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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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番外:一江煙雨隨風泯(三) 集英樓臨水倚柳,夏日酷暑,綠柳成蔭,煙柳之中白墻黑瓦,自有靜謐。 江娘子抬頭看著顧蘊之,故人相見恍如隔世。她福了一禮,道:“多年未見,顧郎君風采更勝往昔??!” 當年的顧郎如朗月、如潤玉、如春風,見之忘神,她家的小娘子可不是在秋千上看了他一眼,自此心心切切,不能忘卻,直至一生休。 家敗流亡,她還以為他經世事催殘,多少改了音容,添了不少滄桑,沒想到,他依然長身玉立,依然眉目入畫,少了年少時的那點輕狂自許,一點憂郁繞于眉間,怕是更惹得貴女心生愛憐。 顧蘊之苦澀一笑,他不是蠢人,江娘子說得話聽來刺目,隱含譏諷。吞下那點蝕心的苦意,又看她梳著婦人發髻,身上衣飾頗為雅致,那點苦又添難堪:“阿……阮……” “顧郎君,奴已嫁為人婦,夫家姓江,不如喚奴一聲江娘子?!苯镒哟驍嗨?,淡聲道。 顧蘊之喉結滑動,勉強撐著,不讓自己失態,道:“那……那也好,是我對不住你們……” 江娘子冷笑一聲,目光越光他落在阿拾身上,上前深深一福:“不曾想此生還能見義士一面,當年要不是義士舍命搭救,焉有我的活命。救命之恩不敢忘卻,阿阮一直牢記心間?!?/br> 阿拾嚇一跳,又是慚愧又是欣喜,道:“阿阮……江娘子多禮,我當年受的顧家恩,算不得娘子的救命恩人?!?/br> 江娘子笑道:“顧家是顧家,我曾姓王,現隨夫姓姓江,與顧家并無相干?!?/br> 阿拾聽了這話不像,瞥了顧蘊之一眼,不敢答話,撓撓頭,道:“郎君與江娘子定有許多舊話要說,我就……我就去外頭守著?!?/br> 江大在旁冷哼一聲,阿拾與顧蘊之不由齊齊看向他。江大魁梧健壯,生得兇悍,他不愛長袍,喜好短衣,圖簡便自在。顧蘊之便以為他是健奴下人,心里暗責他無禮。 阿拾則當江大是如自己一流的人物,笑與江大道:“不知這位兄弟高姓?沉臉一道吃個酒如何?” 江大看向江娘子。 江娘子略一點頭。 江大不放心,道:“我只在外頭,娘子有事只管喚我?!?/br> 江娘子目光中的尖銳盡收,斂眉輕笑,柔聲道:“好?!?/br> 江大跟著一笑,依依不舍地往外走,順道瞪了顧蘊之一眼,滿滿的一眼鄙夷。顧蘊之皺眉,疑道:阿阮與她的下人怎得都似與我有恨? “不知老郎主他們可還安好?”江娘子坐在桌案邊,邊篩茶邊問。 顧蘊之收回旁思,悲聲道:“家逢巨變,祖父又故去,阿爹的康健便如風中殘燭,途中就亡故。二叔文弱,染疾后不治而亡,堂弟,堂弟性子桀驁,受不得押解時受的欺侮,差人……”他眼中有淚,悲痛得聲哽氣咽,“到了沙城,只我與小堂弟僥幸活命?!?/br> 江娘子卻似鐵石心慘,道:“家破人亡不外如是?!?/br> 顧蘊之慘淡一笑,正要說話,又聽江娘子嘆道:“人間最怕陰陽相隔,倒是王家有幸,長聚黃泉路?!?/br> “阿阮……” 江娘子道:“顧郎君又叫錯了?!?/br> 顧蘊之施禮賠罪:“是我失言?!?/br> 江娘子不置可否,問道:“顧郎君在沙城可好?” 顧蘊之又是一怔,答道:“也是僥天之幸,困頓無望之時得了厲王的賞識,在他麾下做了個筆吏文書?!?/br> 江娘子道:“竟是如此,倒也不負顧郎君的文采?!?