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大學問家,脾氣都不小。胥子連父王的面子都敢駁斥,更何況是深宮中一位驕縱公主。 同堂都是諸位兄長,見胥子生氣,忙替趙常樂解釋, “老師莫氣,笑兒年紀小,又是父王獨女,平時嬌寵過了,性格活潑,有些坐不住……” 胥子被勸解一遭,也不和一個小姑娘多糾纏,只罰她做一篇文論,趙常樂才知道,原來《禮記》早已講完,今日講的是《國語》。 一想到做文章,趙常樂便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直到午時,胥子說下課,她還沒緩過神來。 做文論!她最討厭做文章了! 而且方才胥子講《國語》,她根本沒聽進去,要她怎么做一篇文論嘛! 楊錯執弟子禮,送胥子去后堂休息,然后回到正堂來收拾東西。 趙常樂眼眸一轉,抱著竹簡噠噠就跑過去,將竹簡“啪”一下放在他案桌上, “怎么辦怎么辦,胥子讓我寫文章!” 再過幾個月,她便要及笄了,少時鼓鼓的臉頰已慢慢長開,尤其是眉眼全然長開,眼皮只薄薄一層,眼珠卻眸光流轉。 偶爾溜出宮玩去,縱然換上平民衣服,卻也難掩艷色。 楊錯垂眸,不同她對視,神情淡淡,一本正經的助教模樣, “明日上課之前交給我?!?/br> 趙常樂氣悶。 她還想下學之后去玩呢,才不想寫什么勞什子文章。 讓楊錯幫她寫,看來是沒戲了! 他總是這樣子,對她冷淡淡的,一點都不親熱。 虧她總是興沖沖的去找他玩,可十次有九次她邀約,都被他推卻。 明明他對旁人都是和善模樣,怎么偏對她這樣疏離,仿佛恨不得她不要出現在他身邊八丈一樣。 母后說,再過半年她就及笄了,及笄之后就可選取吉日,預備成婚事宜了。 可…… 楊錯這模樣,怎么看怎么不想同她成婚啊。 趙常樂氣悶,抱起竹簡便走。 可剛跨出書房門檻,身后便傳來腳步聲,急匆匆的,似在追她。 她忽然心中暗喜——難道楊錯追過來啦? 如果他道歉的話……嗯,那她就勉為其難,繼續跟他玩吧! 她眼中笑意掩飾不住,轉身,“楊——” 連忙住口,“息哥哥,怎么是你?” 公子息聽到趙常樂的話,眼中笑意消散,似泛出一點尖銳眸光, “笑兒不想見我嗎?” 趙常樂撅嘴,卻難掩眸中失望。 息哥哥來找她當然好,可她更想楊錯啊。 透過書房竹簾,她往書房里看去,看到胥白尹抱著竹簡,跪坐在楊錯案桌旁。 二人不知又在說什么,胥白尹攤開竹簡,指著上面的字,楊錯則微微偏過頭,他眸色淺,不笑的時候顯得冷??赏蝰惆滓臅r候,卻微微帶笑,一副耐心模樣。 他此時神情,與跟與她在一起時那副冷淡模樣截然不同。 好像心口被掐了一下,趙常樂頓時覺出一股酸澀來,懷中竹簡往地上一扔,噼里啪啦的響。 書房里,楊錯抬眸望過來,卻只看到中山公主轉身離去的裙擺。 公子息沒有急著去追趙常樂,反而轉過身來,隔著竹簾,狹長眼中意味不明,他微挑了挑眉,對楊錯露出輕嘲的笑。 而后公子息轉身,游廊盡頭追上了趙常樂。 他也不問她怎么忽然生氣,只是笑著道,“下午陪你去打獵,好不好?” 趙常樂點了點頭。 翹課出去玩!才不讀書呢! 打獵,射箭,騎馬,趙常樂喜歡這些事情,最不喜歡悶頭坐在書房里看書。 獵場空曠,只有息哥哥和她,夕陽灑在大地上,天空宏闊,仿佛所有煩惱都不用擔心。 趙常樂抽鞭縱馬,將煩惱拋在身后。 做文章?她才不做,以后也不去書房了。 至于楊錯,哼,既然他不喜歡她,那她也決定不喜歡他了。 父王說她是最尊貴的公主,不能受一點委屈,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喜歡他那么久,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她再不要喜歡他了,大不了讓父王找一個比楊錯更高,更帥,學問更大,脾氣更好的人來做駙馬! 