信能一口氣走下來,別說梁貞蓮了,她就差隔空給李齊慎跪下,“阿兄,要不這樣,我抱妙心上馬?” 李齊慎沒回頭:“梁娘子,如何?” 梁貞蓮還能怎么辦,屈辱地看了少年挺拔的背影一眼,狠狠一咬牙:“伽羅,你幫我?!?/br> 第63章 恪衡 一回天德軍城, 李殊檀第一件事是原樣扶梁貞蓮下馬,再叫人找了醫女來給這位生來體弱膽子還小的表妹看看, 免得出去玩了一趟沒玩成, 再把她嚇回病榻上,落下什么病根。 至于第二件事,自然是去纏李齊慎。到草原上三年,李齊慎比十五歲時高了一截, 李殊檀才十二, 還不到竄一竄的時候,都沒長到他胸口,和他說話只能仰著頭, 走幾步就往上蹦一下。 “阿兄, 阿兄……阿兄!”她背著手,面對著李齊慎,他往前走,她就只能倒退, 退幾步, 蹦幾下,“阿兄!你真不和我阿耶說吧?你答應我了?答應我了哦?答應了哦!” 李齊慎忍住把她按進地里的沖動,信手把手里的槍遞給守門的士兵,解了披風:“我本來答應了, 但你再說一句……” “我這就走!阿兄再見!”李殊檀何其上道, 沒等他說完, 轉身就跑, 夸贊的聲音倒是頂著早春的風飄過來,“阿兄最強,阿兄天下第一!謝謝阿兄!” 李齊慎沒忍住,撩開簾子進門時笑了一下。 天德軍城特意筑了城墻,城里建了漢人樣式的屋子,簾內是李容津平常議事的地方,并不如長安城里的風尚,不講究精巧,布置簡單得堪稱粗陋,自有草原上大開大合的意思。 李齊慎無所謂,徑自到李容津面前站定,也不說李殊檀的事,就一句話:“叔父,我回來了?!?/br> “辛苦。伽羅這臭脾氣,自己出去就算了,還拐著妙心……嘖,早晚揍她?!彼徽f,李容津也知道怎么回事,拍拍桌子,“來,坐。沒受傷吧?” “沒?!崩铨R慎知道李容津就是嘴上說說,萬萬舍不得揍李殊檀,不多摻和家事,一撩下擺,在李容津對面坐下,“是突厥人,看打扮像是偏西的那一支,總共五六個,都是三十歲上下的男子?!?/br> 五六個壯年男子,妙齡的小娘子落到手里,會遭受什么不言而喻,聽到這里,李容津的手一緊,頓了頓才緩過來,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回多虧你在?!?/br> “應該的?!崩铨R慎理所應當,“伽羅是堂妹,我自然要護著她?!?/br> “好小子,叔父沒看錯人?!崩钊萁蛐π?,“那幾個人怎么處理的?” 突厥人常年在劃定的邊界游蕩,偶爾還主動挑釁,遇上肯定打起來,李容津以為會聽見“打了一頓”“趕走了”之類的答案,卻聽見李齊慎清清淡淡的一句:“殺了?!?/br> 李容津一驚:“全部?” “全部?!崩铨R慎絲毫不覺得哪兒不對,“若是求財,這個年紀的男人,有手有腳,如今又是早春,草場復蘇,做點什么都不至于餓死,何苦折騰兩個小娘子;若是求色,” 他頓了頓,露出個稍嫌惡意的笑,眼瞳里的碎金剎那明滅,“死了活該?!?/br> 道理是這個道理,看著李齊慎的神情,李容津卻總覺得哪兒有問題,但他暫且說不出來,只嘆了口氣,擺擺手:“不行,你的心性還是太野,得收收?!?/br> 李齊慎不置可否,笑笑,沒說話。 “算啦,我也不多叨叨,顯得我這人煩?!毙囊耙膊皇菈氖?,李容津摸摸下巴,“不過那死人你是怎么處理的?萬一讓他們族人看見,恐怕又要不太平?!?/br> “不會?!?/br> “哦?”李容津來了點興趣,“怎么個不會法?” 李齊慎看向叔父,忽然又笑了一下。他生得好,平常一張冷麗的臉,笑起來總有點譏諷的意思,這一笑卻笑出三分天真,眼睛亮晶晶的,簡直讓人想摸摸他的頭。 他說:“是狼咬死的人,吃的人,關我們什么事?” 李容津稍稍一頓,旋即明了,伸手重重拍向侄子:“好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狼王你都敢招惹!” “不是招惹,互利而已?!崩铨R慎硬生生挨了這一下,“狼群要吃的,我要看不見尸體,豈不正好?” 李容津看了他一會兒,又用力拍了一下,忽而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我老了,搞不懂你。