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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煙西臺記事在線閱讀 - 第90節

第90節

    而被天音吞下的食物,將會化作最后一絲幸福,散落大地。

    梁妄收起黃符時,秦鹿正抬頭看天,看見藍冠白羽壽帶鳥的嘴上,銜著一粒光,而那一粒光漸漸化成了金粉,融入簌簌落下的白雪中,其中有阮紅紅的回憶,也有余勁佟的,如鏡片一樣投在了雪里。

    在余勁佟的回憶里,有一個與阮紅紅相貌十分相似的女人,第一次闖入他的生命中時,便成了再難抹去的光,那是京城大家里的小姐,溫婉賢惠,落落大方,而彼時余勁佟,只是一個皇城根下的普通侍衛,遠遠配不上對方。

    兩人互生愛慕,卻礙于身份,大小姐最終嫁做人婦,夫家于官場沉浮幾年,遭人陷害,被迫回鄉。

    回鄉的路上,余勁佟聽說有人雇殺手以絕后患,他不顧身份,毅然決然前去救人,他本想帶著大小姐遠走高飛,卻被對方囑托,救走她的孩子。

    那時的阮紅紅才只有幾歲大,見到死人,哇哇大哭。

    而阮紅紅的記憶中,最開心快樂的時光,是在異國已經攻打天賜的幾年之后,余勁佟背著她于夜里閑步,她懷中捧著紅棗軟糕吃,分明是逃亡,他們卻沒有一點兒逃亡的樣子。

    阮紅紅發牢sao,說今早有個難民說她長得俏,可叫紅紅,一點兒也不好聽,特別土。

    余勁佟突然道:“若我有女兒的話,她也應該會叫紅紅的?!?/br>
    阮紅紅問他:“為何?不覺普通嗎?”

    余勁佟卻笑道:“我覺得紅色,是這世上最好看的顏色?!?/br>
    其實在阮紅紅的心里,余勁佟比她爹陪伴她的時間長,余勁佟還比她爹對她好,余勁佟……好似她爹一樣。

    可在余勁佟的記憶碎片中,最好看的顏色,是初見大小姐時,對方遞給他擦汗的一方手帕,對旁邊笑話侍衛沒前途的丫鬟道:“若無他們,哪兒來我們的安寧呢?”

    又轉頭對余勁佟道了句:“辛苦?!?/br>
    那手帕的顏色,是明麗的紅,上面還有一朵,錦繡的海棠花。

    第128章 遙歸煙西:十七

    天音飛去后, 山間竹林這處滿地的白雪上交錯了幾排腳印,石塊邊上還有一個窩痕, 不久前阮紅紅才趴在那里。

    秦鹿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鈴鐺聲,與阮紅紅脖子上掛著的那個鐵制的所謂長命鎖發出的一模一樣。

    梁妄正在收設陣的紅線,阮紅紅沒看見,余勁佟沒看見,秦鹿離得遠,看清楚了。

    趴跪在地上求著余勁佟別再殺人, 祈求他放下怨恨,不要再以殺戮不斷提醒她曾經歷過的痛苦,那個阮紅紅, 并非真正的阮紅紅。

    阮紅紅的三魂七魄融合之后,梁妄在她的背上貼了一道符, 那道符,以阮紅紅的魂魄化成了小小幻境, 如若余勁佟沒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阮紅紅的身上,或許能發現, 彼時風停,彼時雪止, 那一方障眼法,叫‘阮紅紅’徹底殺滅了余勁佟身上的戾氣。

    恢復記憶的痛苦,足以再一次殺死阮紅紅,而阮紅紅的眼淚,也可以挽救余勁佟。

    原先貼在阮紅紅背上的黃符, 被梁妄一把火燒了,黃符化為灰燼落在雪地里,灰色的粉末很快與白雪融合,看不出半分痕跡。

    秦鹿慢慢朝梁妄走了過去,地上還有兩個裝了骨灰的藥罐子,看得叫人心疼。

    秦鹿問梁妄:“王爺打算怎么處理這兩人的骨灰?”

    梁妄收了紅線,瞥了秦鹿一眼,秦鹿道:“他們說……想去燕京?!?/br>
    “與本王毫無干系的人,難道爺還要為了這兩人的骨灰,特地去一趟燕京不成?”梁妄搖了搖頭,道:“反正人也死了,一個輪回轉世,一個投入地獄受刑。今生皮囊化成的灰,于他們而言毫無意義,是撒入水中,還是被風吹散,一絲疼都察覺不到,那是否埋在燕京,又有何區別呢?”

    秦鹿眨了眨眼,將風吹亂的發絲理了理,搖頭道:“我雖覺得余勁佟與阮紅紅可憐,但也不覺得如此結局可惜,提起燕京,并非是想讓王爺帶他們回去,只是想問王爺……你想不想回去?”

    “本王回哪兒?”梁妄突然一怔。

    秦鹿從一旁撿了個順手的竹竿,將周圍的雪全掃了起來,蓋住了兩個骨灰壇,再將手中的竹竿插在了土地里,道:“若世人沒傳錯,西齊文采斐然的梁王爺,應當是在煙西臺出生的吧?”

