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趙常樂跌在他懷里,臉挨著他的衣襟。 他慣穿舊衣,且衣服上沒有任何繡紋,所以觸上去的時候只覺得非常柔軟,有一種被完全包容的溫柔。 是與公子息冰冷的懷抱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她,好像非常習慣于這種感受。 在楊錯懷里,趙常樂慢慢緩了過來,低聲道,“我……沒事?!?/br> 她推開楊錯的懷,往床后躲了躲,心里有些尷尬。 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啊,而且她的夫君對她多么深情。 她怎么能跌在另一個男人的懷里,且覺得留戀呢。 趙常樂低聲解釋,“我沒事,就是有點頭疼,不用叫大夫?!?/br> 楊錯皺眉,“怎么忽然頭疼?” 趙常樂道,“也不是忽然發作。只要我試圖回想過去的事情,就會開始頭疼?!?/br> 她揉了揉額頭,扯出一個苦笑, “好像老天都不讓我恢復記憶似的。真是的,這輩子做了什么孽,怎么會淪落到失憶的地步?!?/br> 自言自語完畢,抬眼,卻看到楊錯眼中隱含怒意。 他眼眸顏色淺,所以生氣的時候,就顯得非常冷厲,與他溫潤的外表一點都不搭。 趙常樂被他含怒卻隱忍不發的樣子嚇到了,略帶不滿道,“喂,你干嘛那樣看著我,我又不是自己故意要失憶的?!?/br> 楊錯深深看了她一眼,將怒意藏起,眼中情愫翻涌萬千,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道,“我知道?!?/br> 失憶之后,最痛苦的人是你。 頭痛過去之后,趙常樂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的右腳已經被纏上了繃帶。 明明只是腳心小小一道傷口,繃帶卻纏得仔細綿密,足見包扎之人多么呵護。 屋里只有楊錯一個人,趙常樂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瞇著眼,盯著楊錯。 “你幫我包扎的?” 她就知道,這個登徒子! 楊錯也看了看她的腳,又看了看她即將發火的臉,然后一張臉端方正直,道,“不是我?!?/br> 是也不能承認。 表情正直,毫無雜念,仿佛可以立刻開口背一段《禮記》。 趙常樂盯著楊錯,冷哼一聲,不屑于和他爭一時口舌之利。 “你說我上過藥之后,就會給我講關于我以前的事情?!?/br> 趙常樂眼眸晶亮,“我要你告訴我,我失憶之前發生了什么?!?/br> 第45章 楊錯坐在床畔,迎著趙常樂晶亮的目光。 她的眼神生動靈活,沒有被仇恨沾染過,少女天真嬌憨,對世事充滿了好奇。 如果告訴她所有發生的事情,她會作何反應呢? 告訴她她的國已破家已亡,她的兄長是她的仇人,而她扛著仇恨,卻對仇人無能為力。 這雙不諳世事的鳳眼,會變成什么模樣? 楊錯沉默了許久,垂下長睫,卻反問道,“公子息應該將你失憶之前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對吧?” 趙常樂點頭,“是?!?/br> “既然你已經從公子息那里知道了自己失憶之前的事情,為何此時又要多問我一遍?” “因為他沒有說過關于你的任何事情,但我看你第一眼時就覺得非常熟悉。所以我認為,我夫君對我說的話只是我的部分記憶,他隱瞞了一些??晌蚁胫牢疫^去全部的事情?!?/br> 楊錯便問,“那公子息是如何說你的身世的?” “哦,他說我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與他自幼定親,后來我父母雙亡,我便嫁他為妻?!?/br> 趙常樂攤手,“這便是我的生平?!?/br> 楊錯看著她,“你不信么?” “也不是不信。只是……” 趙常樂眼中明顯有疑惑, “只是他說的話,在我腦中激不起一點波瀾,仿佛那是別人的人生。我總覺得,若真是我的往事,我聽到了,腦子里總應該有些什么反應?!?/br> 說到這里,趙常樂認真的打量著楊錯, “就比如說你,我看見你的第一眼,腦子里就嗡一聲,雖然我什么記憶都沒有,可我就是篤定,我從前認識你??