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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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二弟見這上頭的流蘇換了顏色,還問過兒臣。當時我們都還年幼,兒臣自是沒有多想,如實告知?!?/br> 他說著,淡淡掃了眼寧汜,目光變得有些復雜:“倒沒想到,二弟記到了現在?” 言簡意賅地幾句話,將幾年來的故事連成了線。 ——聽上去多像皇次子時隔多年再見昔年相識的宮女,見她已女大十八變出落得貌美動人就動了心,繼而念念不忘、害了相思之苦,只得將與其有關的東西尋了去,一解哀愁? “哪有這回事!”寧汜自是竭力辯駁,破口大罵,“你們……你們串通起來一起害我!” 寧沅失笑:“二弟?!彼麚u搖頭,“這豈是我能隨口編來的?這塊玉佩還是父皇所賜,我那里自有記檔,想來紫宸殿中也有檔可查?!闭f著向樊應德抱拳,“樊公公去查便是?!?/br> 宮中諸如這般的檔一貫記載清晰。唯獨靜雙找他要的那一道,按著靜雙的要求不曾記過。 所以若只依檔查下去,這玉佩該是還在他的手中。 頓一頓聲,他又靜靜地看著寧汜,道:“再說,你我兄弟,我何苦害你?” 這句話問出,倒讓燕妃明顯地失了血色。 夏云姒平靜垂眸,心下直笑:問得好。 這話是沒法答的。寧沅一概是個善待弟妹的大哥,不僅對寧沂、小桃這樣從出生就在一起的弟弟meimei好,就連從前和他不睦的三皇子寧汣被接去延芳殿后也多得他的照顧,后來寧汣得以與她親近起來,亦與寧沅有分不開的關系。 這樣的一位長兄,如何會平白無故地陷害哪個弟弟? 若非要說個原因,那便只能是他覺得寧汜覬覦他的儲位。 可這種話,燕妃與寧汜敢說么?太子為何獨獨覺得他覬覦儲位?這是但凡說出來就免不得要深究的。 寧汜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啞了片刻,又再度嚷起來:“定是你……定是你記恨我母妃!因著你母后,她的墓都被掘了,你竟還來害我,你也不怕她在天之靈……” “啪——” 瓷盞猛地飛出床帳,截斷語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逆子!” 皇帝怒語擲出,滿屋寂然,眾人惶然跪地。 “朕還沒有駕崩!”皇帝勃然大怒,“朕還在這里,你就敢為了你那個蛇蝎心腸的生母議論你的嫡母與兄長!” “父皇恕罪……”寧汜已顫栗如篩,匆匆叩首,“父皇息怒,是兒臣失言,兒臣……” “滾出去!”皇帝罵得愈發用力,歇斯底里,可見恨意,“滾!” “父皇……”寧汜淚眼迷蒙地抬頭,卻見朦朧的床帳那邊,皇帝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父皇?!”他聲音驟變,旁人猛地也意識到不對,齊齊撲向病榻:“皇上?皇上!” 殿里便又亂了,混亂之后陷入死寂。 這回的死寂,比上一次長了許多。 夏云姒如上次一樣在廊下久久站立,只是心里少了上回那種大事忽來的新潮起伏,變得分外平靜。 燕妃被她先“請”走了,只寧汜還留在外殿,長跪不起。 寧沅亦留了許久,在外殿里一語不發,連茶都沒心情喝上一口。 到了入夜時分,在寢殿中忙了整日的太醫終于出來回了話:“娘娘……” 夏云姒回過頭,神情略顯恍惚:“……如何?” 太醫院院首重重嘆息:“唉?!睋u著頭,他語氣沉然,“皇上已醒了。只是這樣的病……皇上實不該再這樣動怒?!?/br> 夏云姒注視著他,從他緊鎖的眉間尋到了她想要的結果,語氣仍難掩悲傷:“比從前……更嚴重了些?” 