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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溪水人家繞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堂叔伯頓時心涼了半截,腿也軟了,手也沒了勁,一日比一日敷衍,過后不了了之。

    許氏猶不死心,又帶著長孫上門。

    她的這個堂兄心大眼窩淺,箭沒練好就急著要跟著進山。她爹本已應下,施老娘卻撒潑不干,虎著臉攔了話頭,罵兒子道:“他連著夾生半熟都不算,有個萬一,可是你擔?你家中還有老娘妻女呢?!?/br>
    她爹囁嚅小聲道:“阿娘,不至于此?!?/br>
    施老娘怒道:“淹死的鬼十個九個都是會水的,你生得豹膽,大包大攬,這事不許應下。你堂堂男子,落不下臉面,阿娘老皮老臉幫你將話回了去?!笔├夏镎f一不二,回過身就將此事拒了,兩家為此還生過一陣子氣。

    眼下許氏說起舊事倒也不是怨懟,自家兒孫不爭氣,怪不得他人,再說縱有怨氣,與一個稚童論得什么長短。

    可憐阿萁笑得腮幫子都疼聽著許氏絮叨,還要攔著汪汪直叫的黃毛狗,偏自家的狗如同見到生敵死仇,翻著唇,齜著牙,壓著腿,恨不能撲上去一場撕咬。

    許氏略有心虛,施二家養得肥狗,家中孫兒饞rou,私下討論要偷偷將狗殺了吃rou。她知曉后,嚇出一身的汗來。妯娌施老娘無理都要強占三分地,殺了她家的狗,那還了得,屋都要給耙了去。

    偏這狗精怪,竟也分得好賴,每見施大一家就要狂吠不止,每遇施大小幺孫,瞅四下無人必要追咬,將人嚇得嚎哭奔走。

    許氏知后自是心疼,上門與施老娘理論,反被施老娘反問到臉上:“我家狗常日都是避人走的,緣何只對著你家小幺逞兇,大嫂可有問你家小幺,往??赡媚嗤粮泶袢訃樳^它?!?/br>
    許氏啞口無言,理短氣虛,她又不是咄咄逼人、口尖舌利之人,反紅著臉回去將小幺孫教訓了一頓。

    黃毛狗兇相畢露,個雖不大,森森尖牙交錯,許氏看得心里發怵,不敢近身上前,酸笑道:“雖費米糧,倒是護家好狗?!?/br>
    阿萁死死攔著狗,臉上帶著一抹潮紅,道:“大嬢嬢,我先將狗關院中再來拿稻稈?!彼f罷,連拖帶拉抱起黃狗,踉蹌蹣跚地往家趕。

    黃狗在她懷里嗚嗚直叫,瞥見許氏,又是連聲怒吠。阿萁忙低喝:“再亂叫,生餓你一宿?!?/br>
    她小貓叼大鼠似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黃狗抱回了院中,大冬天愣是累得鼻尖冒汗,阿葉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奇道:“你不是去屋后抽稻稈,怎與狗玩鬧在一塊?”

    阿萁兩頰緋紅,擦了擦汗,道:“在屋后遇見大嬢嬢,大黃兇得要咬人?!?/br>
    阿葉心腸柔軟,家中養的雞、鵝、狗無一不是心頭好。施大施二兩家毗鄰,共用一垛院墻,農家土墻低矮,小兒頑劣,常攀上墻頭拿碎石泥塊砸狗,聽得人聲,又嘩啦散去。阿葉每見都心疼不已,只不好為這些微末小事爭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黃隨我進屋?!卑⑷~招招手,又夸阿萁,道,“畜牲沒輕重,萬一嚇到大嬢嬢,說不得惹出一場官司,先牽回來是正理?!?/br>
    黃毛狗顛顛地跑去阿葉腳下撒歡,阿萁勻過氣,道:“我稻稈都還扔那呢,這就搬了家來?!?/br>
    阿葉笑道:“搬好了歇一會?!?/br>
    阿萁點頭,想了想又與阿葉道:“大嬢嬢還問嬢嬢是不是去了集市,問阿爹是不是去打獵,又問阿娘怎不在家中?!彼谥綔惖桨⑷~身邊,壓低聲,“倒似不錯眼只管盯著咱們家看?!?/br>
    阿葉不以為然,道:“兩家挨近,知曉又不奇怪?!?/br>
    阿萁笑起來,問道:“那阿姊可知現下大堂伯是在家中呢,還是在田間?”