敢和狼謀利……算了?!?/br> 李齊慎知道李容津這是不計較的意思,笑著換了話題:“這回叔父叫我來,是有什么事?” “哦,對,是有事兒?!崩钊萁蛞蚕肫饋砹?,一拍大腿,忽然整整領口,正襟危坐,“你聽我說?!?/br> 李齊慎被他弄得有點緊張,趕緊也理理衣裳,正坐起來:“叔父請說?!?/br> “要是我沒記錯,你今年……十七還是十八?再過兩三年就該行冠禮了,但草原上不興這個,我估摸著你也沒法那么快回長安城……”李齊慎還沒給反應,李容津兀自苦惱起來,眉頭緊皺,撓撓下巴,“嘖,這可怎么辦……” 李齊慎心說完了,叔父這是真老了。草原上的年輕人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事兒都明兒再說,李容津都開始考慮三年后的事兒了,這可真要命,李齊慎想了想,委婉地說:“叔父,還有三年呢,現在考慮這個……早了點?” “不早了不早了,按規矩,行了冠禮,就該成婚了。成婚你知道嗎?成婚,要緊事兒,不能老虎逼到腳后跟,你才想起來有這回事兒?!?/br> 李齊慎沉默一下,小心翼翼:“我聽叔父的意思,女人是老虎?” “女人可不就是老虎!”當年出的事慘烈,但也過去了,傷心歸傷心,真提起來,李容津也不避諱,扭頭給李齊慎看耳朵,“這耳朵,看見沒?當年全讓你叔母扭的,差點給我擰下來?!?/br> “……那是您不行?!崩铨R慎小聲地說。 可惜李容津耳力好:“兔崽子,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行?!崩铨R慎迅速換說法。 “年輕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李齊慎:“……” 他放棄了:“行,那叔父提前想著,不妨說出來我聽聽?” 這么扯了一會兒,李容津面上原本帶著笑意,正兒八經要說話,那點笑意卻淡了不少。他頓了頓:“你來豐州三年,皇子淪落到這個地步,沒吃沒喝,連身漂亮衣裳都沒有,我也不當你的面罵你阿耶?!?/br> “我又不是小娘子,要什么漂亮衣裳?”李齊慎笑笑。 “豐州就這么大,東西也就這么多,說著酒rou管夠,其實還是靠天氣吃飯,我也請不來什么人,辦不起什么大宴?!壁s在李齊慎開口前,李容津先開口,聲音低沉,“叔父老了,沒那個心力,送不了你什么東西,想來想去,還是提前給你想了個字?!?/br> 當朝其實不怎么講究冠禮,行不行、怎么行都無妨,但李齊慎讀過書,知道這古禮有多重。在這之后,意味著他已成人,從今往后要走自己的路。 替人行冠禮的往往是父親,別說李承儆遠在長安城指望不上,就是在眼前,也沒什么用,現下李容津提出替他起字,背后的意思不言而明。 李齊慎心里驀地一軟,輕聲說:“多謝叔父?!?/br> “我這人從小跟著阿耶,只會打仗,沒讀過什么書,想得腦袋都要想破,這幾天抓著那幾個文職的,我看老王老高要把我活剝了。所以這字起得大概不怎么樣,你愛用就用,不愛用也算了,將來回長安城再換?!崩钊萁驌Q了口氣,說,“就叫恪衡,你看怎么樣?” 謹慎恭儉曰恪,平正均勻曰衡。確實是好寓意,合了名的含義,再有李容津前面的話,就是讓他收斂心性,算是長輩的祝福。 “我也沒讀過什么書,覺得挺好?!崩铨R慎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好,就叫這個?!?/br> ** 長安城,謝府。 “……娘子,娘子?”想到院門外邊侯著的人,綠珠一陣煩擾,但畢竟是府里的郎君,她一個侍女,不能不傳話。綠珠忍了一會兒,耐著性子,“三郎君又來了,在外邊等您,您要不要見一見?” “不見?!碧崞鹬x曄之,謝忘之也煩,自顧自換了繡線,“你去傳話吧,就說我這幾日身子懶,只想歇息,讓他不必再來。若是他為難你,你再回來告訴我,我再親自出去教訓他?!?/br> “是?!