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雖然昨夜看到楊錯頭上受傷,寧伯著實驚訝了一下,但楊錯面容平靜,只說“并無大礙”。 長陽君攜禮而來,卻吃了個閉門羹,心里不大高興??捎植桓以跅罡砺?。 況且這管家說楊錯不收禮,長陽君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子。 長陽君只愛歌舞,不愛鉆研政治,對這些官場往來便也不熟。 經寧伯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來——楊錯確實不收禮,不管大小,統一拒絕。 因此他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換了別人,門口早就車水馬龍了,可他府里除了因公來訪之人,并無閑散訪客,竟挺冷清。 長陽君尷尬,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這……祭酒高風亮節,我送這些俗禮真是玷污了他?!?/br> 寧伯見說動了長陽君,嚴肅面孔也放松不少,可立刻又聽長陽君道, “旁的禮物都罷了,但阿樂我今日是一定要送給祭酒的?!?/br> 寧伯還沒來得及問“阿樂”是何許人也,奴仆把趙常樂往前一推,趙常樂一個趔趄,立刻跪在了地上。 紅色薄紗裹體,雖衣裳沾了灰塵,但當真是滿室艷色。 寧伯愣住。 這…… 送個艷妓給祭酒,長陽君腦子糊涂了? 長陽君連忙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解釋清楚。 祭酒赴宴,興之所至欲拉人行歡,舞姬不從,砸破了頭…… 越聽,寧伯臉色越黑。 興之所至拉人行歡? 寧伯算是打小看著楊錯長大的,楊錯什么品格,寧伯最了解不過。 豈是那樣貪戀女色之人? 末了長陽君又強調一遍, “其他禮物,祭酒不收就罷了,但這舞姬一定是要留的。這賤婢得罪了祭酒,當真是該死,所以我親自把她送上門,任由祭酒處置,要殺要剮我絕不過問!” 為表誠意,長陽君親手捧上阿樂的賣身契。 寧伯還沉浸在楊錯昨夜“興之所至拉人行歡”一事上,半天沒緩過神來。 長陽君越說越來勁,到最后嘴上又沒把門的了, “照我說,若是祭酒不氣了,其實大可留下她。昨夜宴席那樣多舞姬,祭酒偏挑中她一人,當真是好眼力。不是我夸,我府中舞姬皆貌美,但阿樂相貌可是其中拔尖——” 眼看長陽君越說越露骨,寧伯臉色已黑如鍋底。 可長陽君偏不知,命令趙常樂道,“阿樂,把頭抬起來!” 趙常樂覺得自己像個貨物,可她沒有還手能力,只好抬起一張臉。 方才還一副“我不信我家祭酒絕不會貪戀女色”模樣的寧伯,像是被一道雷劈到了頭上。 中山公主? 那張臉,那不是自盡的中山公主? 第12章 趙常樂蹙了蹙眉,不知道為什么寧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長什么模樣,重生至今,她還沒照過鏡子。 她只是以為自己這具身體當真貌美,連寧伯都看呆了。 趙常樂不免對自己這張臉都有些好奇起來。 寧伯很快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那不是中山公主。 眉眼相似,妝容相似,難怪他第一眼要認錯。 長陽君見寧伯呆愣模樣,非常滿意——他就說嘛,他府上的舞姬,那各個都是絕色! 長陽君趁熱打鐵,非常想把阿樂這個燙手山芋送到楊府,忙問寧伯, “就是這賤婢,昨夜她本該好好伺候祭酒,結果她不聽話,寧死不從,還砸了祭酒滿頭血。當真是該死!我特意將她送來,要殺要剮,祭酒隨便出氣?!?/br> 寧伯看了趙常樂片刻,而后嫌惡的移開目光, “祭酒昨夜并未追究此事,便是放過了這舞姬,長陽君不必多慮?!?/br> 語氣硬邦邦的,顯然不想接受趙常樂。 