    阿葉哪里會知道,皺了皺鼻,嬌斥道:“是是是,只你最有理?!?/br>
    阿萁吃吃一笑,道:“我聽大嬢嬢話影,似是要說什么,又嫌我年小,不愿多說?!?/br>
    阿葉一直知曉自己的meimei從小聰靈,當下道:“家中事自有嬢嬢和阿爹阿娘做主,不與我們相干?!?/br>
    阿萁扮個鬼臉,道:“阿姊說錯話了?!?/br>
    阿葉將自己的話放回肚中細思,仍是不解哪里出錯,問道:“阿姊說錯了哪句話?!?/br>
    阿萁踮起腳,貼著阿葉耳朵,嘻笑道:“咱家呀只有嬢嬢一人做主,阿姊你說你是不是說錯了?”

    阿葉見她刁鉆得有趣,只輕擰了一下她臉頰,笑著作罷。

    第3章 老而為賊

    冬日天黑早,不到申末就已看不分明,農家為省燈油錢,早早便開始燒火做飯。阿豆在外野了一天,雀兒沒捉得一只,混了一身的泥回來。

    阿萁要牽她去洗手,取笑道:“哪來的泥雀,好大一只,能腌幾缸的雀鲊?!?/br>
    阿豆將手一抽,一頭鉆進灶前,道:“姊姊,我幫著燒火,反正要臟手,末了再一道洗?!?/br>
    阿萁大驚,上下看她:“這哪來的懶丫頭?怎生得與我阿妹幾分相像?!?/br>
    阿豆抽一小把稻稈麻利扭成草團,噘著嘴道:“嬢嬢說了要儉省,我少用點水好合她心意?!?/br>
    阿萁和阿葉相視一笑,道:“好大的氣性?!?/br>
    阿葉淘好米,強拉著阿豆洗了泥手,又拿手通了通她亂糟糟的頭發,阿豆還在垂髫,散落著短短的黑發,打眼望去與一般頑童無異。

    “嬢嬢也是為家中生計,你倒生起氣來?!卑⑷~開口道。

    阿豆大為不平,回嘴道:“明明是嫌棄我們是小娘子,衛老翁翁與我道我們都是些碎瓦片?!卑⒍棺炖锏男l老翁是個不得志的酸秀才,常在村中老樟樹下吃酒,吃得半醉就搖頭晃腦念些酸詩,偶也從懷里摸出吃食引逗村中稚童。

    阿葉掩唇笑:“衛老翁翁耳沉眼花,說話都有幾分顛倒糊涂,是拿你逗趣?!?/br>
    阿豆眨了眨眼,還是沒有想通,道:“明明是阿姊哄我,阿娘和嬢嬢就是偏疼沒生出來的阿弟?!庇忠荒┱浀?,“以后我定不與阿弟玩?!?/br>
    阿葉笑著搖了搖頭,不理小妹的童言童語。

    倒是阿萁聽到提及衛老翁眸光閃爍,忽道:“阿姊,我去里正家里喊阿娘家來,再去碼頭等嬢嬢的船,許能搭把手?!?/br>
    阿葉點頭,越發覺得二妹貼心。

    阿萁出了廚房,飛快地跑回自己屋中,掀起被褥,將壓藏在下面一個油紙包拿出來揣在了懷里,順手又取下一盞燈籠,匆匆地飛奔出院,見黃毛狗搖著尾巴要跟來,笑著將院門帶上,道:“大黃在家中等阿爹,不許跟著我?!?/br>
    她腳步匆匆,輕快得如同山間野鹿,手中的紙燈籠左右亂晃,暮色未合,村中已是炊煙四起,嬉鬧的頑童也已歸家,眼前的老樹老井透著冬日的幾分冷清,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坐在井臺上,陶醉地吃著酒,頗有幾分自得其樂的灑脫。