    梁妄聞言,伸手對著秦鹿的額頭彈了一下,他微微抬起下巴,身上白衣被夜風吹得欻欻直響,梁妄攏了攏袖擺,道:“煙西臺在那兒,何須本王去看?”

    說完這話,他又沉默了片刻,秦鹿一直看著他,直至與梁妄對視,兩人緘默。

    其實各國攻打天賜,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了,這幾年尤為激烈,戰事不會只停在煜州之外寸步不行的。

    天賜如今內閣變動,正處于皇帝更位之時,朝中兩派分力不均,有人要扶獻王,有人要立長,在外是戰,于內也是戰,內外皆憂,如此天賜如何能防得住敵人的虎視眈眈。

    梁妄即便不懂兵法,也不懂治世之道,沒入朝管過政事,卻也懂得一個道理。

    國之亡,多于自亡。

    國之強,必先自強。

    天賜這般樣子,無需他人攻陷,自己先站不住腳,一個國家的滅亡,只是遲早,前兩年老皇帝在世時還能抵抗外敵,幾個月前老皇帝一死,抗敵都分陣營,鎮守煜州的這一批將士,在短短幾個月內被打退了上千里地,要不了多久,還是會退。

    終有一日,這片曾屬于西齊,而今尚且還算天賜的土地,也會易主。

    為期不遠。

    屆時,燕京還會是燕京嗎?

    燕京的皇城,恐怕不會作為下一個京都,皇城內的奢侈玩意兒,恐怕會被人搬空,煙西臺、柳東閣,恐怕也只成了兩座對立的普通建筑,或被推翻,或便立在那兒。

    “這仗,打不了多久了吧?”秦鹿問完,抬頭看向天空,天音飛去,又飛回,白羽掃過飄零的竹葉,停在了梁妄抬起的左臂上。

    梁妄道:“打不了多久了?!?/br>
    “那王爺要去燕京嗎?”秦鹿問他,梁妄抿嘴笑了笑,反問:“你還想吃核桃云片糕嗎?”

    兩人眼眸對視,將彼此倒映在了瞳孔里,秦鹿點了點頭,梁妄伸手牽著她,回了句:“想吃爺就帶你去?!?/br>
    山下竹村里的人都死了,他們的尸骨無人掩埋,只能埋在大雪里,或許等到來年開春了,還會腐化,但終究被梁妄說成魂魄轉世后便毫無意義的尸體,會融入泥土,還能開出嬌艷的花。

    生到盡時即敗,敗到盡時即生。

    無數人的死去,將迎來無數株花草,所有硝煙過后的土地,也會漸漸生意盎然,周而復始,是為生死。

    秦鹿與梁妄越過山巒,直接去了軒城。

    此處雖能站在山上遠遠看見軒城,卻離軒城還有一段長長的距離,直至天將明,他們才找到了個可以暫時歇腳的地方,秦鹿最后的一點兒銀錢,買不起馬車,只能買得起驢車。

    那是窮人家怕外敵攻入煜州,備著逃命用的,而州水城扛了幾個月也無動靜,便有人愿意賣了驢車。

    秦鹿買下驢車之后,荷包里是一分銀錢也沒了。

    驢車就是一條將老的毛驢,后頭拉著一個板車,秦鹿坐在板車前頭,身上披著兔毛披風,梁妄則靠在板車后頭,捏著藍袍的衣袖,不想一絲風灌進去。

    兩人相望,不禁笑了出來。

    秦鹿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王爺這般狼狽,居然也有坐驢車的時候?!?/br>
    梁妄理了理發,一頭凌亂,干脆還是散了下來,他的發絲只有一截平整,其余長長短短也不相同,他道:“狼狽也是你見了,若是他人見了,本王為了保住顏面,可得挖去對方雙眼的?!?/br>
    秦鹿朝他伸了伸舌頭,擺個鬼臉,而后用竹條抽著毛驢的屁股,道了句:“老驢快些跑,無有齋內我還藏著銀錢呢?!?/br>
    她說的,是曾住在軒城城外的一處私宅,那處她與梁妄住了近十年,梁妄住過的地方,都不曾賣出去過,空置在那里,一直也無人打掃。

    梁妄挑眉,問她:“何時藏的?”

