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剎那間的條件反射結束,安恬說完又轉身,看到病床上的人正睜著眼睛,靜靜地看她。 安恬眼淚唰地一下就滾下來,哽咽著噗嗤一笑,說:“我就知道你還沒死?!?/br> 安恬坐在許嘉辭病床旁。 他胸口電極片掉了,血壓袖帶沒綁,指氧儀在一邊掛著,所以心電監護儀的數據都是零。 安恬把許嘉辭從上到下掃視了一圈,他蓋著被子,只能看到頭上的那圈白繃帶。 安恬哽咽問:“你傷到哪兒了?” 許嘉辭沒有開口。 他只是撐著身子,似乎想要從病床上坐起來。 安恬忙過去扶著他胳膊,讓他坐在床上,然后又用枕頭墊在他腰后。 安恬看到許嘉辭手腳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病號服下的身體怎么樣。 她又問:“許嘉辭,你沒事吧?!?/br> 許嘉辭在床上坐著,聽到她的問話,淡淡答,嗓音微?。骸皼]事,只是頭上縫了兩針?!?/br> “那就好那就好?!卑蔡衤牭街皇穷^上縫了兩針后松了口氣,還剩不到十天就要高考了,她真的不希望這個時候再出什么問題,傷勢并不嚴重,應該還能上考場。 安恬笑中帶淚:“我還以為你怎么樣了呢,我把書給你帶到這里來復習,到時候你坐輪椅也要給我上考場聽到沒有?!?/br> “辛苦了這兩年錯過了多遺憾,我可不要明年你來t大當我的學弟?!?/br> “你要不要喝點水,我看你嘴巴好干?!?/br> 安恬絮絮叨叨地說著,然后逐漸發現許嘉辭的冷淡。 他不回她的話,不理她,也不看她,只是坐在病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 安恬臉上表情微僵。 她以為他是有什么不高興,或許是在生她的氣。 安恬想到剛才,她把白被單搭到許嘉辭的頭頂,又轉過身說的話。 她偏頭后對許嘉辭,小心翼翼試探著問:“許嘉辭,你是生氣了嗎?” 她決定老老實實坦白:“對不起嘛,我跟你說實話,小時候你老欺負我,”安恬說到許嘉辭小時候欺負她,心有余悸地聳了聳鼻尖,“那時候趙姨為了安慰我,就騙我說等你死了我可以繼承你的遺產,讓我跟你好好的,不要難過,后來我就老惦記著你的遺產,即使長大之后知道是假的,但小時候心心念念惦記了那么久,哪有那么說放就放,剛才就成了我的條件反射?!?/br> 安恬說完,笑著看許嘉辭,以為他也會笑她小時候的天真:“你說我小時候是不是很傻很好騙?” 可惜少年依舊沒有她預料中的笑容。 許嘉辭喉嚨動了動,他微微扭頭,對著安恬的臉。 他突然冷冷地問:“安恬,你不在乎我是嗎,你想我死是嗎,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是嗎?” “沒有!”安恬不知道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甚至有些懵了,手足無措地解釋,“你誤會了,我沒有不在乎你,也沒有想讓你死,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真的是因為小時候,那時候……” 只是她還沒說完,少年就平靜開口:“安恬,我們分手吧?!?/br>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監護儀每隔一段時間滴滴的報警聲,像少年根本沒有說過剛才那句話一般。 只是安恬揚起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向下,恢復平直。 她眼里有驚訝,有疑惑,不可置信。 許嘉辭閉了閉眼,逼自己不去看她。 他又重復:“我們分手吧?!?/br> 安恬瞳孔驟然縮小。 胸口像是被濕棉花堵住,巨大的憋悶感窒息感讓她喘不過來氣。 她哽咽著,顫抖著嗓音開口:“許嘉辭,為什么?!?/br> 就因為,她小時候的一個天真的想法和誤會? 許嘉辭死死攥住手下床單,像是把渾身所有的力氣都要用完,他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靜,只是不敢看少女已水汽氤氳的眼眶。 他聽見自己說:“因為我終于看清你了,我,不喜歡你了?!?/br> 安恬渾身仿佛脫力。 她盯著少年冷毅的側臉,突然感到陌生。 無論他說過什么,一到他說“不喜歡你”四個字之后,她再多解釋的話仿佛都已經說不出口。 因為都沒意義了。 許嘉辭從來不吝于表達自己的喜歡,但絕對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不喜歡。 這種話說了便收不回了。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趙姨說會擔心她吃虧。 