    “衛老翁翁?!卑⑤椒畔率掷锏募垷艋\,從懷里取出油紙包,輕輕打開,露出包著的兩片兔rou脯,雙手奉給老者,求道,“這是孝敬給翁翁就酒的,翁翁再教我認字?!?/br>
    衛老秀才瞅了眼兔rou脯,搖手道:“發白齒搖,吃不得干rou?!?/br>
    阿萁忙道:“翁翁細細嚼,不費牙?!?/br>
    衛老秀才瞇著眼,搖搖酒壺,伸出干瘦的手撕下一小片rou脯放進嘴里慢吞吞用牙磨著,又搖搖一根手指,含糊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一小娘子無需認字?!?/br>
    阿萁笑,幫著捶肩,道:“老翁翁都收了我的束脩呢,應當為師?!?/br>
    衛老秀才連連搖頭:“算不得,算不得?!?/br>
    阿萁哪肯罷休,又道:“翁翁都已教過我字,常言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好比進了茅廁……”

    “啊呀!粗鄙之語,粗鄙之語?!蔽汤闲悴糯篌@失色,似見洪水猛獸。

    阿萁捂住自己的嘴,彎彎的眉眼,輕聲道:“村婦老嫗都是這般講話,翁翁不教,我自是學得她們口舌?!?/br>
    翁老秀才唉聲嘆氣道:“老夫清耳聽不得濁語。也罷,再教你幾字?!彼懿磺樵傅赜门K硬的指甲在泥地寫兩行字,教她念“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徊菽?,賴及萬方”又忍不住考教,“可還記得上一句為何?”

    阿萁脫口而出:“愛育黎首,臣伏戎羌。遐邇一體,率賓歸王?!?/br>
    衛老秀才見沒難住她,大為生氣,又問:“可還記得如何寫?”

    阿萁撿了一根枯枝,將背過的十六字默寫出來。衛老秀才更加懊惱,抖著胡子伏身過來細看,指著“賓”字大樂:“錯了,錯了,客到門中,其下為貝,此貝少一橫,大謬矣。哈哈哈,你一小娘子,總歸差了些?!?/br>
    衛老秀才捉住了阿萁的錯處,手舞足蹈好不歡樂。

    阿萁無奈,一時也不懂自己寫了錯字,衛老秀才緣何這般高興,看他笑得如三歲稚童,不由也掩嘴跟著笑,笑后重新拿起枯枝,邊默記“鳳在竹林……”,邊在地上學寫一遍。

    衛老秀才笑得暢快,瞇眼看阿萁笨拙寫字,又生好師之心,技癢難耐,忍不住出聲指點:“鳳字難寫,阿翁教你?!?/br>
    阿萁福了一禮:“謝阿翁指點?!?/br>
    衛老秀才本要夸贊“孺子可教”,總念一想她一個小娘子,哪當自己贊許,哼一聲,又念叨:“女當學針黹女紅,為正道?!?/br>
    阿萁全不然將這些念叨放在心上,一只耳進一只耳出,將十六字記牢,拿著枯枝抹了又寫,寫了又抹。

    衛老秀才看她寫得認真,不知怎得怒火大熾,拿腳抹了自己寫的字,揣著rou脯酒壺起身道:“小娘子誤入歧途,非為人事?!焙吡艘宦?,教訓道,“快點歸家去?!?/br>
    阿萁字還沒得寫得熟,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抬起濕漉漉的雙眸怔怔地看著衛老秀才。衛老秀才可沒憐幼之意,更不理阿萁的傷心,反虎著臉拿手驅趕,道:“快歸家去,去去,去?!边呞s邊一搖一擺地走了。

    阿萁素知衛老秀才反復無常,難過也不過轉瞬,看他走得遠了,輕抿下唇回緩過來,見地上字跡依稀,吹吹上面的泥粉,倒也還能辨別,又學寫幾遍,這才依依不舍地棄了木棍,抹去字跡,拍拍身上的臟污往里正家去。

