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寧伯生氣,走到趙常樂近前,一臉嫌惡。 果然又是這丫頭。 他就知道,讓她留在府里就是個錯誤!長了一張臉不說,干活還不利索。 寧伯一把把趙常樂手里的掃帚搶過來,往地上狠狠一扔,“你怎么回事,怎么這一點活都干不好?” 寧伯雖然人老,可嗓門極大,此時生氣,更是吼的趙常樂耳膜快破了。 趙常樂很少被人兇,竟有些懵了,愣愣的不知道怎么辦。 這時丹河忙跑過來,對寧伯行禮。 丹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下意識地,話就說出了口, “寧伯消消氣。這是我讓她掃的,我想著她頭一天來,還是先熟悉地方,所以只讓她先把一條小徑掃干凈再說,不讓她多掃?!?/br> 丹河指著趙常樂掃過的小徑,“瞧,挺干凈的是不是?!?/br> 趙常樂聞言一愣。 原本寧伯是想借此事好好發落一下趙常樂,最好讓她直接滾回長陽君府邸,不要在楊府現眼了。 可丹河這么一說,他也不好對趙常樂發作脾氣。只好哼了一聲,怒斥丹河,“快把這里掃干凈!” 丹河忙點頭,寧伯這才離開。 寧伯走后,趙常樂還在發愣,她轉身看著丹河,“你……” “你為什么幫我?” 她不是看她不順眼么,干嘛幫她呀? 丹河看著面前的姑娘。 雖然穿著那身暴露的舞姬衣服的時候,她一副風塵模樣。 可洗掉妝容,換了這身粗葛布衣之后,她反而顯出了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來。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是活了這么多年,從未見過真正的世間是什么樣子的。 丹河沒好氣, “你是不是傻?新奴仆照例是要給下馬威的,頭一個月,若是有一點活干不好,就會受很重的懲罰。更何況你,你那是態度問題,放在寧伯眼里,你就是刁奴,對付刁奴,寧伯先打你一頓板子,然后把你賣出去!可我不一樣,我在府里干了三年了,算是老奴,偶爾犯錯,寧伯也不會重罰?!?/br> 趙常樂聞言,想了片刻,而后道,“多謝你幫我?!?/br> 她對丹河行了屈膝禮。動作標準,丹河見的貴女都沒這樣標準的禮數。 丹河竟有些不好意思,“謝什么謝,好好干活吧!” 趙常樂掃了一天地,把小花園掃的干干凈凈,一片落葉都沒有。 直到太陽落下,一天的活計才算結束了。 她累到不行,只覺得雙腿在抖,雙手也在抖。 丹河過來找她,沒想到趙常樂只不過掃了一天的地,竟然會這么累。 但畢竟她下午時干活態度好,丹河也不是刻薄之人,便也沒罵她“嬌滴滴”,反而難得對她顯出一點好意來。 丹河替趙常樂拿住掃帚,“走吧,回去吃飯了?!?/br> 趙常樂拖著腳步跟著丹河,走到院子門口,忽然聞到一股臭味。 她下意識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莫非她干了一天活,身上都是汗,所以這么臭? 也不知方便洗澡嗎? 趙常樂正這么想,忽聽走在前面的丹河捏住鼻子斥罵, “黑齒,你拉著泔水就快點走,不然熏死人了!” 趙常樂抬頭,看到一個拉著泔水車的奴仆。 他大概四五十歲的年紀,衣服很臟,看不出本來顏色,上面都是污垢;整個人亂蓬蓬的,被丹河罵了,他卻并不生氣,只是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到發黑的牙齒。 黑齒是負責倒夜香與泔水的奴仆。 趙常樂到底好潔,不免帶了幾分嫌惡,皺眉捂住口鼻。 丹河受不了臭味,三兩步就跑開了,“阿樂,快跟上!” 趙常樂倒是想跑,奈何她實在是累,雙腿就是抬不起來,只好慢慢走。 可“阿樂”這兩個字似乎是有魔力,方才看著還傻呆呆的黑齒,聽到趙常樂的名字后,忽然抬眼盯著趙常樂。 趙常樂被他盯的心里一驚,竟下意識覺得害怕,想要后退。 她重生才幾天,可卻經歷了數次瀕死體驗,對他人的惡意如今特別敏感。 黑齒那雙渾濁的眼睛,像是利劍一樣盯著她,但很快卻挪開了,然后對趙常樂露出一個憨傻的笑容。 