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李雨嬋見眼前人忽然起身,遮住了窗外照進的光,她有些發愣地看著他,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本想著看了半日奏章,到你這里來能松快些,沒想到你比奏章更讓人心煩?!?/br> 這話如同一聲悶雷,令李雨嬋震驚得半天出不了聲,圣人低頭看她,見她一副驚訝至極的表情,露出淡淡笑意:“沒什么事,過兩天再來看你?!?/br> 說罷轉身離去。 李雨嬋呆愣半晌,這才確定圣人方才是對她不耐煩,甚至是厭惡她了,不禁有些惶恐。等回過神來,想到有可能圣人一開始說要去麗妃那兒幫她說話就只是一句敷衍,她又十分委屈和憤恨起來。她在府中驕縱慣了,入宮后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喜歡砸東西,如今她宮中的宮人一見她情況不對就有了警惕,果然——當她正要掀起桌布想將滿桌子的玉盤珍饈掃落在地時,立刻有宮婢沖上前按住她,跪地求饒道:“使不得呀昭儀!這東西都不能砸,砸了要挨教訓扣月例的!您忘了上次惠妃怎么說了……” 一屋子的人都跑來阻止她,有的拉她的裙角跪地乞求,有的忙不迭地將桌上未吃完的飯食一盤盤端下去,以防她發起瘋來沒輕沒重,害他們全宮人吃教訓。 李雨嬋氣極了,心中憋屈又無從發泄,終于忍不住大聲叫嚷:“滾!你們都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們這些賤婢??!” 一屋子“賤婢”哪里敢真的滾,都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李雨嬋大聲咆哮道:“是不是你們也向著那個麗妃?你們別忘了她可是霍家的人!霍家跟李家是勢不兩立的!你們收了益國公府多少好處你們自己心里清楚!” 李雨嬋的陪嫁侍女翠環從外頭進來,大老遠就聽到殿內雞飛狗跳,慌忙跑進道:“昭儀!昭儀您怎么了?” 李雨嬋見了她,“哼”了一聲道:“你倒是個好奴才,半日不見人!” 翠環一愣,道:“婢子是出去打聽些事情了……” 李雨嬋看了她一眼,這才收起一臉憤恨,問:“打聽到什么了?” 翠環看了看四周,李雨嬋見她如此模樣,心道難道她真探聽到了什么?于是打發眾人退下去,只留下翠環一人。 殿內變暗了些,翠環靠近道:“先前您讓婢子去查,為何當日十九皇子沒有往太液池那邊去,婢子今日好不容易才從那日跟著圣人的一個小內侍那打聽到了一星半點……” 李雨嬋皺眉,道:“快說,怎么回事?” 翠環抬眼,有些害怕地看著李雨嬋,道:“聽說當時圣人本是打算去珠鏡殿惠妃的生辰宴,卻忽然改道往太液池邊去了,那小內侍說……說圣人在路上曾遇到過十九皇子和顏家小娘子?!?/br> 李雨嬋瞪大眼。 殿內安靜極了,靜到能聽見窗外鳥雀歡愉的鳴叫,甚至隱隱約約的小宮女說話聲。翠環有些惶恐地回頭望向殿外,見沒有人往這頭來,才微微松了口氣,轉過頭時額上已滲出細密汗珠。 她擔憂地看著李雨嬋,見她氣得臉都變了形。 李雨嬋狠狠咬住牙,憋了半天憋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袖口的菊花紋樣被她抓得皺起,如同一塊破布。 她凄厲冷笑道:“原來是她!” 當日若她遇到的不是圣人,而是唐頤,如今便是皇子正妃……哦,不,唐頤若是大婚,圣人定會封他為王,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了。 便不會像如今這樣,人人口中喚她昭儀,心中卻依舊覺得她是個嫡不嫡庶不庶的女兒,即便進了宮也不過是個妾,任人欺壓的命運罷了。麗妃見她得寵便欺辱她,惠妃心知肚明,表面上對她噓寒問暖,卻只是想利用她來制衡麗妃,心里哪有一絲憐惜?不過話說回來,李家和武家早就沒什么交情了,不過維持著表面客套而已,惠妃對她除了利用只能提防,怎可能真心維護她呢? 李雨嬋一拳垂在桌上,咬牙切齒:“我落到這步田地,都拜那個姓顏的小賤人所賜!” 翠環訝異地看著她,李雨嬋見她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樣子,嗤笑道:“你還不明白嗎?顏雪柔對十九皇子有那個意思,所以才會千方百計阻撓我!甚至設計讓圣人看到我跳舞的樣子!我入了宮,就再也沒有與她爭搶十九皇子的資格了!” “???”翠環還猶自震驚,不敢相信。 李雨嬋猛地抓住她的肩,搖晃道:“她這樣害我,我不能讓她得逞!” “那怎么……” 李雨嬋推開翠環,將她推得一個踉蹌,然后喃喃自語:“李雨姍那個廢物也定親了,否則還能利用她……” 翠環沒想到,當初國公想將李雨姍嫁給十九皇子時,李雨嬋千百個妒忌,如今李雨姍定了親,嫁不成十九皇子了,李雨嬋反而對她恨鐵不成鋼。