墒窍袷裁础沂谴髴羧思业呐畠?,我父母早逝’這樣的句子,我聽起來,就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了?!?/br> 聽到趙常樂這樣說,楊錯的眼睛里泛出一點笑意。 他想,到底他在她心里,還是不一樣的,哪怕她記憶被清洗一空,可她卻還是熟悉他。 楊錯溫柔回應,“嗯,你我過去確實熟識?!?/br> 沉默了片刻,楊錯開口, “公子息的話不錯,你確實曾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后來父母雙亡?!?/br> 國破家亡的痛苦太過厚重,不愿讓她承擔。 不如就順著公子息的謊言編下去,給她造一個清平和樂的身世。 趙常樂聽的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又問,“那我和你是何關系?” 楊錯卻反問,“我說什么,你就會信什么嗎?” 趙常樂自然不是,“我肯定會考察你的話,看是真是假!” 楊錯輕笑,“我若說公子息并非你夫君,他在騙你,這話你信么?” 趙常樂皺眉,盯著楊錯看,不說話,臉色卻明顯不虞起來。 楊錯卻仿佛未察覺,繼續道, “我若說你我過去曾有過感情,且情誼頗深,你信么?” 趙常樂聽的臉色越來越沉,死盯著楊錯看了半晌,忽然將枕頭砸了過來。 枕頭砸過來時,楊錯不過微微偏身,就避開了。 看著趙常樂的臉色,楊錯輕笑一聲,“你既然不信,又何必向我追索你過去的事情?問了也是白問?!?/br> 他笑中似有輕微嘲諷,卻不知是在嘲諷趙常樂,還是在嘲他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br> 深深看了趙常樂一眼,楊錯轉身朝屋外走去,剛跨出門檻,忽聽身后咣當一聲,似是屏風被砸倒在地的聲音。 他搖頭淡笑,氣性可真大。 這個人真該死! 趙常樂恨恨想。 虧她還想從他嘴里套出自己的往事,可沒想到他滿嘴胡話。 什么公子息不是她夫君,又什么他曾與她有情? 呸!登徒子,不要臉! 她氣的不行,恨恨的將滿床被褥踹下床去,這才稍稍解氣。 可氣過之后,趙常樂冷靜下來,卻覺得楊錯有一句話說的極對。 她既然不信,那么向他追索過去的事情,豈不是問了白問? 可是……她曾經絕對認識這個人,對他莫名熟悉感做不了假。 那么……他說的話會是真的嗎? 又或者說,公子息說的話會是假的嗎? 她失憶之后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公子息,他說是她夫君,她便信了,可二人相處時,她卻對公子息生不出任何屬于男女的親密之情來。 如今反思,不禁懷疑……公子息,真的是她夫君嗎? 楊錯與公子息,皆熟知她過去的事情,可二人的言辭卻截然不同。 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呢。 趙常樂再一次痛恨起自己失憶這件事來。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傻子,沒有自己的認知,沒有自己的見解,只能去聽別人的言辭,卻辨不出來真假。 趙常樂一時陷入自我懷疑之中,枯坐床上,怔愣良久。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抬眼,看到楊錯端著食盤進了屋。 食盤上的碗熱氣騰騰,苦味彌漫過來,趙常樂皺緊了眉,一臉嫌惡,“你端了什么藥?這么苦!我只是傷到了腳,外敷膏藥就行了,沒必要喝藥吧?” 楊錯不語,只是垂眸認真看路——趙常樂方才發脾氣,砸屏風扔被褥,地上此時一片狼藉。 繞過滿地障礙物,楊錯將食盤放在床邊桌上,然后俯身,將地上被褥一件件撿了起來,拍拍灰,疊整齊,擺在床尾;又彎腰,將屏風扶正。 他動作斯文,哪怕是做著這些再普通不過的家務,都自有一股優雅的君子風度。 趙常樂忽有些臉紅,發脾氣時候砸東西扔被子什么的,她方才的舉止像個小孩子。 將屋里收拾的干凈整齊之后,楊錯才轉過眸來看著趙常樂,回答她方才的問話。 指著藥碗,他道,“這不是治腳傷的藥,這是給你調理的藥?!?/br> 說罷他坐在床頭,端起藥碗,遞到趙常樂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