安恬凄然地笑,她一步步踉蹌著倒著往后退:“因為你……看清我了嗎?” 安恬抹了一把眼睛,轉身想要跑開,只是走到門口,又突然回身。 許嘉辭在看她。 風把他身后窗戶的窗簾吹得微微揚起,他坐在病床上,穿藍白條紋病號服,身形瘦削單薄,頭上纏著白色的繃帶。 逆著光,少年臉色極白,頭發柔軟地耷著,他眼眶發紅,安恬恍惚間,看到他眼睛里的水光。 她就站在那里,在等他跟她說話。 她看見他垂眸,嘴唇似乎動了動,最后卻終于沒有開口,只是那樣抬眸看她,再也無話。 安恬擦掉淚,旋開病房門鎖,離開。 那天風很安靜,天空湛藍。 …… 許嘉辭再也沒有來上學。 高考的倒計時飛快,六月七六月八,原本燥熱的天氣迎來了人工降雨,考場里的學子迎接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所有人聚在一起唱歌,喝酒,嚎啕大哭,緬懷自己一去不復還的青春。 張培勝在畢業班會上紅了眼眶,三年的時間太快,一晃而過,你們中間的有些人,可能互相都是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了。 安恬很安靜,答應葛萱以后互相到對方上大學的城市里玩。 高考放榜。 安恬收到t大錄取通知書,專業是她自己選的,物理系。 四中門外張貼著高考紅榜,安恬站在四中門口紅榜上找了又找,沒有許嘉辭的名字。 她在學校外面的一家奶茶店碰到了韓妍和沈清越,韓妍也考上了b市的大學,跟她說她高考后向沈清越告白了,沈清越還沒有答應,不過她相信,沈清越總有一天會被她打動的。 葛萱上了一本線,高興地給安恬打電話念了好久,最后又忍不住問她,許嘉辭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安恬說不知道。 她昂起頭,對著天上白云,想把眼淚倒回去。 她不知道許嘉辭在哪里。 趙秀梅結束自己一段為期十幾年的工作,這套房子交還給一個秘書模樣的中年男人,被落上鎖。 安恬拎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看著面前被緩緩關上的門,有陽光的光柱漏出來,小塵埃在光柱里跳舞,門緩緩關上,光柱緩緩變小,最后終于消失不見。 再也回不來了。 一起被鎖上的,還有她之前的十幾年。 八月,t大開學,軍訓。 安恬報到注冊,站在t大校園里,不停地打許嘉辭的電話。 不是說好跟她一起念t大的嗎,為什么她來了,他卻不見了。 那個電話被她打了無數遍,從最開始的無人接聽,一直打到您撥的電話是空號。 她不再打那個電話,把那個人的名字從手機通訊錄里刪掉。 她一個人過著自己的大學生活,t大理學院是t大著名的“瘋人院”,匯聚著來自全國的天才和精英,課業壓得極重,她不再是永遠的第一名,她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普通,盡量把自己的大學生活過得充實而豐富,除開泡圖書館,周末的時候經常去參加社團活動,做兼職。 她讓自己忙得像只連軸轉的陀螺,以為這樣就不會再想起他了,可是每當她一個人,抱著書本去到人少的教室時,她總會想起那個下雨天,早早在教室里等她的少年。 他跟她念著蹩腳的英文,便利貼上歪歪扭扭的“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她承認自己的沒出息,明明已經說了分手,卻還是總是不經意的想起。 手機已經卡的不能再用了。 安恬望著手機里的那張照片。 那天中午,他握著她的手,讓她把自己臉畫成花貓,他讓她拍下照片,說如果以后他不喜歡她了,就把這張照片公布給別人看。 她沒有把照片公布給別人看。 可是他還是不喜歡她了。 安恬本想把存著這張照片的手機扔進廢舊電器垃圾桶里,最后卻還是在無人的時候,把那張照片傳到了電腦上,放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文件夾里。 葛萱來找過她玩,韓妍興奮地告訴她沈清越已經答應了她,兩人正式開始交往。 安恬在t大校園里,碰到過來陪男朋友上公共課的韓妍,她跟沈清越站在一起很配。 日子并不難過。 保研的時候,老師讓選以后具體的研究方向。 她那時糾結了好幾天,晚上從圖書館出來,一抬頭,突然看見頭頂天空浩瀚的星河。 高中的時候,晚自習下課,他總會在精英班教室外面等她。 那時兩人一起回宿舍,天上也是這么多星。 她研究方向選擇了天體物理。 宇宙中浩渺的行星和星云,被地球上一部部天文望遠鏡溫柔地捕捉。 她看見每一顆小行星,都在它們各自的軌道,認真地運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