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許多孟想似懂非懂的情緒在一瞬間蔓延，措手不及的。

    她別過頭，抱著自己的包不吭聲。

    “隨便說，我保留意見?！敝莒V堯踩油門，車子駛上大路。

    熟悉的大樓在眼前快速閃過，孟想眨了下眼睛，車窗上映出他頗為好看的側臉，而他的聲音似流淌的細水，緩緩滑過她的心間。

    她不愛傾訴，只是……

    “我今天本來挺不開心的?！泵舷氚聪萝嚧?，涼涼的風灌進車里，吹亂了她隨意披散的長發，“回國以來，很多事情都超越了我的想象和認知?！?/br>
    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太過溫柔，她埋進副駕駛座，有了傾訴的欲.望。

    “嗯?！敝莒V堯看她一眼，應和著表示他在聽。

    孟想抿唇：“如果是放在以前，我早就翻臉走人了?！?/br>
    可今天下午，她還是留了下來。

    紅燈，周霽堯停車，側過臉注視著她，“可是，你并沒有?！?/br>
    他以為她說的是上午他又一次退回她的方案那事。

    兩個人說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她笑了笑，越發抱緊懷里的包，里邊還有她的筆記本電腦，“以前我在西雅圖工作很忙，但從來不覺得像現在這么心累。那會兒的工作很純粹，只要做好自己的案子，完成自己負責的模塊，哪怕是客戶刻意的刁難我都能心平氣和的應對?！?/br>
    然而，回國之后，孟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現在一點就炸，一有不順心的就想發脾氣，偏偏還要硬生生忍著?！彼裏o奈一笑。

    也或許，對于回國，她仍然有那么點不甘心的原因在。

    車子拐了個彎，很快駛入她家附近的大道，周霽堯耐心充當聆聽者的角色，偶爾發個聲表示自己很認真，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安靜的聽著。

    “正常?！彼檬持疙斄隧斪约旱难坨R，“就像你吃慣了中餐卻不得不因為出國而要去習慣西餐，但等你好不容易習慣了三明治和牛排，突然間又必須要你拿起筷子?！?/br>
    周霽堯看著路，并沒有看孟想，“你依然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放下刀叉的習慣?！?/br>
    風有點涼，他關上副駕駛的車窗，只留下了小小的一條縫。

    孟想一直望著窗外，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周霽堯踩了點剎車，放慢速度。

    他想，孟想所謂的不適應只是西雅圖的工作讓她順風順水慣了，而她在國外的工作性質也讓她的工作環境更純粹一些，與她這次回來創業開公司完全是不一樣的環境。

    “人們總說有了錢就辭職自己做老板?！敝莒V堯放緩了語調，聲音出奇的溫和，“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作為員工的時候，他們可以對同事對案子發火吐槽，毫無壓力的吐槽完再繼續加班?？缮頌橐患夜镜睦习宸炊荒?，所謂的全局觀與員工無關，卻是他不得不去考慮的東西?！?/br>
    盡管，他并不希望孟想跌個大跟頭來感悟這些事情，或是為此徹底放下她的傲氣，然而，他希望她能明白每個環境都有其對應的生存法則。

    天真和世故其實并不沖突，而清醒遠比逃避更安全。

    半晌，孟想都沒有說話，周霽堯回頭，啞然失笑。

    她竟是睡著了，就這么抱著她的包，以一個不甚舒服的姿勢睡著了。

    他又踩了剎車，車速被降到60碼，然后，他打開車載的鋼琴曲。

    不到十點，小區門口的路燈依然很亮。

    他把車停在她的小區門口。

    孟想在副駕駛座翻了個身，手上的包一松，在掉落前被周霽堯眼疾手快的拎住，順手放在駕駛座。

    而后，他就看到了她左手腕上的黑色手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戴著他研發的手環。

    周霽堯拿出手機登錄他的睡眠app，內測的時間段用戶并不是很多，他同步了他的手機通訊錄，很快就找到孟想的注冊信息。

    沒想到她真的在用這個軟件。

    他的胳膊隨意的擱在車窗，右手握著手機，翻看她的瀏覽記錄。

    看來，她的睡眠質量還是很不好。

    “做撒？”

    手電筒的光線直直的掃了過來，周霽堯擋住眼睛，執勤的保安已經走到他的車窗前，“停了很久了？這里不能停車?！?/br>
    大約以為他別有目的，保安說話很不客氣。

    也吵醒了孟想。

    她睡眼惺忪的動了動脖子：“我睡著了？”

    周霽堯跟保安解釋，順利勸走了保安。

    孟想揉著酸疼的脖子：“你怎么沒叫醒我？”