趙常樂幾乎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 丹河又喊了一聲,“阿樂你快點!” 趙常樂無暇多想,拖著腳步連忙追上了丹河。 她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那個黑齒是什么大人物似的,自己像是兔子,而黑齒像是獵鷹,一直盯著她。 趙常樂搖了搖頭,心想自己怕是驚弓之鳥了。 終于回到了房間,趙常樂二話不說就倒在了床上。 丹河端了晚飯回來,趙常樂餓的不行,可卻連伸手拿碗的力氣都沒有。 “你先躺一會,休息一下再吃?!?/br> 丹河沒想到趙常樂竟這么不經累,簡直像是從前根本沒干過活一樣嬌貴。 不過下午她干活的態度就很好,所以丹河目前對她的態度也好了不少。 趙常樂也不客氣,躺在炕上,忍受著渾身的酸疼。 丹河坐在炕沿,一邊吃飯,一邊瞧了趙常樂一眼。 “誒,你之前是哪個府里的?干嘛的?” 趙常樂不嬌氣之后,丹河其實也并非脾氣大之人,此時好奇心起,就問趙常樂。 趙常樂渾身上下,大概只有嘴巴動起來不費勁了。 她答,“我是長陽君府的舞姬,昨夜在宴席上得罪了楊——” 趙常樂咽下到嘴邊的“楊錯”的名字,改口道, “得罪了上大夫,所以長陽君送我過來賠罪。幸得上大夫寬宏,不追究我的過錯,讓我在府里干活?!?/br> 趙常樂面不改色的拍楊錯馬屁。 丹河“哦”了一聲,“長陽君的舞姬啊,那怪不得呢,我說你怎么這么金貴,跟個大小姐似的?!?/br> 趙常樂躺著,身體不想動彈,可腦子卻閑不下來。 夜幕四合,就容易升起孤獨的感覺。 她重生第一天,就忍不住多次想次從前的生活。 她想父王,想往日這個時候她會和父王一起吃飯。吃完飯,天就徹底黑了,走出宮殿的時候,重重屋檐下都懸著宮燈,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燦爛。 那時候,她從來不懂難過,或者孤獨是什么感覺。 趙常樂閉上眼,強行壓下自己的情緒。 還沒有報仇,她可不能被打倒。 楊錯,楊錯。 默念著楊錯的名字,報仇的意念給了她無限的勇氣。 她開口,“丹河jiejie在楊府做女裨有多久了?” 丹河答道,“三年了?!?/br> “三年?那真是久。為什么會在楊府做下人呢?” 趙常樂不動聲色的套話。 這話卻好似勾起了丹河不好的回憶,她嘆了一口氣,“還能為什么?家里活不下去了唄?!?/br> “三年前內亂,我父親被國君——哦不,是以前的國君,姓趙的那個——征召去打仗,結果戰死了,家里沒法子,活不下去了,所以就把我賣成奴仆了?!?/br> 聽丹河提起“姓趙的國君”時,趙常樂緊緊捏住了手,才沒讓自己的情緒外露出來。 她故意與丹河攀談,終于算是弄清了現狀。 如今是新朝第三年,也就是說,她重生在死后的第三年。 三年前楊錯帶兵攻破國都,血洗宮殿,屠殺趙姓宗室。 除了一個投降的趙王庶子公子息,所有趙姓宗室全都喪命。 自此趙國宣告滅亡,而后姬姓復國,如今便是姬國了。 趙常樂其實有些不解,當年叛軍是楊錯領導,按理來說叛亂成功之后,也該是楊錯為君。 可不知為何,楊錯卻推舉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姬姓公子為君。 她猜想,楊錯怕是太重名聲,若是貿然為君,怕被天下人罵“逆賊”吧。 姬國……姬姓…… 趙常樂細細回憶。 她父王的國君之位,其實是造反得來的。 二十年前,世間尚無趙國,那時這片大地上矗立著姬國,她父王不過是姬國一個普通的將軍,姬氏才是這片土地最正統的主人。 可父王野心漸起,于是黃袍加身,發動宮變,屠殺姬姓,江山取而代之,趙國由此建立。 據說當年宮殿里,血漫三尺。 當年姬姓宗室血脈被父王屠戮殆盡,連嬰兒都不留。 如今登基的這位姬姓公子,說是姬姓宗室,其實血脈離了十萬八千里,不然當年父王也不會留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