/br> 顧蘊之面上一紅,倍覺窘迫,他昔時也是譽滿禹京的才子,哪里只堪當個筆吏,頹喪間也只得想:阿阮不過一個女使,只知能活命便是有幸,余的,又懂得什么。他不愿多提自己,便想問江娘子自己未見過小郎君一事。 哪知,他尚未開口,江娘子又問:“事過多年,娘子已經故去,想來顧郎君已另結良緣? ” 顧蘊之不知怎得有點難以啟齒,頓了頓才垂眸道:“是,厲王做主將他恩人之女許給了我?!?/br> 江娘子勾起紅唇:“真是恭喜顧郎君了,家有賢妻,身有要職,必然前程似錦?!?/br> 顧蘊之縱是個傻子也聽出她話里譏諷,苦澀道:“我知你為阿絳不平,可,可……你放心,阿絳在我心中無人可替,不論生死都是我顧蘊之的元配,顧家長媳?!?/br> 江娘子抬眸,點好茶,輕輕推給顧蘊之,直視著他道:“顧郎君嬌妻在伴,怕是記不得什么元一配長媳的,娘子地下孤凄,不知顧郎君可有在墳前燒過紙錢吊過亡靈?” 顧蘊之羞臊難言,掩面不語。 江娘子一拍桌案,案上杯盞碟碗齊跳,罵道:“好個薄情寡信的顧蘊之,當初你與娘子誓要生同衾死同寢,可娘子身去不過一座孤墳。事死如生,顧蘊之,你怎不信守誓約?” 顧蘊之閉了閉眼,俊秀的臉上滿是愁苦,澀聲道:“你放心,他日身赴黃泉,我定向娘子賠罪?!?/br> “呸?!苯镒雍莺葸艘豢?,搖頭道,“你還是不要擾了娘子的清靜,你自去與你的嬌妻同寢去吧,厲王恩人之女,一縣之主,尊重非常,你顧蘊之豈敢相叛。你有妻有子有權有勢,哪里還顧得娘子地下凄清?!?/br> 顧蘊之急道:“阿阮,你聽我細說,我待……” 江娘子不愿聽他的托詞,江石早將顧蘊之的底細摸了個干凈,康信縣主是厲王的義女,極得寵愛,她性子有些張揚霸道,又善妒,嫁與顧蘊之后,里里外外把持,顧蘊之從不敢與之相對。 顧家敗亡,顧蘊之也斷了一身傲骨,甘愿依附其妻之勢。 江娘子只敢失望,這個人已面目全非,哪里是她家小娘子愿將終身相托的顧郎君。 她搖了搖頭,不再多留,起身要走,就聽外喧鬧聲聲。一個女子厲聲喝道:“有什么見不得光?示不得人的事,要關起屋門來。你們又是哪來的泥腿田舍漢,也敢來攔我?” 外面江石怒道:“我是泥腿田舍漢,不知你又是什么人?莫非竟是公主?” 那女子羞惱又連罵幾聲,也不知做了什么,江石低呼一聲,似避了開來。江娘子怔愣,心急起來,屋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滿頭珠翠的宮裝麗人氣咻咻站在那。 江娘子轉頭去看顧蘊之,顧蘊之漲紅了臉,恨不得尋道地縫鉆進去。 來人正是康信縣主,她生得俊俏,眉眼間卻有幾分戾氣,掃了江娘子一眼,忽得換上笑臉:“這是阿郎心儀的美人嗎?好似有了些年華,不過,秀眉美目,風韻猶存?!庇粥凉值乜匆谎垲櫶N之,“阿郎,你喜歡納了便是,難道我容不得人嗎?” 江娘子皺眉,冷聲道:“縣主誤會,我丈夫就在外頭,別污我的名聲?!?/br> 康信縣主一愣,瞪了眼隨行來的小廝婢女,轉了轉眼珠,只有些不信:“丈夫?!?/br> 江大進來,厭惡地橫了記康信縣主,護住江娘子,低聲問道:“可有傷到你?” 江娘子輕輕搖了搖頭,道:“夫君,我的事已了,走罷?!?/br> 顧蘊之大驚,他見江娘子身上衣飾頗為鮮亮,以為另嫁嫁得不錯,自己身不由己,也不好多問,沒想到,阿阮竟委屈自己如此,嫁了這么一個粗胚莽漢。皺眉道:“阿阮,他是你夫郎?” 