趙常樂轉頭,對落在身后的公子息大笑, “息哥哥你騎術不行,跑太慢了!” 公子息停馬,笑著看她,伸手捏她的臉, “我這是讓著你呢?!?/br> 十八歲的公子息,與八歲那年剛出冷宮時截然不同。 當年他孤弱瘦小,唯有目光狠戾。趙常樂第一眼見他時,覺得他像是荒野上的一頭狼。 她曾被父王抱在懷中打獵,在父王寬厚的胸膛中,她親眼看著一頭狼的后蹄被箭射中,但它最后卻逃脫出去。 絕地求生的困頓,不服輸的陰郁,有仇必報的睚眥。公子息有這樣一雙狹長的眼。 十年過去了,他雖還是不受寵的公子,但性格卻已大變。 狹長眼眸似是多情,薄唇總是帶笑,腰畔玉笛,手上玉戒。他慣穿深紅衣服,愈發顯出一種過份的風流來。 趙王有二十多位公子,唯有公子息最是英俊。 他翩翩行過深宮,不知能帶起多少侍女的眼波。 他望向誰,好似世界盡數消散,目光里和心里,只余那人一個。 他那么多情,卻又那么深情。 趙常樂看著公子息的眼睛,忽然道, “以后你成親了,可要用布把眼睛蒙上?!?/br> 公子息挑眉,趙常樂笑著解釋, “不然看誰都一片深情,未來嫂嫂怕是要氣死?!?/br> 她在馬上笑成一團,公子息不語,只是含笑往過來,一瞬間目光里某種情愫若海,似漫過來,要將她淹沒。 趙常樂自己笑得厲害,險些跌下馬去,可她笑了半天,卻不見息哥哥羞惱,一時不知為何,被他目光看得不好意思。 她收了笑,好似隱約察覺什么,卻又無法琢磨清楚,忽然覺得無比尷尬,只想逃離。 她連忙揚鞭,馬兒長鳴,瞬間將她與公子息的距離拉開很遠。 宮中馬場很大,是一片極開闊的草地,以木圍欄圍住。 她縱馬跑到馬場邊,就看到木圍欄外,站著一道白衣。 楊錯站在那里,靜靜看著她,夕陽將他白衣染上溫柔顏色。 趙常樂只覺得心頭一跳,不受控制的,就有欣喜涌出來。 可轉而她又有些不滿,暗自嘟囔,“他來干什么?” 誰稀罕見他呢,哼! 就這么矛盾著,馬兒慢慢的載著她,跑到楊錯面前去。 趙常樂翻身下馬。 她今日穿一身胡服,肩背挺直,腰肢細弱,卻并不柔軟,顯出蓬勃的生命力來。 她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并不似以往熱情, “你來干嘛?” 楊錯聲音還是不透任何情緒,依舊平淡, “下午你和公子息沒有來上課?!?/br> 趙常樂心想,原來是查崗來了。 她想起來自己今天被胥子批評,又被胥白尹嘲笑,還有一篇文論要做。 她從小就是個安靜不下來的性格,悶在書齋里聽胥子老頭絮叨,只是為有機會和楊錯多接觸。 可他一直對她冷淡,卻對他的師妹那么耐心。 他師妹讀書多,學問大,她跟他師妹一比,除了公主身份之外,什么都比不過。 既然如此,那就不比了。 趙常樂一甩手中馬鞭,把地上青草抽的一彎,她道, “不止今天下午,以后我都不上書房了。今晚我就跟父王說去,書房不好玩,我不想去了?!?/br> 說罷也不看楊錯,騰騰幾步,腳上鹿皮小靴踏過青草,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 可擦肩而過的瞬間,楊錯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趙常樂一時羞一時氣,“你干嘛,放開本宮!” 楊錯淺色眼眸望過來,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來,他有些猶豫,卻好像又很堅定。 他將她拉進懷里,低頭,呼吸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