    秦鹿道:“便是藏了?!?/br>
    她那時喜歡藏錢,也是為了能給梁妄買些東西,筆墨紙硯太貴,秦鹿買不起,古董花瓶好看,可她又識不得,后來干脆就是鍋碗瓢盆、吃喝用度。

    梁妄手中把玩著一截竹子,戳了戳秦鹿的腰,秦鹿才道:“王爺當自己那些衣裳配飾都是貧空生出來的?有多少是我花了私房錢,買下放入你房中的,你順手拿著就用,也未有察覺?!?/br>
    “摸床頭嗎?”梁妄調侃,惹得秦鹿紅了臉。

    他們之間,真正戳破那層窗戶紙時,便是秦鹿半夜摸上了梁妄的床頭,藏的一個新買的香囊。

    她跟在梁妄身邊從來都不缺銀錢,吃喝用度僅著最好的,便是如此,買東西時,也總想著梁妄的那一份兒。

    秦鹿的銀錢,都是壓在被褥底下,搬出軒城,去金珠城時,秦鹿房內的東西搬走的沒多少,因為被褥也不是新的,故而被壓在被下的一盒銀錢,都被她急往金珠城的期待給徹底拋諸腦后。

    而今想起來,也算是應急救命了。

    秦鹿取了銀錢本應當與梁妄順著軒城外的官道一路去卓城,和謝盡歡打了招呼后,便可離開了,這地方,十年八載的,恐怕不可能回來的。

    結果到了軒城外,梁妄突然說讓她入城。

    軒城的城門未開,兩人到了城門前還得一一受查,秦鹿給了一錠銀子,對方才放她進去,那人聽得出來秦鹿是南都城那邊的口音,道了句:“如今這世道,都想往北走,哪兒還有南下的?!?/br>
    秦鹿只是笑笑,梁妄聽了,問他一句:“秦戲樓對面的酒樓還在嗎?”

    “喲,可見二位不是第一次來軒城呢?!蹦鞘爻堑膶⑹康鮾豪僧?,將銀錢塞進懷里才道:“秦戲樓早沒了,那對面的酒樓倒是還在,只是要不了幾日,也將人去樓空咯,卓城的人都跑了,咱們這兒……也沒幾日?!?/br>
    說罷,他便背過身去,不再開口。

    秦鹿問梁妄:“王爺是想去秦戲樓聽戲,還是想去酒樓用飯?”

    “去喝湯?!绷和龔陌遘嚿舷聛?,抖落覆在身上的雪,嫌棄地讓秦鹿將驢車丟一邊去,又拉著秦鹿的手順著路邊走,望向熟悉的街道,似乎還能從里頭套出些曾經的影子,梁妄道:“白玉珍珠湯,帶你嘗嘗?!?/br>
    秦鹿聽了,眉眼含笑,而后挽著梁妄的胳膊,彎著眼睛湊過去,滿是親昵。

    梁妄見她如此,嘴角揚起想笑,卻還非要擺出一副矜嬌的樣子,不輕不重地抖著胳膊道:“松開,你都快掛在本王身上了,成何體統?”

    “不成體統?!鼻芈箵u頭,下巴磕在對方的肩頭,一雙杏眼里倒映著梁妄的面容,沒皮沒臉道:“也不松開?!?/br>
    梁妄伸手本想捏她,而后還是點了點她的眉心,由她挽著。

    二人走到秦戲樓前,都有些愣住。

    這條街上,秦鹿曾走過無數遍,從入城門后,要不了多久便能瞧見秦戲樓,一路攤位擺過來,也很熱鬧繁華。

    秦鹿與這里的人熟悉,吃東西都不給銀錢,等哪時梁妄從街上過了,偶爾會被人拉住說道:“梁爺,您家那位秦姑娘吃了我五根糖葫蘆,五文錢?!?/br>
    又或者是:“梁爺,您家那位秦姑娘拿了我兩盒水粉,二錢銀子?!?/br>
    甚至連賣果子的大嬸也說秦鹿吃她的果子沒給銀錢,要梁妄給。

    那大嬸家的二壯子從小就聰明,若是好好讀書,日后或可考取功名的,秦鹿還記得,她去金珠城后的第一年,那大嬸還給她寫過信,說是二壯子拜了一位秀才為師,學得很好,還附了一首二壯子寫的詩。

    當時梁妄在,瞥了那詩,道了句不倫不類。

    秦鹿說:“二壯子才十三歲,哪兒比得過您活了上百年了?!?/br>
    而今想來,二壯子也早就成家,在不在世,不知了。

    兜兜轉轉幾十年過去,秦鹿再回到這里,昔年門庭若市的秦戲樓,而今大門敞開,里頭高臺積灰,門上的匾額歪了也無人去扶,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谷先生,最終也沒能再上臺。

    秦鹿望著斑駁的秦戲樓前的紅柱子,似乎還能聽見里頭傳來咿咿呀呀之聲。

    那眼高于頂的小廝總站在門前嗑瓜子,見到出手大方的梁妄來時,弓著腰抬起頭,笑得合不攏嘴,若是秦鹿獨自來了,也就是皮笑rou不笑,應付一回。

    立在門前的影子,與臺上正在唱戲的谷先生,統統化成泡影,被一場大雪覆蓋。

    走過秦戲樓,便是酒樓,梁妄領著秦鹿跨步進去,招呼他倆的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不識得人,笑著道:“二位客官里頭請!”

    酒樓里頭倒是什么也沒變,梁妄熟門熟路地上了二樓,去了自己當年喜歡坐的窗戶邊,推開竹窗朝外看去,一個側頭,便能望見秦戲樓的正門。

    “二位客觀要用些什么?”小二問。

    梁妄道:“白玉珍珠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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