太醫無聲點頭。 夏云姒愈顯哀傷,沉默須臾,才道:“辛苦太醫了,本宮進去看看?!?/br> 說罷她提步入殿,殿里安靜的一絲聲響都沒有,夏日里常用的清冽熏香在此時都透出了幾分肅殺。坐到床邊,床上的人仍閉著眼,她攥了攥他的手:“皇上?!?/br>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聲音便哽咽起來,眼淚旋即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若早知是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鬧到皇上跟前來?!?/br> “不怪你?!彼院现?,乏力搖頭。仔細一聽便能發覺,他的聲音比從前更含糊了。 夏云姒抽噎著,看一看外面:“寧沅和寧汜都在外候著?!?/br> 他驀地睜眼,眼中兇光畢出:“讓他滾!” 這個“他”自是指的寧汜。寧汜就跪在不遠處的門檻外,聽言抬頭:“父皇……” “皇上別生氣?!毕脑奇匮詫捨?,與數年來慣有的溫柔別無二致。 她側首看看,與寧汜目光相觸的瞬間便覺出了凜然恨意。 只作未覺,她回過頭,輕輕勸道:“寧汜才十四歲。要讓臣妾說,靜雙的事是他糊涂,可這個年紀,心思萌動起來也沒什么道理可講。至于他生母與jiejie之事……”她又看看寧汜,眼中流露悲憫,“臣妾記得他小小年紀就懷了那份恨意,可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左不過是有人將話遞進了他耳朵里,那不是他的錯?!?/br> 皇帝闔上眼睛,靜了須臾,淡漠開口:“告訴寧沅,在陜甘一帶擇處封地給他,讓他即刻就藩,無事不得回京?!?/br> “父皇!”寧汜還要爭辯,夏云姒一記眼風掃過去,宮人即刻會意,畢恭畢敬地將皇次子“請離”。 夏云姒暗自舒氣?;蚀巫拥氖?,至此差不多就算是了了。 他去就藩,他的養母燕妃自要留在宮中,既是“頤養天年”,也是個牽制他的質子。 至于封地選在哪兒,既然交到了寧沅手中,寧沅自會權衡得當,選一處他鬧不起事情的地方。 而若他冥頑不靈,日后還是鬧出什么事端,也就怪不得寧沅了。太平盛世里,藩王想動搖帝位原也沒那么容易。 夏云姒只盼他不會那樣做。 依著今天的情形,她若想勸皇帝與這個兒子恩斷義絕,也未必辦不到。會愿意為他開幾句口,不過是顧及jiejie的在天之靈。 jiejie是那樣良善的人,不會愿意看到庶子下場凄慘,她便也愿意多給他一次機會,保他榮華富貴。 況且她也覺得,這些事是真的該當了結了,不必、也不該再延續一代。 此后的幾日,行宮一片消沉。 皇帝的病情反反復復,情形好時尚能撐著精神看一看奏章,不好時便神志昏聵,記憶亂七八糟,喜怒更是無常。 御前的每一個人都噤若寒蟬,侍奉得小心翼翼,仍是難免觸怒圣顏。 終有一日,皇帝疑神疑鬼之下下令將幾名宮女杖斃,夏云姒無聲地避出去,攔了樊應德:“樊公公,罷了?!?/br> 樊應德遲疑地看她,她搖頭嘆息:“皇上素來不是愛草菅人命的人,公公亦不是。如今既知皇上是因生病的緣故下的這旨,又何必讓他、讓自己背上這許多人命?” 說著她看看那幾名宮女,又道:“姑且不讓她們在皇上跟前露臉就是了。依皇上現在的情形,過些時日未必還會記得這事?!?/br> 樊應德幾番猶豫之后終是應了,夏云姒淡泊垂眸,轉身折回寢殿。 他繼續責罰宮人吧,她盼著這樣的事再來幾次。再來幾次,御前的人就都在她麾下了。 他便這樣在反復無常里一直捱到了夏末。在一個神思尚算清醒的日子里,他喚了人來:“去,傳朝臣們來。朕要傳旨,禪位太子?!?/br> 語中,只有讓人唏噓的哀傷。 