庇羞@么一句,綠珠底氣也足起來,行了一禮,轉身往院子外邊走。 謝忘之往荷包上扎了一針,看著上邊描出的黑貓紋樣,忽然沒了興致,收了針線,把荷包往小筐里一放。反倒是原本蹲在邊上的煤球覺得荷包好玩,它聰明,從來不碰針線,只伸爪子拍荷包,一下一下,好像玩個繡球。 煤球有分寸,謝忘之隨它去,沒伸手格,只往矮榻上一躺,想到院外邊的人,越想越煩。 她今年十五歲,長安謝氏是何等的世家,自然把家里娘子的笄禮當回事,請了大半個長安城的世家權貴觀禮,連長寧公主都來了。本來是件喜事,大家借故樂呵樂呵,攀點關系就完了,偏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謝忘之身上。 笄禮第二日,就有試探著上門提親的,甚至還有心急的郎君親自前來,明里暗里,就想著一親芳澤。以謝忘之的出身,拒絕也沒什么,世家貴女及笄后留幾年再出嫁也無妨。 可惜她排行第三的庶兄,此刻正在門外站著的謝曄之,一心想拿meimei的婚事換個前程,三天兩頭找由頭叫她出去,見的就是那幫垂涎謝忘之美貌或者家世的郎君。 謝忘之想起來就惱,眉頭緊皺,正煩著,綠珠回來了。 “娘子,大郎君也來了?!本G珠覺得院門外的情形有些微妙,“您見嗎?” 第64章 婚事 “阿兄?”謝忘之一個激靈, 翻身坐起來,她, 想了想,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去準備些吃的?!?/br> 候在院里的侍女齊齊應聲,綠珠出去引路,青玉和紅云幾個就去小廚房取適口的點心,剩下的則擺了桌椅, 等著兩位郎君前來。 沒過一會兒, 綠珠引了人過來,卻只有謝勻之一人,謝曄之連個影兒都沒瞧見。 謝忘之本來準備好了對付這位煩人的庶兄, 乍看見謝勻之, 反倒愣了一下:“……阿兄?怎么只有你過來?” “我猜你不想見他,隨便尋個由頭,打發走了?!敝x勻之在桌邊一坐,沒等侍女沏茶, 自然地拈了塊米錦, 咬了一口。 “這倒也好?!敝x忘之說,“我確實不想見他?!?/br> “自己沒本事,連個員外郎都混不下去,不想著立起來, 倒想著借你的風, 他也配?!敝x勻之少有說刻薄話的時候, 但這事兒壓在心里, 確實惱得他起火,“我可打聽過了,上回他叫來家里的,蕭氏、鄭氏的姑且不論,杜家和孫家那兩個可是十足的浪蕩子弟,嘴上說無妻無妾,家里蓄的妓子都有一院子?!?/br> 謝忘之也惱,尤其惱孫家的那個,但她不愛背后說人長短,只皺了皺眉:“算了,阿兄,下回就推了吧,就說我身子不好,不見客了?!?/br> “委屈你了?!敝x勻之看meimei有些不高興,不再惹她,頓了頓,面上浮出點笑,“不提這個,我和你說點正經事?!?/br> “什么?” “你聽著?!敝x勻之看看四周,故意揮揮手,示意院里的侍女退遠點,再湊到謝忘之身邊,“三郎找來的人不行,你想必也不喜歡,但你也十五了,是得想著這回事。我問你,你心里可念著人?” 謝忘之臉霎時紅了,往邊上一避,不自然地絞著袖口:“……阿兄怎么忽然說這個呀,我暫且沒這個心思?!?/br> 不回避還好,臉這么一紅,謝勻之總覺得有古怪。但他知道分寸,這事兒不能逼,雖然抓心撓肺地想知道是哪家兔崽子讓這個捧在心尖兒上的meimei念著,嘴上卻沒追問,只挑了挑眉:“那也行。若是有人選了,記得告訴阿兄一聲,我幫你去打聽?!?/br> “那嫂嫂可有人選?”謝忘之憋了一會兒,反將一軍,“我前幾日還聽見夫人和阿耶商量,要給你定親?!?/br> “……算你厲害?!敝x勻之毫無防備,被謝忘之戳了一下,還能怎么辦,米錦也不吃了,“我也沒心思,先立業再成家吧,否則只是拖累無辜,何況……” 近來朝堂上的事兒差點脫口而出,謝勻之猛地反應過來,咬了一下舌尖,才把話吞回去。這些事不知道為好,在謝忘之發現異樣之前,他裝作累了,起身:“那我不吵你,這就回去了。若是三郎再來煩你,打回去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