她身怕李雨嬋氣壞了,焦急道:“昭儀您消消氣,別傷了身子,為那起子人生氣不值當!” 李雨嬋狠狠擦掉眼角的淚。 …… 兩日后,顏雪柔與樂陽、溫若笙約好,午后去益國公府陪已定了親的李雨姍說話。如今距顧連玨和李雨姍成親的日子還有一年多,兩府都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顏雪柔她們見李雨姍屋里堆滿了繡花樣子,不禁連連打趣她,說她忙不迭要將自己嫁出去。 李雨姍羞紅著臉,道:“你們如今就笑吧,將來有你們要嫁的時候,到時候我再來笑你們?!?/br> 幾人一邊翻看李雨姍近來繡的繡品,一邊閑談,樂陽說起李雨嬋近日在宮中過得不太好。溫若笙平日里不大關注宮里的事,溫府上也沒有明路那樣愛打聽各路奇聞秘聞的小廝,她聽樂陽說完,立刻滿臉擔憂地看向李雨姍,身怕她為meimei難受。 李雨姍淡淡道:“我這個meimei啊,從小就處處跟我作對。當年阿娘跟我說,讓我讓著她,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我有時覺得她挺可憐的,還曾對她有過一些愛護之心??珊髞戆⒛锶ナ?,她和羅姨在府里作天作地,仿佛從此大翻身了一樣,從那時起,我對她的那點憐憫就消失了,一點不剩?!?/br> 溫若笙聽了若有所思,隨即放下心來。顏雪柔道:“方才我們進來時,還聽你繼母在跟你父親嘮叨,說讓他跟圣人進言,對李昭儀好些呢?!?/br> “父親才不會去說呢?!崩钣陫櫜灰詾槿?。 “沒錯,舅舅在朝為官多年,自然知道父親的脾性?!睒逢柕?,“父親平日里最討厭朝臣置喙內宮事了?!?/br> 在顏雪柔看來,李雨嬋都是自作自受,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這個話題很很快就過了,幾個閨中密友圍繞著李雨姍的親事和各種各樣的話題嘰嘰喳喳,就這樣過了半天,快到晚飯時分,才告辭各自回府。 別過樂陽和溫若笙,顏雪柔領著紫裳和幾名護衛騎著馬往顏府走。拐過一個彎,就快到顏府時,她看到一個騎在馬上擋住她去路的人。 是唐頤。 她一愣,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上次她從“客至”出來,跟霍家兄妹道別后,唐頤也是這樣,在同一個地方等著她。 但今天也有點不同,他身后的侍衛和隨從不知去了哪里,此時快到掌燈時分,整條街道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 他逆著光,身披夕陽余輝,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頤捏了捏馬繩,嗓音低沉:“我有話跟你說,請你讓他們暫且回避?!?/br> 顏雪柔奇怪極了,唐頤能有什么話單獨對她說的?她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地回頭看了一眼,對上紫裳堅定的目光,這丫頭片子挺直身板道:“小娘子在哪我就在哪,我不回避!” 小妮子仿佛對唐頤有些警惕呢……顏雪柔又轉過臉,唐頤的語氣重了些,近乎哀求:“我沒開玩笑,真的有話,單獨跟你說?!?/br> 顏雪柔無奈,人家是皇子,又是她救命恩人,還曾因自己一句話奮不顧身跳下曲江池去救過別人,這樣的人讓她很難懷疑他居心不良,于是擺擺手道:“紫裳聽話,十九皇子必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你領著他們退遠些,不許偷聽?!?/br> 說完她才想到,唐頤才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侍衛和隨從,應該也在附近哪個巷子里候著。紫裳和侍衛們一臉憂心,卻又不得不慢吞吞往遠處挪,等到他們挪遠了,從剛才起就仿佛一直焦慮不安的唐頤才抬起頭,仔細盯著顏雪柔的臉。 “……” “……” “……” “……” “你看夠了?” 唐頤下意識地搖頭,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臉違心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覺得哪里不對,保持著一個“徘徊于搖頭和點頭之間”的動作,像是頭抽搐了。 “……” “……” “算了,我不問這個,”顏雪柔有些奇怪,又有些不耐煩,“十九皇子快要天黑了來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