    陳氏正與里正娘子話別,她已有三四個月的身孕,尚未顯懷,抱著針線笸籮微紅著臉道:“竟又在你家盤桓了一日?!?/br>
    里正娘子為人爽利,笑道:“明日再來一道說話,我這個粗婆子就指著你來教我家柳娘扎花?!?/br>
    陳氏更加不安,弱聲道:“費你家好些炭火?!?/br>
    里正娘子道:“這話討嫌,你不來我也要攏火盆,只管安心來?!庇侄诘?,“你有身孕,道上小心?!?/br>
    陳氏輕笑,道:“幾步近路,我也不是第一遭做娘……”話未盡,只是臉上添了些愁緒。

    里正娘子知曉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道:“安心?!?/br>
    陳氏遲疑,低聲與里正娘子道:“我想著趁著年終送年禮,讓我阿娘尋方藥來?!?/br>
    里正娘子有些見識,皺眉道:“藥不好亂吃,大半是弄鬼騙人銀錢的?!?/br>
    陳氏摸著肚子嘆了口氣,眼角一點淚意,施老娘得空就念佛拜祖宗,保佑兒媳這一胎得男,陳氏生怕再得一個小娘子,斷了施二家的香火。

    里正娘子一聲嘆息道:“你婆母雖利害,倒也不是搓磨人的,將心放寬些?!?/br>
    陳氏沾掉那點淚,笑道:“又住腳說了好些話,誤了嫂子燒飯?!?/br>
    里正娘子啊呀一聲,也笑:“可不能再多說,家中都是些飯簍子?!鼻『冒⑤絹砗瓣愂霞胰?,里正娘子眼尖,遠遠看到,贊到,“你家養的好女兒,個個懂事勤快?!?/br>
    阿萁過來,先喊了里正娘子一聲:“江伯娘?!?/br>
    里正娘子喜愛她伶俐,硬塞了一個桔子給她,又笑道:“半天下午的,雖不見日頭,還不見天黑呢,怎就提了燈籠?”

    阿萁堅拒不掉桔子,謝過后小心放進懷里,脆生生答道:“阿姊在家燒飯,讓我先喊阿娘家去,再去碼頭接嬢嬢的船。我不知船幾時到,萬一到天黑,先拿了燈籠在手上?!?/br>
    里正娘子夸道:“為難你這般小的小人就這么周全?!?/br>
    天寒地凍,越暗越冷,陳氏心疼女兒,只是關及婆母施老娘,不敢多話,反催阿萁道:“那你快去碼頭,離水遠些,晚冷,可穿夠了衣服?”

    “我穿著厚衣呢?!卑⑤嚼约旱男淇?,也叮囑陳氏:“阿娘回去也小心些?!?/br>
    小兒腳頭輕巧不知疲倦,阿萁別了自己的娘親與里正娘子,加快腳步去村口碼頭。河水漾漾,兩岸滿是枯草,也有零星的綠夾雜其中,黃綠斑駁,偶有游魚游到岸邊,聽到響動,驚潛水底。村中碼頭不過幾根木樁幾塊木板搭湊,旁有留客柳樹,冬時垂枝千條,春來綠如翠煙。

    阿萁沿著木板幾步順河張望,水面似有寒煙生起,卻是平靜無瀾,蜿蜿蜒蜒繞村而去。她失望地回到岸邊,踮腳伸臂拉下一根柳枝,折了一截下來,蹲在樹下又開始默寫“鳳在竹林,白駒食場……”

    她寫得入了神,擦掉再寫,寫了再擦,末了又從“天地玄黃”默寫到“賴及萬方?!辈挥X間天色已暗,阿萁這才站起身,跺了跺木麻的雙腳,聽得有船過水,忙扭臉去看,卻不是載客的客船,卻是一葉小小扁舟。

    舟上一人披蓑衣戴著斗笠腰懸魚簍,又將魚網往肩上一掛,跳上踏板,把小舟系在了柳樹上。

    那人系好小舟,低頭間見泥地上字跡,頓了一頓。

    阿萁慌亂拿腳將字跡飛快地抹去,又一揚頭,戒備地盯著來人。

    那人見她做出兇悍的模樣,輕笑一聲,道:“你是施家的小娘子?天黑了怎還不歸家?”卻是一把少年清音。

    阿萁大驚,因他身量高大,天暗又戴了斗笠,不曾看清面目,只當是村中哪個青壯,聽得對方出聲,才知自己差了錯,彎腰偏頭去看,笑道:“原是江阿伯家的江阿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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