    說完，自己都吃了一驚。

    她睡眠質量一向不好，躺在床上都未必能迅速入睡，沒想到居然在車上就睡著了？

    “看你睡得熟?！敝莒V堯看了看手腕的表，已經十點多了，“回家好好休息?！彼呎f邊把她的包遞過去。

    孟想反應都慢了半拍，她后知后覺的抱著包道謝。下車前，她又看了他一眼，兀自笑了笑。

    八成是被他折磨太久，累的。

    *

    翌日，孟想到公司，直接去找鐘晴。

    “小羅那邊走流程吧?！彼苯幼阽娗绲霓k公桌，“給他半個月的時間，到6月15日為止，給他時間去重新找工作?！?/br>
    鐘晴驚訝：“想通了？”

    孟想轉了轉脖子：“不是我想通，是他沒有珍惜我給的最后一次機會?！?/br>
    她讓他數路段上沒有安裝燈桿旗的數量，他不是數錯就是數了已安裝的數量，她還能說什么？

    “順便告訴他，每周我會給他三個半天的請假機會去面試?！彼a充一句。

    鐘晴莞爾：“中國好老板?！背攘藗€夸張的手勢。

    孟想不置可否：“盡快跟他談?！?/br>
    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瞅了眼，臉色幾變，“我回辦公室，你忙?！彼嗥鸢?，并沒有接。

    直到回到辦公室，她才接起來，“爸，有事？”

    這回，孟懷松一反常態的溫和，“孟想啊，什么時候回家吃飯？”

    “最近有點忙?！泵舷牒懿涣晳T，還有點警惕，“爸，您有什么事？”

    “沒事沒事，沒事就不能找我女兒吃飯了？”

    孟想：“……”

    孟懷松笑：“孟想啊，爸爸其實也很寂寞，你既然都回國了，多回家陪陪爸爸?！彼蝗淮蚱鹆擞H情牌，“哦，你的公司剛起步，有沒有什么地方需要爸爸幫忙的？缺不缺錢，有什么問題爸爸幫你?！?/br>
    孟想愣住。

    自從爸爸再婚后，十幾年的時間里，再沒有見過他對她這么溫情過。她常跟陸瀟瀟吐槽，或許現在她爸連她愛吃什么菜都不知道了。

    至于電話，也只有她剛出國那會兒，爸爸才每周給她打電話，可孟太太順利給他生下小兒子后，電話也少了。

    “嗯，我有空會回來?！彼膽B度也軟了下來。

    “好好好，記得回家啊?！泵蠎阉尚Φ煤喜粩n嘴，“記住啊，一定要回來，有時間就給爸爸打電話?！?/br>
    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個別扭又尷尬的電話才被掛斷。

    孟想盯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越發不解。

    過分的溫情，這不是她爸的脾性。

    但她也不怕。

    下午臨近下班，孟想提早了半小時下班，今天她跟辛宜有約，小姑娘說是有一家巨好吃的餐廳，她一不留神就這么被“巨好吃”的餐廳給誘惑了。也不知道小姑娘從哪里知道的，她一向對美食沒有抵抗力。

    提早到了目的地，她坐電梯上樓，沒想到剛出電梯，迎面撞上最不想遇到的人。

    大包小包的兩母女正往電梯方向走來。

    孟想懶得理會，假裝沒看見，調轉步子就走。

    “孟想?！泵虾劬σ涣?，出聲叫住她。

    孟想腳步沒停，卻被人拉住胳膊，“有事？”她掙脫小白蓮的鉗制，語氣很不耐。

    孟太太姍姍走來，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我跟小涵等會兒看電影，你要不要來？”

    存心的發問，孟想愈發反感，“有話快說?！?/br>
    瞧兩個人眼底那藏不住的惡劣笑意，她從小到大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每一次肯定沒有好事發生。到了最后不是她被誤會惡毒，就是她爸指責她欺負“jiejie”。

    沒有一次例外。

    “有空回家吃飯?！泵虾傩?，一貫的溫柔優雅，“爸爸很想你?！?/br>
    “說完了？”孟想轉身要走。

    孟涵趕緊攔?。骸捌鋵嵤前职忠o你相親?！彼劾锏男缀跻绯鰜砹?，“爸爸給你物色了一個相親對象?！?/br>
    明知是不懷好意的挑撥離間，孟想心下一沉。

    孟涵笑了笑，湊近她，壓低聲音，“孟想，祝你好運！”

    說完，她挽著孟太太的手，揚長而去。

    只留下神色僵硬的孟想僵在原地。

    難怪她爸會這么刻意又溫情的，近乎討好的給她打電話。

    原來是要把她打包發賣了??！

    孟想都能猜到這個所謂的相親對象一定又是能幫她爸在孟氏的奪權道路上添個光的好幫手。

    突然間覺得眼眶在發熱，她走到玻璃圍欄，低頭望著樓下熱鬧紛繁的場景。

    對她爸，她差點又心軟了啊。

    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