他不信,康信縣主也不信,笑道:“不許走,把話說得清楚,這樣不明不白的,讓人心里忐忑得緊?!?/br> 江大冷笑:“我們百姓良民,也不曾犯事犯忌,憑什么拘我們,天子腳下便這般沒有王法?!?/br> 顧蘊之深深看一眼江娘子,道:“我不知你是心是有氣拿話誑騙我,還是另有苦衷,你要是有難處,只管說來,我定為你做主?!?/br> 江娘子詫異,笑起來:“顧郎君還是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且不說我三生有幸得遇良人,只說你何名何姓過問我的事?” 顧蘊之急道:“阿阮,娘子早就有言在前,要我照顧你的……” “著啊?!笨敌趴h主一擊掌,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王絳的小婢女,也是,你是陪嫁丫頭,算起來,還真是……” 江大哪里按捺得住,一腳踹翻了桌椅,順勢又給了顧蘊之一拳,怒道:“你算老子,也敢辱我娘子,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嘴臉,沒得令人惡心?!?/br> 康信縣主一聲尖叫,撲到顧蘊之身上,指著江娘子怒喝道:“給我打,給我打,打死不問?!?/br> 一眾健仆得了吩咐,便要圍上去打殺江大與江娘子,顧蘊之挨了一記,胸口血氣翻騰,情急下握住康信縣主的手:“娘子,不可……” “他們竟敢傷你,該死。一個犯上的粗漢,打死活該,另一個逃妾,更是該死,阿郎好心,我卻留不得他們?!?/br> 僵持間,一人輕笑出聲,慢條斯理地從外頭轉進來,不陰不陽道:“???我還道什么人物,一介孤女,口氣倒不小,當眾要打殺良民?” 顧蘊之抬頭,煞白了臉,死死拉住康信縣主,與來人道:“憫王恕罪,內子長于沙城,不懂京中禮法,這才口出狂言,并非真心要打殺人命?!?/br> 姬殷展開一把象骨扇,擋住臉,黑長的睫毛微垂,充耳不聞,搖頭嘆道:“小王長于京中,幾輩未見如此狂徒?!?/br> 康信縣主是個屋里橫的,踩了硬茬,一改拔扈模樣,縮在顧蘊之懷里瑟瑟發抖。 江大與江娘子對視一眼,他們在家中見過姬殷,自是識得他,只不知該不該招呼,權衡下雙雙上前施了一禮。 姬殷搖搖手,從身后拉出一人。 “阿泯?”江娘子頓呆在當中。 江泯神色如常,喚了聲阿爹阿娘,然后抱怨道:“阿爹阿娘來了禹京,也不送信到書院,阿兄和阿嫂也跟著欺瞞,拿我當呆子哄?!?/br> 江娘子張了張嘴,江大握住她發抖的手,笑道:“那不是怕耽誤你讀書,我和你娘都打聽過了,你那個書院一堆規矩,在那讀書跟蹲班房似得,這才想著先緩緩?!?/br> 顧蘊之在地上早就呆了,眼前小小少年,眉如畫,目如星,似云中月,似高山雪……依稀間似有妻子影子,這……這定是他愛妻拼死留給他的兒郎。 “你……你……” 他大急之下巨咳不止,語不成句,還是阿拾搶聲喜道:“小郎君?” 江娘子面沉如水,慢慢道:“義士誤會了,阿泯是我子,小郎君染了風寒,早夭了?!?/br> 第163章 番外:一江煙雨隨風泯(完) 江泯跪在王絳墓前,墓中躺著他的生身母親,要不是她拼著一死提早生下他,他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在哪塊污穢之地長大被賣為奴。 江娘子陪著他燒著紙錢,道:“你是拿藥催生的,生下時貓般大小,手腕只拇指粗細,哭聲也如貓叫一般,娘子淌淚,怕你不得活。