雖然長陽君滿口說這舞姬昨夜得罪了楊錯,怕楊錯還生氣,因此送上門來,要殺要剮隨意。 若是真的能殺能剮,寧伯自然不客氣。 可寧伯清楚,光憑這一張臉,楊錯就不可能殺她剮她。 所以這舞姬一旦進門,后患無窮。 長陽君被區區一個管家折了面子,不高興,可寧伯卻好像毫不在乎,甚至下了逐客令, “長陽君的歉意,祭酒回來后老奴會代為轉達,可這些禮物,還有——” 寧伯目光又落在趙常樂身上,嫌惡中甚至帶了仇恨, “還有這舞姬,請長陽君帶回去吧?!?/br> 長陽君氣的肥臉憋紅,可偏不敢惹楊錯,連楊錯的管家也不敢惹。 趙常樂皺眉。 她明顯能察覺到寧伯對她的不喜,可為什么呢? 她猜測,寧伯可能對以色侍人的舞姬之流比較鄙夷。 長陽君還想說話,可寧伯如此強硬態度,擺明了不想收禮。 長陽君再無實權,那也是封了君的,縱然因為害怕楊錯,所以對楊錯的管家都十分客氣,可寧伯此時如此折他的面子,長陽君難免也有些不高興。 偏他又不高興,又膽子小,所以不高興也只得藏著,憋的他心里難受。 趙常樂急了。 寧伯擺明了不想讓她進楊府。 可若是不進楊府,她在長陽君府上呆著,自己的性命怕是難保。 因此也顧不上奴仆不得插話的規矩,她開口道, “我身份低賤,原不該插話,可這位管家,您方才犯了兩個錯,我實在是不吐不快?!?/br> 寧伯愣住。 趙常樂繼續, “您一個管家,擅自拒了我家主君的禮。哪怕我家主君再沒有實權,也沒有這樣折辱他的道理。這是您的一錯?!?/br> “不論奴仆地位多高,也不能忘了本分,遇事一定要以主子的心意為準??赡米蕴嫔洗蠓蜃鰶Q定,不問他的意見。凌駕于主子之上,這是您犯的二錯?!?/br> 寧伯聽得臉都黑了。 長陽君愣住,這這這……阿樂嘴好利! 從昨夜至今,阿樂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簡直不像從前那個懦弱的舞姬。 趙常樂說罷話,看著寧伯,寧伯臉色黑如鍋底,像是馬上要發怒。 寧伯仇恨中山公主。 趙王殘暴,楊錯的父親因言獲罪,死在獄中。 寧伯與楊錯父親主仆情深,此后深恨趙王,而恨屋及烏,中山公主乃趙王最寵愛的女兒,寧伯自然對她也恨透了。 可中山公主早已自盡,寧伯的恨意無從疏解,如今對著一個相貌酷似的舞姬,寧伯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聲色。 眼看寧伯就要發怒,可片刻后,忽聽廳外有腳步聲,寧伯連忙收了發怒聲色,對門口叫了一聲,“大郎回來了?!?/br> 趙常樂一驚,忙扭頭,看到門檻外的楊錯。 他依舊是苧麻白衣,額上纏了一圈繃帶,因頭部有傷,不好束起發冠,便只以一截長繩松松束發。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楊錯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府的來的正廳,也不知道把他們的話聽了多少。 寧伯忙迎上去,長陽君也連忙寒暄,一時間花廳都是人聲,熱鬧極了。 趙常樂跪在正中,低下了頭。 長陽君將方才給寧伯說的話又給楊錯重復了一遍,自然,又額外加上了許多寒暄與拍馬屁的贊美之詞。 無非就是“要殺要剮,祭酒隨意”之類的言語。 可楊錯神色冷淡,叫人看不清他心里想什么,卻道, “我不想殺,也不想剮。這舞姬之過,我不再追究。長陽君,若是無事,請回吧?!?/br> 那舞姬與中山公主相似,楊錯知道。 若是普通人,或許真會因此移情,留下那舞姬。 但楊錯不會。 他的情緒是非??酥频?,眉心總是微微攢起,壓制內心真正的想法。 于是克制的久了,連自己都忘了真面目是什么樣子,忘了自己也有真正的情感。 這樣的克制,讓楊錯有一種自我掌控的錯覺,仿佛命運由我,而不由他人。 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而昨夜面對那舞姬,他卻屢次三番失控。