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楊錯抿唇不說話,無中而來的不安感使他繃緊了身體,仿佛蓄勢待發的豹子,時刻應對危險。 他不住地掀開簾子往外看。 趙常樂被他這樣謹慎的態度弄的也有些心慌, “你一直掀簾子朝外看什么?” 楊錯忙放下簾子,轉頭關切地問,“是不是風刮進來吹到了?冷嗎?” 忙將外袍脫下來,不容分說地披在趙常樂身上,“怪我考慮不周,出門沒給你帶件披風?!?/br> 然后才解釋道, “暴雨會吞沒聲音,若此時有人接近我們的馬車,我很難察覺到,因此需要警惕環顧?!?/br> 但雨著實是大,掀開簾子,雨就會打進來,他是無所謂,只怕趙常樂受涼。 所以只好敲了三下車廂,車外便傳來一個聲音,“祭酒?!?/br> 楊錯冷聲吩咐,“叫兩個機靈的,走在馬車前面探路,剩下的圍在馬車旁?!?/br> 車外的人應了一聲“是”。 趙常樂聽的驚訝, “這是從哪兒來的,你早上出門不是沒有帶侍衛嗎?只有你我和車夫?!?/br> 楊錯露出淺淺微笑, “我們輕裝簡行,帶侍衛太扎眼了,我讓他們都在暗處跟著的,有危險時才會出來?!?/br> 趙常樂了然,心想他真不愧是上大夫。 剛才他吩咐命令下去的時候,側臉冷如劍,有一種長期浸yin權勢之后的威壓感。 莫名讓她很有安全感,仿佛這個人在身邊,雨夜獨行山中也不必害怕。 雖不想承認,但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依賴的感覺。 看著楊錯的側臉,趙常樂忽然問, “做上大夫的滋味如何?代國君執掌一國政事,天下萬民皆握在手中,一定很好吧?!?/br> 楊錯聞言愣了愣,不明白趙常樂怎么忽然問這個問題。 但他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不怎么樣?!?/br> 事情多的很,連喘氣的時間都恨不得擠出來;還要與人斗與官斗與君斗,斗的精疲力盡。 趙常樂挑眉,顯然是不信他的回答。 楊錯也不想辯解,他對權勢沒有什么欲望,活了兩輩子,唯一的欲望就只是面前的女人而已。 他只道,“之前掌政,是因為國君諸事不通,貿然讓他掌政,后果不堪設想。如今國君學有所成,再加上他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我在慢慢還權回去。我手上目前已無甚重要政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追捕公子息。等公子息之事完畢后,我就會向國君上書,說自己要辭官,準備告老還鄉?!?/br> 趙常樂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告老?” 這么年輕,告老,國君眼瞎了才答應你吧。 她雖沒說,但眼睛里分明是這個意思。 楊錯被她從頭到腳掃了一眼,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渾身有些麻,仿佛她鳳眼帶電,看一眼就能勾走他的心魄。 怕被她看出異樣來,忙道,“我若告老,國君一定會答應的,你且等著看吧?!?/br> 巴不得他立刻放權呢。 若不是公子息的事情他給別人做都不放心,楊錯現在就想告老。 告老之后,就可以帶著她去游歷大江南北。 她最喜歡看游記了,終于有機會帶她去塞北看雁,嶺南看梅,東越看水,巴蜀看山。 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追求她。 未來總是多期許。 冷夜暴雨,但馬車里,二人一搭一搭地說著話,雖沒有情人親密,但卻像朋友一樣和平相處。 雨砸在車廂上的聲音,馬車搖搖晃晃的聲音,還有楊錯沉穩的說話聲,令趙常樂有些昏昏欲睡。 她瞇了瞇眼,靠著車壁,忽然,馬車卻猛然停下,趙常樂差點被甩出去,幸好楊錯伸臂將她一撈,緊緊抱在懷里。 他身軀緊繃,右手袖間滑下匕首,低聲道,“別怕?!?/br> 說罷他凝神側耳去聽車外動靜,趙常樂學著他也去聽。 但很快,趙常樂發現,不用她刻意去聽,刀刃相擊的聲音也破開雨聲,傳入了她耳朵里。 趙常樂心下大駭,“外面有人要殺我們?” 楊錯將趙常樂攬在懷里,輕拍,“有我,莫怕?!?