我也怕養不活你,誰知你好似知曉生而便逢險境,竟好好地活了下來?!?/br> 江泯靜聽著,血脈天性,縱然隔著陰陽,縱然他全無記憶,墓中人卻能牽動他全部悲苦。 “你出生時,顧家男丁都被下在獄中,女眷雖還無礙,可外頭卻不知藏了多少眼睛打量府中動靜。娘子懷你時便失了福養,再加上心中焦慮,非但沒有長rou,反倒瘦了好些。她知和你別后再無聚首的可能,想著喂你吃口母乳,只……她無乳水,你只知啼哭,娘子又不敢拖得太久,怕走脫不得,只得含恨讓我抱走了你?!苯镒討z惜地撫著江泯,流淚道,“我可憐的小郎君,連口乳水都不曾吃上,后來跟著我東躲西藏,也只能拿米湯喂養,到了你阿爹身邊,這才吃過一段時日的羊乳?!?/br> 江泯朝王絳磕了幾個頭,又沖江娘子也磕了幾個頭。 “阿泯,我瞞著你的身世,你不要怨阿娘?!苯镒颖瘋?。 江泯道:“阿娘,我早知自己不是你和阿爹的親子,我貪戀你和阿爹的寵溺,不敢動問,才裝作不知的?!?/br> 江娘子含淚一笑:“阿娘知道,小郎君這般聰敏,哪里會半點不覺的?!?/br> 江泯膝行一步,急道:“阿娘和阿爹要趕我走?阿兄和嫂嫂也不認我這個弟弟嗎?” 江娘子忙道:“阿娘和阿爹怎會不要你,你阿兄和嫂嫂更不會不認你?!彼凉粨u頭,“阿泯,你心中不要有愧疚之意,也不要多有顧慮,你只問你心,要不要認你親爹。我雖惱他讓娘子孤眠地下,細想,卻是人之常情,逝者已逝,往日的誓言又算得什么,總要先顧著當下,他也莫可奈何。我怨得恨得,娘子也怨得恨得,你為人子卻與此無關?!?/br> 江泯搖頭:“阿娘,我不愿,我……我……我只想認娘,不想認爹?!鳖櫶N之于他,實在陌生得緊。 江娘子猶疑,她現在提及顧蘊之就滿心恨意,雖知莫可奈何,她仍舊覺得他負了王絳??墒玛P江泯,她怕對江泯的名聲有礙。 江泯少年老成,見她不語,也慌張起來,抓著江娘子的手:“阿娘真不要我?” “那便不認?!苯癄恐⑤竭^來,他們也提了一個籃子,將裝著的紙錢放在王絳墳前燒了。 江泯飛快地眨著眼,不讓自己掉下淚來,可憐巴巴地喊道:“阿兄、嫂嫂?!?/br> 江石與阿萁倆人無所顧忌,在顧家埋骨地肆無忌憚地道:“我和你嫂嫂合計了一番,不認也好。一來當年顧王兩家同罪,卻是一家抄斬,一家流放,里面有些不可提及的事,其間的曲折復雜,且不去管它。只說,如今顧蘊之娶妻康信縣主,住的屋宅,穿的鮮衣,花的銀錢全自其妻,說句不好聽的,顧蘊之自己都是寄人籬下的;顧家免罪,也托了康信縣主之福,全賴厲王的臉面,罪雖免了,當年顧家給當今圣上沒少使絆,即便圣上有容人之量,顧蘊之卻無為臣之膽。厲王回京述職,他與康信縣主隨同回來,不舍禹京繁華,打算在京長居,在國子監書學里做了一名博士?!?/br> 話不好說得太透,姬殷話里透出之意,當年許是王家見自家再無生路,索性攬下罪名,這才使顧家留有生機。 康信縣主什么脾性,她戀慕顧蘊之成狂,眼里容不下砂子,顧蘊之后院清靜,連只母蚊子都沒有,她與顧蘊之育有一子,不過四五歲,愛若珍寶,平白又多出一個兒子,能在她手里討得什么好? 江泯抬眸看著江娘子,哽聲道:“阿娘……” 江娘子本就舍不得江泯,思及康信縣主的行事,又一想王絳生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性,當下再無遲疑,不提江泯認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