他終于放棄了。這許久的反復之后,他終是意識到了自己無法病愈,也再也料理不得朝政。 夏云姒放下手里的書,緊鎖著秀眉坐到他床邊:“皇上又說這個?!?/br> 他面無波瀾地嘆息:“朕必須這么做。這事朝務,你什么也不要說?!?/br> 見他堅決,她自然就什么都不會說了。 攥一攥他的手,她只道:“好,那臣妾只陪著皇上?;噬显谀膬?,臣妾便去哪兒?!?/br> 待得朝臣們收詔前來,她就離開了清涼殿。他們議了大半日的事,后來寧沅也匆匆趕了去,直到入夜時分才出來。 彼時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寧沅踏著雨水趕到玉竹軒,神情復雜莫辨:“……姨母?!?/br> 立在窗邊看雨的夏云姒回過頭,睇了眼他手中的明黃卷軸:“皇上直接下旨了?” “是……”寧沅點頭,“父皇怕自己日后又犯糊涂,直接下旨定下了此事,讓我這便回京,準備繼位?!?/br> 夏云姒頷一頷首:“放心去?!?/br> “父皇還說,您要留下陪他?!睂庛涿碱^微鎖,“我卻覺得不妥。姨母這些年……也算樹敵眾多,我初繼位,宮中朝中又難免幾分動蕩,姨母若此時自己留在行宮,只怕……” 他怕會出意外。 夏云姒笑了笑:“這我也想了。這樣吧,你把徐明義給我留下,讓他帶人駐守行宮。姨母與他相識多年,信得過他?!?/br> 她的語氣堅定,沒有給他更多斡旋余地。寧沅想想,只得點頭:“那好?!?/br> 她卻又說:“再者,我也不會一直陪著你父皇的?!?/br> “???”寧沅抬頭,覺得有些意外,因為父皇并不是這樣說的。 “我最多等到一切權力都安穩地落入你手、皇位穩固,我便回宮?!彼o靜垂眸,抿著淺笑,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打算。 這么多年來,她頭一次不再在寧沅面前掩飾對皇帝的森然恨意,陰冷從眼底沁出,令寧沅滯住。 “有些事,是時候告訴你了?!毕脑奇呎f邊向外走去,沒讓宮人跟隨,也沒打傘,直接踏入淅淅瀝瀝的雨簾之中,“你跟我來?!?/br> 第161章 太妃 這天夏云姒與寧沅在廂房中待到深夜才先后離開, 宮中人盡皆知,玉竹軒的那處廂房是佳惠皇后的靈堂。 于是人人都贊太子忠孝,因皇帝病重大為悲痛又無處宣泄,只得與生母靈前與生母小敘。 約莫小半個月后,太子啟程回京。與之同回的還有百官與宮眷,皇帝卻留在了行宮之中, 繼續養病。 待得他回去承繼大統, 目下的六宮妃嬪也都會各有加封, 不免要忙上一番。夏云姒就將這些事都托付給了賢妃, 賢妃聽得蹙眉:“你還是該回去一趟。太子繼位,你這太后總該在才好?!?/br> “誰說我要當太后?”夏云姒淺笑搖頭,“那位子是jiejie的, 我才不要,也與寧沅說清了?!?/br> 賢妃沉默須臾, 道了聲:“也好?!?/br> 幾日后,他們就啟了程。他們一走, 行宮在一夜之間就安靜了,頗有種寂寥之感。 含玉陪夏云姒一道留了下來,苦笑說這突然而然的安靜真叫人不太適應。 “安靜點有什么不好?”夏云姒聽到這話時正閑坐廊下撥弄琵琶, “宮里這么多年都不曾真正安靜過, 你我也都不曾真正過過消停日子。如今新君繼位, 我們耳根子也該清凈清凈了?!?/br> 從來只聽說皇帝的后宮為了爭寵斗的厲害,卻鮮少聽聞太后太妃們還繼續纏斗。誠然那大多是因新君繼位時先帝多已不在人世,爭無可爭, 可眼下即將成為太上皇的人在男女之事上與“不在人世”也沒什么差別了,大家都能落個心安。 含玉笑笑,倒也認同這話,只又問:“臣妾聽說靜雙要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