/br> 他掀開車簾,就著馬車四角懸著的羊角燈,看清了外面的局勢。 約百人持刀,從各個方向圍攻而來,而他明明派人去前面探路了,卻無人回報,那只能說明探路之人已暗中斬殺。 對方明顯有備而來。 他隨行暗衛只有二十人,此時與那百人已經對上。 那百人都是練家子,用刀用的十分利落,且明顯是被訓練過的死士,就算被砍被殺,也只是悶哼一聲,絕不引起大的動靜。 他隨行暗衛并不弱,以一當十完全沒有問題,但對方也不弱,且明顯悍不畏死,再加上數量偏多,片刻后,他的暗衛已有落敗之勢。 而剩下的人則開始朝著馬車慢慢合圍過來。 趙常樂縮在楊錯懷里,知道如今這情景,她非但幫不上任何忙,貿然亂動反而會拖后腿,所以楊錯抱她,她就乖乖的一動不動。 楊錯被她乖順的模樣弄的心里一顫,若不是此時時機不對,真恨不得把她揉進懷里。 這時車廂外傳來大叫聲,“有人跑了,快追!” 可立刻就有人喝道,“不管,只殺楊錯,余者不論!” 緊接著又是一陣刀劍相碰的聲音。 楊錯聽得皺眉,心猜這批人當是奉命專門來殺他的。 應該是朝中政敵,從前他也遇過政敵刺殺,只是沒有一次這樣嚴重。 既然目的僅僅是他,余者逃跑的顯然不在他們考慮之中,楊錯想了想,冒出一個念頭來。 形勢有些危急,若笑兒與他在一起,反而會受他牽連,他怕是無法護著她一絲一毫不差。 楊錯下了決心,猛然拔聲,“來人!” 暗衛首領一直守在馬車旁,并未加入混戰,只是確保車里安全,聞言立刻回應, “祭酒?” 楊錯冷聲吩咐, “你帶上五個人,帶著她突圍出去,不要戀戰,只顧逃跑?!?/br> 楊錯懷中,趙常樂聞言一顫,“楊錯你——” 楊錯將她動作壓住,不許她動,強勢道,“他們要殺我,而不追究其他逃跑的人。你跟著我的暗衛先跑,不用擔心,沒你當負擔,我突圍的很快?!?/br> 他上輩子好歹是自由出入趙王宮的刺客,刺客最重無聲無息,在這批人手下逃跑,他有九成把握。 只是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她送走,不然她留在他身邊,受傷了怎么辦。 楊錯抱著趙常樂一下子就躍出了馬車,站在車轅上,他狠狠抱了趙常樂一下,不等趙常樂反應,就將她準確地拋在暗衛臂中。 暗衛將趙常樂扛在肩上,呼哨一聲,叫上另外四人,躍上駿馬,轉瞬間沖進了深不見底的雨夜中。 楊錯躍上馬車頂,冷喝一聲,“楊錯在此,誰來取我性命?!” 當下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竟無人注意到五個暗衛帶著趙常樂悄然離去。 楊錯松了一口氣,認真同襲來的刀影纏斗起來。 多纏斗一刻鐘,她應當就跑遠了,不會再被追上。 同一時間,趙常樂被暗衛放在馬上,暴雨淋在她頭頂,她緊緊拉著身上楊錯的外袍,沉默咬牙。 如果楊錯死了的話…… 如果他死了……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里立刻被巨大的懊悔充滿。 明明是喜歡他的,才和他在一起沒多久啊。 馬背顛簸,她一顆心仿佛也要被顛碎了。 不知縱馬狂奔了多久,忽然間,前方密林又有動靜,暗衛首領大喝一聲,“前方何人?!” 然而來人并不回話,一共三十人沖出密林,拔出長刀,與方才攻擊馬車的人明顯是同一路數,揉身就攻了上來。 暗衛首領寸步不離地守在趙常樂身邊,其他四個暗衛替他們擋住刀光,血混著雨流了一地。 趙常樂愣住。 不是沖著楊錯去的么? 為什么她現在卻覺得……明顯是沖著她來著,而楊錯才是被調虎離山的那個。 而費盡心思想要抓她的人…… 趙常樂想起公子息逃跑前赤紅的眼,和眼里毫不掩飾的執念…… …… 楊錯同對方周旋了一刻鐘,身上難免被劃了好幾道,最嚴重的一道刀傷在右臂,深可見骨,但對方也沒討到好去,尸體拋了一地,具具都是被匕首一刀捅進了心口里。 他站在遍地尸體里,冷哼了一聲。 刺殺他?當真是不長眼。 他放下心來,揮匕首斬斷了馬兒套車的繩子,摘了一盞羊角燈,然后跨上馬去,沿著暗衛的信號一路找趙常樂。 騎了約一刻鐘的馬,終于到了一處密林外,可入目所見,卻是躺了一地的尸體,根本不見趙常樂的身影。 楊錯大驚,翻身下馬,匆匆跑過去。 大聲喊,“笑兒?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